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桑骤变,幻化作妖,桑树之中传来凄厉刺耳的狰狞笑声。
“哈哈哈哈哈——”
元曜、韦彦、南风见此情形,一时之间,愣住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夫人是打定主意,不愿回头了。”
桑树之中,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不能回去。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白姬望着妖化的帝女桑,道:“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夫人,人生本就虚妄,你早已死去,何苦还执迷于生前的仇恨?”
帝女桑道:“对我来说,生是虚妄,死也是虚妄,从生到死,我都无法忘记仇恨,无法逃离仇恨的煎熬。我好恨啊——”
白姬道:“夫人,放下仇恨,回头是岸。”
“哈哈哈哈——”帝女桑之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万千触手凌空暴起,犹带猩红的毒汁。
“不好!轩之,快跑!”白姬大声道。
电光石火,猝不及防,桑妖将成千上百条触手齐刷刷地卷向白姬、元曜、韦彦、南风,企图将他们卷杀于雪地之中。
元曜、韦彦、南风急忙逃走,三人一时也跑不远,见不远处有一片假山,抱团藏进了假山里。
白姬雪袖飞舞,一道金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网,阻向袭来的触手。
火网与触手相交,触手被烧作焦炭,飞化作尘。
可是,帝女桑生命力极其旺盛,巨大如伞的树枝上又飞出无数触手,如千万利箭,破空而至。
白姬默念咒语,手中的龙火幻化作一把巨大的长剑,斩向朝她袭来的触手。
触手断裂,猩红四溅。
“啊啊啊啊——”帝女桑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漫天猩红之中,万千触手蠢蠢欲动。
白姬默念咒语,她手中的龙火之刃越来越大,她一跃而起,朝帝女桑飞去。
白姬势如破竹,以火剑斩断了所有拦住她道路的触手。
白姬飞速靠近帝女桑,她用尽了全力,想要将巨树一剑劈开。
“轰隆隆——”一阵惊雷般的轰鸣响起,帝女桑突然爆裂了。
参天巨树轰然裂开,像是一朵绿花盛开在崇仁坊的上空。
白姬顿住脚步,吃惊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仿佛一场幻觉,张牙舞爪的触手全都枯萎,继而消失。然后,渐渐的,帝女桑也逐渐枯萎,绿荫逐渐变成黑色的劫灰,继而从韦府的上空消失。
崇仁坊上空不再有绿荫,韦府也不再被绿色恐怖所笼罩,燃犀楼前的雪地上,只剩下一棵断掉的枯萎桑树。
枯萎的桑树上,飞落了一道写满咒语的黄色符纸。
纸符随风飘舞,落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一只狻猊驮着一个中年道士从围墙上飞掠而下,几个起落,站在了假山上。
狻猊仿佛一头雄狮,神骏威武,鬃毛飞扬。道士一身紫袍,头戴白玉冠,他一脸疲惫,胡须拉碴,但仍旧强装气定神闲。
元曜本来躲在假山里,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伸出头来探看,正好对上了狻猊铜铃般的眼睛。
“妈呀!”元曜差点把魂吓掉了。
狻猊一见元曜,却笑了,道:“姑父,好久不见了!”
来的正是光臧和狮火。
“小吼,不要乱叫!”元曜窘道。
光臧和狮火来了,元曜猜测外面应该没了危险,便拉着韦彦、南风从假山里踱了出来,韦彦、南风见巨桑不见了,不由得喜出望外。
元曜见白姬站在帝女桑前发愣,急忙向她跑去。
“白姬,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白姬看见元曜,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轩之不要担心。”白姬转头望向光臧,笑道:“光臧国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光臧干咳了一声,道:“龙妖,你也越来越不长进了。对付一个附身于树的怨魂,还打了这么半天,有这磨洋工的时间,还不赶紧去找传国玉玺。你别忘了,如果输了,你可是要剃光头的!”
白姬笑道:“说到打赌之事,我不得不多问一句了。国师,自从在武后面前打赌之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从长安跟到云梦泽,又跟着我回长安。我今天来韦府处理一点私事,跟这桑妖斗个法,你也来横插一脚。你用天雷符把这桑树劈死了,我还得赔韦公子一棵桑树呢。既然今天你现身了,我得问一句,你一直盯着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光臧大声道:“你以为本国师愿意盯着你?盯着你很累的,你赶路的时候,本国师也在赶路,你睡觉的时候,本国师不敢合眼,怕你溜了。你回缥缈阁的时候,本国师看不见缥缈阁,得盯着西市的八个方位,精疲力尽,苦不堪言。”
白姬道:“那你何苦一直盯着我,为难你自己?”
光臧一挑火焰眉,道:“本国师有预感,只有盯着你,才能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
白姬心虚,摸了摸鼻子,道:“国师说笑了。我如果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早就拿来献给武后了。您知道,我一向爱财,绝不会跟一万两黄金过不去。天地浩大,疆域辽阔,传国玉玺可能在任何地方。国师与其浪费时间盯着我,不如着眼于天下八方,去找到玉玺。”
光臧正在沉吟,狻猊已经开口道:“国师,我觉得姑姑说得有理,我们没日没夜地盯了她这么久,她也没找到玉玺,看来是真的不知情了。不如,我们去别处找吧。天地有四海,搞不好玉玺在海里,你跟我回东海去找,一年找不到找十年,十年找不到找百年。反正东海是我家,我们可以一直待下去……”
“闭嘴!谁要跟你去东海了!”光臧打断狻猊的话,转头望向白姬,道:“你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白姬连连摇手,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光臧不相信白姬,他冷冷一笑,道:“你越是这么说,越可疑。盯着你,准没错。”
白姬心中发苦。
元曜冷汗如雨。
第十章 迷穀
韦彦见帝女桑已经消失了,他一边派仆人去武府给他父亲韦德玄报信,一边邀请白姬、元曜、光臧去燃犀楼小坐品茶。
天气寒冷,又在雪地里折腾了许久,有热茶暖身,白姬没有拒绝。光臧见白姬同意了,也同意了。狻猊化作一个英俊的卷发青年,跟在光臧身后,进了燃犀楼。
元曜路过焦黑断裂的桑树,心中有些感伤。桑乐公主就这么消失了吗?她一生被仇恨所困,至死也不能解脱,这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
上楼的时候,韦彦一个劲儿地拍光臧的马屁。
“还是国师英明神武,法力高深,一道符咒便解决了妖魔!不像某个奸商,只知道坑蒙拐骗,一点本事也没有。”
光臧十分受用这恭维,开心得眯上了眼睛。
白姬十分生气,作势要离去,道:“韦公子指桑骂槐,话里有话,这茶没法喝了。轩之,我们走。”
韦彦作势去挽留,道:“白姬,我又没说你,你多心了。天气寒冷,喝杯热茶,再走不迟。”
白姬执意要走,韦彦追下几步去留。两人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正好是光臧、狮火目光的死角,白姬朝韦彦使了一个眼色,又瞟了一眼光臧,韦彦回了一个眼色,点头。
元曜看见了这一切,心中纳闷,不明白白姬跟韦彦在打什么哑谜。
韦彦道:“白姬,都是老友,你何必计较几句无心之言。来尝尝浮雪茶再走,这茶还是你卖我的,味道不会让你失望。”
白姬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看在都是老友的份上,就喝口茶吧。”
燃犀楼,暖阁。
韦彦一边拿茶具烹茶,一边花言巧语地恭维光臧,直把光臧捧得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元曜和狮火坐在火炉边取暖,白姬站在窗户边,望着楼下残损的帝女桑。
韦彦很快烹好了茶,他将浮雪茶倒入五个千峰翠色瓷杯,分别递给光臧、狮火、元曜、白姬。
白姬喝了一口,赞道:“好香。”
元曜端着茶杯,直觉清香扑鼻,闻之心怡。他低头看去,但见清碧的茶汤里浮着两三朵白梅花,如浮雪一般,十分好看。
元曜喝了一口,茶汤入口,仿佛置身于雪地梅树之中,处处幽香,令人销魂。
光臧、狮火也都喝了茶。
白姬、韦彦相视一笑,目光狡黠。
元曜不由得心中一寒,他感到有什么阴谋已经发生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元曜就看见光臧、狮火先后倒在了地上。
韦彦笑道:“大功告成。”
元曜震惊。
白姬走到光臧、狮火面前,伸脚踢了踢他们。
光臧、狮火昏迷如死,毫无反应。
白姬双手掐腰,笑道:“哈哈,这下子,你们不能跟着我了吧。”
元曜口中发苦,道:“白姬、丹阳,你们在搞什么鬼?”
白姬笑道:“也没什么,冬日宜眠,让碍事的人睡一觉,我也能清静一些。”
韦彦笑道:“白姬受困,对我使眼色,作为老友,我自然要帮她排忧解难啦。白姬以前卖给我一种跟白梅花长得很像,味道也一样的迷穀花。迷穀花泡水喝,能让人陷入沉睡。我趁着烹浮雪茶,用迷穀花代替白梅花放进了国师和狻猊的杯子里。他们一喝,就睡着了。你们两人的茶里,是白梅花。”
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嘻嘻,难得韦公子还懂得看眼色。”
韦彦笑道:“哈哈,你当我跟轩之一样蠢吗?”
元曜一听,生气地道:“小生哪里蠢了?!”
白姬笑道:“此计能成,多亏了光臧对你没有防备之心,你又一个劲儿地溜须拍马,给他灌迷魂汤,让他彻底松懈,毫无警惕。韦公子,你还真是一个人才。”
韦彦笑道:“嘻嘻,过奖了。”
元曜义正言辞地谴责道:“白姬、丹阳,你们联手坑人是不对的,这种不正当的行为有违圣人之训。对了,光臧国师和小吼没事吧?”
白姬拿过光臧的茶盏,一看里面浮了十来朵迷穀花,笑道:“哟,这分量……韦公子,你下手可真够狠的。”
韦彦笑道:“我琢磨着国师和这狻猊都不是普通人,迷穀花放少了,怕没效果。”
白姬笑道:“这个量,他们得睡两三天。两三天时间,够了。”
元曜问道:“白姬,你想干什么?”
白姬走到窗户边,望着楼下焦炭一样的帝女桑残骸,道:“找到桑乐公主,拿到传国玉玺。”
元曜懵了,道:“桑乐公主不是被国师的咒符……”
“不,她逃了。”白姬打断元曜,道:“国师劈毁了桑树,但桑乐公主逃走了。除了这棵桑树,她还有寄身之处,那个寄身之处,比此处灵力更大,是她真正的所在。她能妖化到这个地步,绝不是因为这区区燃犀楼的阴气,而是因为她在汲取别处的灵力,滋养自己,壮大力量。很有可能,传国玉玺也在那个地方。”
元曜疑惑地道:“那,那个地方在哪儿?”
“不知道。”白姬道:“不过,那个地方必然距此不远,而且应该也异象频生,很不太平。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不必打听了,那个地方,是太极宫,玄武门。”
韦彦斩钉截铁地道。
白姬、元曜齐刷刷地望向韦彦。
韦彦道:“这桑妖曾经让我折了一支桑,送去玄武门。它在我府里闹作时,太极宫里的草木全都枯死了,当值的宫人,玄武门执勤的羽林卫,全都萎靡倦怠,仿佛被人汲取了生命力一般。我之前请了一些道士来除妖,他们被桑妖卷走,出现在了太极宫中,个个形销骨立,仿如骷髅。这些都是异象,我想这桑妖另外的寄身之所,肯定是玄武门附近。”
白姬道:“那我去一趟玄武门。”
元曜道:“白姬,小生也去。”
白姬、元曜正要离去,韦彦却指着昏死的光臧、狮火,道:“白姬,这次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白姬道:“我也帮你解决了桑妖之困,两清了。”
韦彦笑道:“这帝女桑本来就是你卖给我的,解决桑妖是你分内之事。桑妖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我没有向你问责,已经是看在多年友情的份上了。”
“那,你要什么?”
韦彦笑道:“刚才听国师和你说什么传国玉玺,什么武后赏赐一万两黄金。我替你解决了国师,没人跟你抢赏金了,这一万两黄金,你得分我一半。”
白姬笑道:“我就说韦公子你为什么突然变得乐于助人,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都是老友,这么办吧,以后你来缥缈阁买东西,算你半价。借轩之,不要钱。”
元曜一听,心中生气。
韦彦自言自语地道:“我记得卖我迷穀花时你曾说过,如果不慎误食迷穀花,陷入迷睡,灌陈醋一碗就能立刻醒来。南风,去拿两碗陈醋来——”
“别!”白姬一咬牙,道:“行,黄金分你一半。”
韦彦笑道:“这才对嘛。为了桑妖之事不被武后知道,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在洛阳上下打点,你总得补偿我一些损失。再说,此次为了你得罪光臧国师,摊上了这么一个大敌人,你也得给我一些好处嘛。”
白姬的脸都气绿了。
元曜冷汗,劝道:“白姬,咱们还是赶紧去玄武门看看吧。”
白姬也急着去一探究竟,她道:“韦公子,在我找到传国玉玺前,如果光臧醒了的话,你一个铜板也别想拿到。还有,将来光臧怎么找你算帐,我可不管,你自求多福。”
说完,白姬就疾步下楼了。
“丹阳,告辞。”元曜朝韦彦作了一揖,也离开了。
韦彦站在暖阁里,看着昏迷的光臧和狮火,陷入了思索。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主意,他端起放了迷穀花的茶,分别给昏迷的光臧和狮火各自灌了一大口,然后狠了狠心,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碰咚——”韦彦昏迷在地。
临倒地前,韦彦的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最近日夜烦忧,都没怎么睡觉,这下子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而且,他也饮迷穀花昏倒了,光臧醒来后追责,他可以抵赖不知情,把下药的锅甩给离开的白姬和元曜了。
白姬没有从皇城去太极宫,而是转过皇城,经过布政坊,出了芳林门,去往西内苑的宫墙边。
刚出芳林门,元曜就觉得不对劲了,西内苑的方向隐隐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元曜望向西内苑。
蓝天之下,红墙高耸,可以看见一部分宫殿檐牙高啄,驭云排岳,彰显出大唐帝国富足繁盛的气派,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一晃眼之间,元曜似乎看见了一团幽绿的树影笼罩在西内苑上空,仿佛一只巨大恐怖的凶兽,要吞噬掉大唐的皇城。
“白……白……”元曜颤声道。
“轩之,你也看见了。”白姬忧心忡忡地道:“桑乐公主果然逃来了这里。看这情形,她已经彻底走火入魔,要拉所有人陪葬了。”
元曜道:“其实,桑乐公主也挺可怜的。白姬,能不能劝她放下仇恨,不要像光臧国师一样,一点活路也不留给她?”
白姬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着,谁又不可怜呢?死路与活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白姬、元曜朝西內苑走去。
突然,起雾了。
一阵绿色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