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传国玉玺。
白龙将传国玉玺连同妖魔的心脏一起撕扯出了它的身体。
妖魔痛苦万分,它狂吼一声,纵身向白龙扑去。
白龙暴怒,朝妖魔吐出一道金红色的狱火。
妖魔在熊熊狱火之中痛苦哀嚎,逐渐化作黑色的灰烬。
元曜远远地望着这一切,看见妖魔在火焰之中一边挣扎,一边化作灰烬。他想到了桑乐公主的一生,心中百味陈杂,十分难过。
突然,元曜感到拿在手上的羊皮酒囊晃动了一下。
酒囊腾空,向玄武门上飞去。
妖魔在狱火之中挣扎,它疯狂地咆哮着,血红的双眼里充满了仇恨与不甘。当它看见酒囊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它狰狞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起来,血红的双眼也渐渐变回了黑色。
烈焰之中,妖魔朝漂浮在空中的酒囊伸出了手。
一道清澈的泉水从酒囊之中倾倒而下,流向在狱火里痛苦挣扎的妖魔,浇熄了焚烧妖魔的烈焰。
妖魔从城楼上跌落,它浑身被烧得焦黑,伏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死去。
一阵青烟过后,酒囊化成了一个身穿红色鞠衣的女子。
正是长孙皇后。
妖魔艰难地爬起身,朝长孙皇后伸出了早已残断的手,它微微张开嘴,眼角有泪滑落。
长孙皇后微笑着飞向妖魔,红色的凤尾裙在夜风中飞扬。她也向妖魔伸出了手,她的笑容如菩萨般慈悲。
在妖魔的手和长孙皇后的手相触的瞬间,妖魔褪去了狰狞恶相,变回了桑乐公主的模样。
长孙皇后与桑乐公主相视而笑。
一阵清风过后,漫天桑叶飘飞,她们如飞沙般散去,化作了虚无。
永寂如空,自然解脱。
一切业障,刹那灭却。
玄武门之上,白龙仰天而啸,发出了一声雄浑悠长的龙吟。
元曜怔怔地站在广场上,望着长孙皇后和桑乐公主消失的地方,心中无限伤怀。
白龙飞身而下,变回了白衣翩跹的美丽女子。
白姬拿着传国玉玺,朝元曜走来。
元曜道:“白姬,桑乐公主去哪儿了?是不是去黄泉了?”
白姬沉默了一下,才道:“她没有去黄泉,她消失了。”
元曜道:“那,长孙皇后也消失了吗?”
白姬道:“没有什么长孙皇后,你看到的长孙皇后是酒囊凝聚的思念所幻化出的一个残影。那是由桑乐公主的心所生,是她在仇恨煎熬之中给予自己的救赎。”
长孙皇后去世一年之后,杨昭妃也因伤心过度,抑郁成疾,病死了。
白姬去往太极宫,按约定取杨昭妃的灵魂。
杨昭妃站在一棵桑树下,那棵桑树下埋着一个陈旧的羊皮酒囊。
白姬道:“夫人,你必须依附于器物之上,我才能存放你的灵魂。你想依附于什么器物上?”
杨昭妃道:“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我想依附于一棵桑树之上。”
白姬一愣,道:“虽然有些麻烦,但也行吧。你为什么要依附于一棵桑树?”
杨昭妃道:“因为,我叫桑乐。我一生困于仇恨,郁郁而终,我想在死后忘却仇恨,做一棵桑树,从此快快乐乐。”
白姬道:“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希望夫人从此能断却嗔痴,得清净快乐。”
然而,杨昭妃死后仍旧没有忘记仇恨,还是困于心魔,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末路。
元曜叹了一口气,心中十分难受。
白姬道:“轩之,仇恨会毁灭一个人,可是有时候,明知会走向毁灭,人还是忍不住要去恨。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
小书生心中难过,泪流满面。
第十三章 尾声
长安,冬雪纷飞。
缥缈阁里,温暖如春,墙角的火炉里瑞炭发出橘红色的火焰。
元曜拿着鸡毛掸子给货架上的物件弹灰,虽然寒冬时节没什么客人,卖不出东西,但货物积灰了终归是不好看。
白姬不知从哪里摘了一大束黄色腊梅回来,正拿着剪刀一支一支地修剪枝丫,插入一个白瓷曲颈瓶里。
腊梅被暖气一熏,满室皆是沁人心脾的幽香。
离奴冒着风雪去买了一堆年货回来,大部分都是鱼,正在厨房里整理收纳。
元曜一边闻着梅香,一边弹灰。
那天晚上,桑乐公主消失之后,白姬和元曜在守卫士兵醒来之前离开了玄武门。
白姬担心夜长梦多,连夜就赶去了洛阳,把传国玉玺交给了武后。
长安城里,桑妖作祟又消失的事情像是冬雪中的一场梦,街头巷尾谈论了一阵子,就归于冬夜怪谈,逐渐淡忘了。
“吱呀——”
有人推门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以为是客人,正要热情招呼,侧头一看,却是韦彦。
韦彦气呼呼地走进来,一见白姬正在柜台边插梅花,不由得生气,道:“白姬,说好的五千两黄金,你什么时候给我?”
白姬一心剪花,头也不抬,笑道:“俗话说,腊月不催账。韦公子你天天跑来找我要债,我这年都没法过了。”
韦彦悲愤交加,道:“这年,我也没法过了!国师醒来之后,我才醒来,我以为迷穀花的事能推锅给你,蒙混过去。谁知道国师毕竟是国师,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从南风那里知道了真相。他去了一趟洛阳,回来之后竟穿上了女装,还涂脂抹粉,天天赖在我燃犀楼不走,整日里打虎骂蛇的,搅得整个韦府不得安宁!父亲大人敬他是国师,不敢得罪,把我臭骂一顿,又带着二娘搬去武府了。国师要我给他五千两黄金,他才肯离开!我让他来缥缈阁找你要钱,他说他走不进缥缈阁,非得赖上我!白姬,我上哪儿去找五千两黄金?只能找你了啊!”
元曜冷汗如雨。
白姬把一支梅花插入花瓶,笑道:“韦公子,都是老友,我怎会赖账?不是我不给你黄金,是武后还没把赏金给我呀。武后说,等她回长安了,再把赏金给我。你想想,大雪天的,一万两黄金从洛阳搬运回长安,也不方便,对不对?如果你实在着急,不如你去一趟洛阳,进言催武后赶紧回长安。我也盼着她早日回来,给我赏金呢。”
韦彦哪里敢去催武后?他咬咬牙,道:“白姬,不如这样,你借我五千两黄金,让我先把国师打发走了。等武后的赏金赐下来,一万两全是你的了。”
白姬笑了,道:“韦公子这算盘打得真好。”
韦彦哭道:“国师穿着女装,涂脂抹粉,整天待在燃犀楼。知道的,明白他是敲诈,不知道的,那些碎嘴碎舌的人,在坊间风传我跟国师有断袖之情,一起同居在燃犀楼。更有甚者,还说我跟国师情深似海,一个为爱不惧世俗眼光作女子装扮,一个为爱不惜对抗家长,把父亲都气走了。更可笑的是,这些无稽之谈竟被坊间的无聊文人写成传奇读本了!国师豁达,超脱世俗,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可我还要脸啊!我真是苦不堪言。白姬,都是老友,你就帮我一把,借我五千两黄金,帮我平息了这件事吧。”
白姬笑道:“居然还有坊间读本?!轩之,明天你去买一本回来。”
元曜冷汗,不由得同情韦彦。
“白姬,要不,你帮帮丹阳吧。”
“白姬,你就帮帮我吧。你看,轩之都这么说了。”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韦公子,我借你五千两黄金,光臧国师也不一定会离开燃犀楼。我与国师认识很久了,深知他睚眦必报的脾气,他这是记恨你,要报复你呢。”
韦彦一愣,道:“那,怎样才能让他离开呢?”
白姬一笑,红唇如镰刀。
“国师的职责是什么?”
韦彦道:“降妖除魔,保护武后,守护都城不被妖魔侵袭祸乱?”
“如果,现在洛阳皇宫里闹鬼怪,搅得武后不得安宁。光臧作为国师,能不立刻去洛阳吗?”
韦彦一拍脑袋,道:“他必须去!可是,皇宫里哪里来鬼怪?”
白姬笑道:“我这儿有一个好东西,你等等。”
白姬丢下元曜、韦彦,走进了里间,去往二楼的仓库。
元曜和韦彦刚闲聊了几句,白姬就拿着一个木盒子出来了。
白姬在韦彦面前打开木盒,元曜偷眼瞅去,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鸡蛋大小,乌漆麻黑的干果。仔细看去,那干果上还有纹路,看上去神似一张笑脸。
韦彦道:“这是什么?”
白姬笑道:“这是魍魉果。这魍魉果一旦吸收了强烈的怨气,就会散发出一股如鲜血般香甜的气味,吸引大量魑魅魍魉靠近。传国玉玺上正好还残留着强烈的怨气,韦公子你想办法把魍魉果埋入洛阳宫里靠近正殿的地方,何愁皇宫里不闹鬼怪?武后不得安宁,光臧国师还能留在燃犀楼找你麻烦吗?”
“妙!”韦彦道:“这叫调虎离山!还是白姬你主意多!”
白姬以袖掩面,笑得狡猾。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你怎么又出馊主意?!你们这样做,不太厚道,有违圣人之训!”
韦彦笑道:“轩之,白姬这是在遵守圣人之训呢。”
元曜不解,道:“此话怎讲?”
韦彦道:“圣人云,朋友有难,当施以援手。我跟白姬乃是刎颈之交,她送我一个魍魉果,帮我解决困扰,这是遵守圣人的教诲,帮助朋友。”
元曜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道:“可是,你们什么时候变成刎颈之交了?!小生怎么没看出来?”
白姬笑道:“韦公子,刎颈是一回事,魍魉果是另一回事。都是老友,我也不虚价了,这魍魉果我就只收你五千一百两黄金吧。五千两就算抵了传国玉玺的债,你只要再给我一百两黄金就可以了。”
韦彦苦着脸道:“白姬,你这是明目张胆地趁火打劫……”
白姬笑道:“韦公子说笑了。你也可以不买,你只要忍耐着跟国师一起住在燃犀楼,熬到武后回长安就行了。啊,武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驾,我猜怎么也得明年春暖时节吧,只怕到时候你和国师的坊间读本都能出到第十册了,哈哈哈哈——”
韦彦气得脸色发绿,咬牙道:“白姬,魍魉果能再便宜点吗?父亲扬言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我手头实在不宽裕。”
元曜同情韦彦,也道:“白姬,丹阳也不容易,先是被帝女桑惊吓,后来又白忙活了一场,一文钱都没落下。还因为被光臧国师纠缠,陷入流言蜚语,坏了清誉。你就看在刎颈之交的份上,不要为难他了。”
韦彦被元曜一说,悲从中来,不由得流泪。
白姬笑道:“也罢,都是老友,就算韦公子一个刎颈价吧。赏金两清了,你再给我一百两白银,魍魉果就是你的了。再不能少了。毕竟,这魍魉果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
韦彦含泪同意了。
韦彦拿着魍魉果走了。
元曜继续给货架弹灰,白姬继续修剪梅花。
元曜担心地道:“白姬,丹阳怎么把魍魉果放入洛阳宫呢?洛阳宫可不比荒废的太极宫,那里守卫森严,恐怕很难进入。”
白姬头也不抬地道:“他不是还有一个叫裴先的表哥在当金吾卫左将军吗?金吾卫进出洛阳宫很方便。轩之不必担心,韦公子总会有办法的。”网独家
元曜又担心地道:“魑魅魍魉不会在洛阳宫里害人吧?”
白姬嗅了一下腊梅,道:“不会啦,魍魉果聚集的不是食人恶鬼,宫人们最多被吸食一点精气,受些惊吓而已。”
元曜又道:“好吧,那光臧国师回洛阳解决了魍魉果之事,又回来纠缠丹阳怎么办?丹阳哪有五千两黄金给他?”
白姬笑道:“轩之,你还真爱瞎操心!你当韦公子跟你一样傻吗?我猜只要光臧前脚一离开长安,韦公子后脚就收拾细软躲了。光臧回长安,也找不到韦公子了。更何况,一时半会儿,光臧恐怕无法回长安呢。”
“此话怎讲?”
“武后得到了传国玉玺,以她雷厉风行的个性,必定恨不得马上改朝称帝。神都和紫微宫的风水堪舆都得落在光臧国师的肩上了,在武后称帝前后这段日子,他可有得忙了。”
“白姬,小生……小生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什么问题?”
“桑乐公主通过传国玉玺诅咒大唐国运,真的有效果吗?”
白姬沉思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毕竟,国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无法看见有没有被诅咒。轩之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元曜犹豫了一下,才道:“小生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桑乐公主诅咒大唐,也许就不会出现武后这个人。武后没有出现,也许就不会有如今李氏动摇,改朝为武的局面。”
白姬懵了一下,道:“我还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轩之的意思是桑乐公主的诅咒还是有效果的,所以大唐国运衰竭,武后改朝称帝?”
元曜挠头,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吧。天家国祚,君王社稷,这都是攸关黎民苍生的大事,小生不该以怪力乱神之言胡乱揣测。这有违圣人之训。”
白姬笑道:“也许,大唐国运还真是被诅咒了吧。谁知道呢。毕竟,人类的仇恨,是很可怕的呢。”
一阵暖风吹来,腊梅缓缓绽开,幽香盈室。
(《帝女桑》完)
作者有话说:某绾:接下来,是《鬼手莲》。
第二折 鬼手莲
第一章 贺远
长安,平康坊。
平康坊,又称为“平康里”,位于长安最繁华热闹的东北部,当时的歌舞艺妓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酒楼、旗亭、戏场,青楼,赌坊遍布。
炎炎仲夏,元曜顶着毒辣辣的日头来到平康坊的“长相思”,给老鸨花姨送她定下的和罗香。
花姨刚吃完午饭,正站在临街的廊阴下剔牙。她为人挑剔,见元曜送香来,一边剔牙,一边验看和罗香的成色。
花姨打开香盒,拿银牙签挑了一点和罗香,送到鼻端一嗅,顿时蛾眉一蹙,道:“这次送的香不如上次好了。你看,都是散碎次货。这样的成色,我可不给五两银子,最多给三两。”
元曜又累又渴,本想赶紧办完事情,好去街上的凉茶铺歇一歇。见花姨故意找茬杀价,他不由得有些生气,便道:“小生只负责送货,做不了价格的主。既然花姨您看不上,那这和罗香小生便拿回去了。”
花姨见元曜这么说,眼珠一转,道:“罢了,大热天的,看在你辛辛苦苦送来的份上,就给你五两银子吧。不过,你回去跟白姬说一声,都是熟客了,价格上也得便宜一些。”
元曜道:“好的,小生回去一定转达。”
花姨收下了和罗香,叫婢女去取银子。
元曜垂手站着等待,花姨仍旧剔她的牙。
花姨瞥了一眼元曜,笑道:“大热天的,元公子何必急着回去?不如进我这‘长相思’里坐一坐,找一个美貌娘子陪你喝一杯相思酒再走。”
元曜急忙摇手,道:“不了,不了,小生还有事情,就不叨扰了。”
花姨见元曜迂腐,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婢女取来了银子,交给了元曜。
元曜把银子收入衣袖,正要离开,“长相思”对面的“温柔乡”却起了一阵骚乱。
一个年轻书生被轰了出来,“温柔乡”的老鸨云裳满脸怒火,两个护院作势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