不一会儿,雨停了。

贺远鬼使神差地把小美女捧回家了。

小美女被贺远放在了书房里,他用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膏为她涂抹了脚踝,还给她喂清水和食物。

小美女只喝一点清水,并不吃任何食物。一次偶然中,贺远发现她会吃一点莲花糕,就给她喂莲花糕了。

贺远还为小美女买了弱水记的胭脂水粉,小美女很喜欢鲜花研磨制成的花膏和胭脂,她不拿来涂抹,却拿来吃。

贺远虽然好美色,但也知书识礼,他觉得小美女整日赤身露@体不雅,便精心裁剪了一小块软布,给她当衣服蔽体。

小美女并不是人类,不习惯蔽体的衣服,她总是把软布脱掉,丢在一边。

贺远也只好随她去了。

贺远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宇,小美女的存在。自从带回小美女之后,贺远就交代阿宇,除了端水送饭,不许他随意进入书房了。

贺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怕阿宇看见小美女被惊吓,也许是担心阿宇嘴巴不牢,小美女这种异乎寻常的存在被街坊四邻知道后,惹来麻烦。

小美女实在是太小了,贺远担心她四处走动会跌伤,或者不小心被自己踩到,便买了一个精致的青竹鸟笼,把她放在里面。

小美女不会说话,却善解人意。

贺远刻苦用功时,会把小美女放在书案上陪伴自己。

白天,贺远看书时,小美女就静静地待在书案上。贺远看书累了,小憩时,她就在阳光下跳舞给他看,她灵动的舞姿十分优美,长发飞舞,飘摇如花。

夜晚,贺远对窗望月,满腔诗情时,小美女便给他研磨剪烛,含笑看他挥毫落纸。

一天一天地相伴,贺远对小美女产生了爱慕与眷念,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小。

自从与小小相伴,贺远就再也不去平康坊了,除了给小小买胭脂和莲花糕,也很少出门了。他每天都与小小在一起,过得充实而快乐。

贺远为小小念诗读文,为她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她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小小虽然听不懂,也不能回应,但总是会对着他微笑。

贺远忧心来年科考,向小小倾诉自己的不自信,她总是伸出手,抚摸他的手指,给他自信,让他安心。

贺远客居长安,难免会思念故乡与父母,她总是温柔无声地陪伴他,抚慰他羁旅他乡的孤独。

小小那么美丽,仿如落入凡尘的花之精灵。小小那么温柔,仿佛三月的春风与冬日的暖阳。

贺远沉迷于小小的美丽与温柔,只希望永远与她相伴。

元曜望着贺远枯黄消瘦的脸,和他痴迷而狂热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安。

“进贤,既然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小小姑娘的存在,为什么今日却让小生见她?”

贺远犹豫了一下,道:“轩之,实不相瞒,有一件怪事,令我困扰。自从小小来了之后,我就开始做恐怖的噩梦。我梦见一些死去的女子,她们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总是冷幽幽地看着我。实在是太吓人了。一开始,只是偶尔会梦见,最近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那些女鬼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逐渐增多,现在有六七个了。总是做这种噩梦,让人心惊胆战,不得安宁。”

元曜惊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刚才,阿宇告诉小生,他也会梦见女鬼。”

贺远道:“不止阿宇。王伯也是因为噩梦惊吓,回乡下养病去了。”

元曜道:“那,刘嫂呢?小生曾与她说过几句话,她说她亲眼看见你这书房有女鬼。”

贺远苦笑,道:“轩之,你一向非常人,你看我这房里有女鬼吗?”

元曜四处观望,书房里光线明亮,干净宽敞,怎么看也不像有鬼物。

贺远道:“那天阿宇有事,刘嫂帮阿宇送晚饭来书房,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丢了食盘就跑,后来还去街坊四邻处说贺宅闹鬼。我、阿宇、王伯都没有看见女鬼,我担心刘嫂胡言乱语,会让小小被人发现,才赶走了她。”

元曜挠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贺远小心翼翼地问道:“轩之,你知道小小是什么吗?我梦里的女鬼跟她有关系吗?”

元曜看了一眼鸟笼中的小小,摇头,道:“小生见识有限,不知道小小姑娘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与进贤你的噩梦有没有关系。不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小生这就去带她来!”【

贺远好奇地道:“谁?”

“白姬。”

“白姬是谁?她又怎么会知道?”

“白姬是……是缥缈阁的主人,她见多识广,身怀异术,世间之物很少有她不知道的。”

“真的?”

“小生绝不虚言。进贤,你等着,小生这就去把白姬叫来看一看。”

元曜让贺远等待,就告辞离开了。

长安,西市。

元曜匆匆回到缥缈阁,刚一进门,黑猫便叼着香鱼干飞奔到他脚边。

“书呆子!爷的嘴巴被纸人找回来了!还是有嘴巴好!可以吃香鱼干了!哈哈哈哈!”

元曜也替离奴开心,道:“太好了!嘴巴回来,离奴老弟你也可以放宽心怀了。不过,你还是要少吃点,毕竟清瘦一点,更有仙姿。”

黑猫道:“是吗?不过现在不都是以胖为美吗?爷还以为吃得圆滚滚的更英俊呢!书呆子,好久没说话了,爷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你唠呢!”

元曜一边走向里间,一边笑道:“小生还有急事,回头闲了,再陪你聊。白姬呢?她在哪儿?她的耳朵也回来了吗?”

黑猫道:“主人出门去找耳朵了。爷的嘴巴回来了,她的耳朵还没回来,她心急了,一怒之下烧了纸人,亲自出门去找了。”

元曜急道:“她去哪儿找了?什么时候回来?”

黑猫道:“去哪儿找,这可说不准,主人也没有交代。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那,小生就等一等吧。”

元曜坐在青玉案边,等白姬回来。

黑猫奇道:“书呆子,你不是有急事吗?怎么坐下歇上了?”

元曜道:“这件急事少不了白姬,得等她回来。”

“哦。”黑猫笑了,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书呆子,你就陪爷说话吧。”

元曜百无聊赖,道:“也行。”

黑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滔滔不绝,把这些天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

黑猫的记性很好,虽然这些天它没有嘴不能说话,但元曜哪一天偷了什么懒,哪一件事得罪了它,它都记在心里。

黑猫翻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来嚼说,元曜免不了不能忍,跟它起了争执,吵了起来。

黑猫越吵越勇,元曜越吵越生气,他几乎忘了贺远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白姬没有回来,一人一猫吃过了晚饭,又继续吵。

月上中天,白姬还没回来。

估摸着白姬今晚是不回来了,元曜失望地睡下了,想着害得贺远白等了一下午,打算明天去贺宅向贺远道歉。

黑猫精力旺盛,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元曜又睡了,它只好去后院对着月亮说了一整晚。

第七章 牢狱

大暑时节,夏木荫荫。

元曜起床之后,与离奴一起吃了早饭,又等了一上午,白姬还是没有回来。没有办法,元曜吃过午饭之后,便一个人去往宣阳坊了。

宣阳坊,贺宅。

元曜刚走到街头,远远地就看见贺宅外围了一群人。

贺宅外围了一群街坊四邻,几个不良人站在大门口,赵洵也在其中。喧闹之中,不良人把贺远戴上枷锁,缉拿带走。

左邻右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说贺宅闹鬼,贺远杀人了。

贺远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元曜,他神色哀泣,回头朝元曜张嘴说了一句什么,便被不良人推攘着走了。

元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追上去。

阿宇痴痴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一脸惊恐和悲伤。

元曜急忙过去,问道:“阿宇,发生什么事了?”

阿宇回过神来,颤声道:“有人报说公子杀人……据不良人刚才说,好像有人看见最近死去的女子进了贺宅……”

女子?!元曜突然想到了小小,贺远被不良人带走,小小呢?

元曜道:“阿宇,能带小生去进贤的书房吗?”

“元公子请。”

阿宇领元曜来到了贺远的书房。

窗明几净,阳光和煦,一应物件井井有条,书案上还摊开着一本《论语》。

元曜四处寻找,甚至穿过云母屏风,找去里间的卧室,也没有见到青竹鸟笼,更没有看见小小。

小小去哪儿了?!元曜心中奇怪。

阿宇迷惑地问道:“元公子,你在找什么?”

元曜不能告诉阿宇小小的存在,只好道:“没,没找什么。”

阿宇道:“这肯定是诬告,我天天在宅子里,根本就没看见什么女子进宅……一入衙门,准没好事,公子一向身娇体贵,可受不得皮肉之苦。不行,我得去找舅老爷沈大人,把公子救出来。”

阿宇急着去找亲戚救贺远,元曜也不便打扰,告辞离开了。

元曜回到缥缈阁,又等了一天,白姬仍旧没回来。

傍晚时分,元曜接到白姬的飞鸟传信,说是她现在人在洛阳,归期未定,让元曜、离奴守着缥缈阁。她在信里郑重地叮嘱了元曜,不要低价乱卖东西。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几日。元曜一直放心不下贺远和小小,每天都会去宣阳坊的贺宅一趟,贺宅一直关门闭户,连阿宇都不在。

元曜又去万年县衙打探,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万年县里,宣阳坊、平康坊、亲仁坊等几个坊内,近来死了七八个年轻娘子。这些死去的娘子,有上吊的,有跳河溺毙的,有碰壁而死的。经过仵作检验,除了跳河溺毙的两人,其他人都确认是自杀。细查起来,这些年轻娘子生活之中都长年不如意,才自寻短见。她们有的因夫家欺凌一时想不开,有的因父母无情威压一时想不开,有的因兄嫂凌虐一时想不开,还有的是被卖入平康坊,沦落为妓,一时想不开。

虽说,年轻娘子轻生,是坊间常见的事。但是,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起,又都是在宣阳坊及其周边,不良人也觉得颇有蹊跷。而且,那两个在河里溺毙的娘子,究竟是轻生投河,还是被人推下,仵作也没法从尸体上检验出来,只根据调查,推断为自杀。

这时候,宣阳坊有人举报说看见这些娘子,包括那两个溺毙的,进入过贺宅。举报的人,不止一个,都是贺远的邻居。这些人跟贺远无冤无仇,他们又说得信誓旦旦,都说是亲眼看见,由不得不良人不查。

于是,不良人就把贺远捉了。

贺远被捕,大呼冤枉。

赵洵带不良人去搜查贺宅,发现贺远的罗汉床下竟然有一大堆黑色长发。这些头发明显不是一个人的,如海藻般一缕一缕地铺满了床底。这些头发发丝细腻,柔软如绸,很像是女人的。

赵洵和几个不良人都看得发悚,他们认定了贺远有杀人嫌疑。

元曜打听得这个状况,心中焦急,他不相信贺远会杀人,想探监见一见贺远,却又没有门路。

这一天,元曜又一次来到贺宅,他本以为贺宅又没人,却见阿宇正在锁门,似乎要出去。

元曜急忙问道:“阿宇,进贤怎么样了?”

阿宇回头,道:“是元公子呀。今天公子就能出来了,我现在就是去县衙大牢接公子。”

元曜急道:“小生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元曜跟阿宇闲聊,才知道情况。

贺远被不良人带走之后,阿宇就去向贺远的表舅——光禄大夫沈自道求救。沈自道颇念亲戚之情,就派管家去万年县衙探问,这几日阿宇都跟沈家的管家一起为贺远的事奔走。

阿宇生气地道:“这次亏得舅老爷沈大人,公子才能安然无恙。这些娘子明明是自杀,且与我们素不相识,跟公子有什么关系?那些街坊怕不都是眼花了。”

元曜问道:“不是说,不良人在进贤的罗汉床底发现了一堆头发吗?”

阿宇道:“要不是床底发现头发,公子早就被放了!也是奇怪,头发是哪儿来的啊?怪吓人的。依我看,是这宅子的风水有问题,才会发生这些说不清楚的怪事。唉,这宅子住不得了,等公子回来,得赶紧重新找一个落脚之地。”

说话之间,元曜和阿宇来到了万年县衙。

元曜等在外面,阿宇进去交涉,不多时便带了贺远一起出来了。

贺远除了憔悴了一些,一切完好,并没有吃皮肉之苦。

贺远一出来,顾不得与元曜寒暄,急道:“轩之,小小呢?”

元曜一愣,道:“小小姑娘?小生不知道呀。”

贺远道:“那天我被不良人抓走时,告诉你小小的所在,你没去接她么?”

元曜一回忆,才想起那天贺远被抓时,在人群之中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根本没听清。

元曜擦汗,道:“当时人太多,声音嘈杂,小生……没听清……”

“坏了!坏了!”贺远十分焦急,加快了脚步,朝宣阳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元曜、阿宇急忙也跑了起来。

宣阳坊,贺宅。

贺远破门而入,直奔书房外面的一株木樨树。

木樨树高耸挺拔,枝干舒展如伞,绿荫浓密。贺远双手抱住木樨树干,如灵猴一般攀缘而上。

不一会儿,贺远便攀到了屋顶的高度,他转身踏着枝丫向上登去,在一处绿叶浓密的树干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顺着树杈攀缘而下。

贺远下来时,手上拎着一个青竹鸟笼。

鸟笼里,小小正半卧在光影交界的地方,雪肤花貌,笑容明媚。

“太好了,幸好她没事。”贺远松了一口气。

元曜道:“原来,进贤你早就把小小姑娘藏起来了。”

那天,不良人敲门,跟阿宇在大门外说话时,贺远正好读书累了,站在院子里透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贺远心中十分不安,急忙跑回书房,把小小藏在了窗外的木樨树上。后来,他在人群里看见元曜,因为担心入狱之后小小没人照顾,就告诉元曜小小在木樨树上。可惜,元曜并没有听清。

阿宇第一次看见小小,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恐不已。

“公子,这……这是什么?”

贺远厉声道:“不许多问,不许多言。”

阿宇忍着恐惧,颤声道:“是。”

贺远把青竹鸟笼提入书房,放在书案上。

贺远宠溺地用一根青草给小小喂清水,小小就着草尖,掬水而饮。

贺远心疼地对小小道:“树上白日酷热,夜间风寒,这几天,你受苦了。”

小小听不懂贺远的话,她饮完清水,在阳光下翩翩起舞,飞尘如花。

元曜问道:“进贤,罗汉床底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贺远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街坊们举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与那些娘子素不相识,我连她们是谁都不知道,她们进我家干什么?”

元曜望了一眼在阳光下起舞的小小,犹豫了一下,道:“进贤,小生觉得你、阿宇、王伯做噩梦,刘嫂、街坊邻居所见,以及罗汉床底的头发,这一切怪事恐怕都与小小姑娘有关。你刚从牢狱之中回来,也该好好养息,不如把小小姑娘交给小生。小生带她回缥缈阁,等白姬看过,确定她并非不不祥妖物,可以留在你身边,小生再把她还回来。”

贺远突然发怒,道:“不祥妖物?小小才不是不祥妖物!她是……她是……我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