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个院门口停一下。”
车停下。
沈亦欢下车时正好妈妈从院里的车库出来,应该就是前后脚到的,见到沈亦欢出现在这里也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沈亦欢蹙起眉,盯着她侧边脸,妈妈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撇过了一边脸。
她小时候那些架不是白打的,不可能认不出她左脸上的那个红印是什么。
沈亦欢冷声:“他打你了?”
妈妈摆了摆手:“怎么可能,走走,先进屋,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亦欢站着没动,抬手挥开她的手,妈妈走近后她看的更真切,那就是清清楚楚的巴掌印。
“你先说你脸怎么弄的?”
“就是磕着了!”妈妈不耐烦起来,皱着眉,语气也不好,“你怎么这么倔啊!”
“磕能磕成这样?当我傻的吗?”
“我们就是吵架吵的。”妈妈叹了口气,这些年两次婚姻生活,也早将她的强势给磨没了,也只有在沈亦欢面前还能说几句。
进屋,沈亦欢从保姆手里接过温水。
妈妈摆手让屋里的佣人都先下去。
“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就是你叔叔最近在整理财产的事,我跟他提了几次给你准备点嫁妆本,免得以后嫁过去丢份儿,他嘴上答应的好听,我要看他把哪些房哪些股票基金移到你名下他又遮遮掩掩的。”
沈亦欢紧紧捏着水杯,太阳穴隐隐作痛。
“我从来没想过要时振平什么财产,这一家从上到下多提防着我抢时家财产你没数吗?”
“你这什么话!”女人的声音都尖利起来,“我千辛万苦的给你谋划好未来你就这态度!?”
沈亦欢压住火,问:“然后他就打你了?”
“是啊!”她没好气,很不耐烦。
“妈,你离婚。”沈亦欢平静又克制,“我现在也不是养不起你,我有工作能挣钱,凭什么就让人打?”
女人脸上扬起震惊的神色:“你这什么话!?你还真以为你挣了那点儿钱很厉害了啊,你也不看看你从小到大那么好的条件是靠谁提供给你的,没你时叔叔你后来连大学都读不完!还想着让我们离婚,你养我,你养的起吗,我看你连自己都没养好,就整天知道摆弄那些破玩意!”
沈亦欢沉默几秒,最后直接笑了。
“妈,你这辈子就这么离不开钱?”
她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是一把又一把的刀子。
“我从小到大是没怎么缺过钱,可你养我了吗?钱是我爸给的,养我的人是我奶奶,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给我提你奶奶!”女人突然厉声。
她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开门声,时振平的声音:“哟,家里这么热闹啊!”
“回来了,今天亦欢也来啦。”妈妈瞬间扬起笑脸,变脸似的。
神了。
“哦,亦欢今天怎么来了,最近工作比较轻松?”
时振平挺和蔼的说,要不是妈妈脸上那明晃晃的红印,还真以为这就是真正的他了。
沈亦欢没回答。
妈妈掐了她一把,堆笑道:“她工作能有什么忙的,一群不学无术的人,我早说了让你给她在公司里找个位置学学也比现在好。”
“那你也要问亦欢愿不愿意去处理那些枯燥的文件啊。”时振平把西装递给佣人,吩咐,“把小姐叫下来,吃饭了。”
妈妈推她,低语:“快说你愿意啊。”
沈亦欢说:“不愿意,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吃饭的,我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后面一段时间我都不在这了。”
妈妈愣了愣:“你去哪?”
“新疆。”
这话一出,连带时振平的动作也顿了顿。
沈亦欢抢在妈妈之前继续说:“还有,时家的财产我一分钱也不会要,别整天提防的跟个正统暴发户似的,还以为天底下谁都惦记你那些钱。”
她看着时振平,平静道:“老婆也不是用来打的,再让我发现你打她一次,你试试。”
时堇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她那些话,讥诮出声:“那你卷铺盖滚啊。”
配合时堇的嘲笑声的,是非常应景的清脆巴掌声。
沈亦欢头偏向一侧。
妈妈食指指着她:“沈亦欢!给你叔叔道歉!”
——
夜晚的风比白日里凉快点,头顶天空缀满繁星,不太明亮,只隐隐的泛着亮光,连月亮都隐于阴霾中。
这里打不到车,沈亦欢走了很长一段路。
高跟鞋打脚,后跟都是一片红了。
她在一旁的草坪中的石椅上坐下来。
手机震了震。
陆舟:你在家吗,我去拿东西。
沈亦欢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鼻酸,眨眼将湿意压下,她回复:我不在,你来找我。
陆舟:在哪?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
刚发完,她就直接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微信的定位也只是个大概,这里的别墅区又是一模一样的构造,她不确定陆舟能不能找到她。
但她太累了,不想动了。
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好像永远都是陆舟等着她。
等她打好游戏一起去吃饭,有时被留堂也耐心安静的在门口等她,体育课跑圈时也等她。
她半阖着眼想过去的事,直到一束灯光穿破黑暗打过来。
沈亦欢抬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到白衣黑裤的挺拔身影,在光线中飞舞的浮沉中朝她走过来,发烧也染上丁点的星光。
“沈亦欢。”他叫她名字。
嘁,又是连名带姓的。 抬眼,她坐着,陆舟站着,仰视时可以看到他深邃的眉眼,坚毅流畅的下颚线。
“陆舟,你觉得我好看吗?”她莫名其妙问。
他黑沉眼底看着她,过了会开口:“喝酒了?”
“放屁,一滴都没喝。”
“为什么关机。”
沈亦欢拿出手机,点了点主键给他看:“没电了。”
“伞和衣服呢。”
“在家里。”
他又不说话了,别扭的要死。
沈亦欢:“你送我回家,我拿给你。”
陆舟神色冷硬,扣着她的手腕,整个人散发风雨欲来的气场:“耍人好玩吗?”
“我没耍你。”
“陆舟。”只这两个字,原本沈亦欢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声音突然哽咽,她感觉手腕上的力突然紧了紧。
她抬眼,眼眶很快红了。
“我被人打了。”又补充,“一个巴掌。”
陆舟动作一顿,视线移到脸上,不由自主弯下腰来。
一块玉佩从他脖子上掉出来,黑线,白玉。
男人军校四年,又在边疆风吹雨打多年,指腹有些粗糙,轻轻摩擦过她脸颊,带着热度和令人脸红心跳的磨砺感。
他弯腰时嘴唇离沈亦欢耳朵很近。
声音也沉:“疼?”
她点头:“疼。”
“谁打的。”
“我妈。”
陆舟看她眼睛,距离太近,很容易引起心动。
沈亦欢只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速,陆舟有一双漂亮且凌厉的眼睛,窄窄的眼皮,眼尾狭长,睫毛密而不长。
“打你干什么?”
“撒气。”
陆舟皱了下眉,像压着岌岌可危的平静。
“有蚊子,先到车里去。”沈亦欢说。
……
陆舟重重关上车门,抬手开了头顶昏黄的感应灯,扯了张餐巾纸递过去。
沈亦欢一愣,摸了把脸,干的,没哭啊,她偏过头看陆舟,可后者没有看她,于是她只好接过那张餐巾纸。
他把她的手机拎过来,接上车载USB接口,放在一边。
沈亦欢两根食指揪着纸巾,百无聊赖的向两边拉扯着,两人都是沉默,车上一片安静,他也没急着开车。
唇间叼了支烟,没点燃,侧头看着窗外。
“嗡“一声,手机自动开机,随即是一阵音乐声,妈妈打电话过来了。
“……”
沈亦欢盯着亮起的屏幕,没动。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一只手伸过来,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利落的挂断。
沈亦欢顺势侧头看过去。
陆舟脸色都不大好,懒散的靠在车座上,眉眼带戾气。
沈亦欢以前就觉得陆舟是个痞气与正气的矛盾体,在外人眼里,他脾气不差,三好学生,那张脸正气到清纯,轻而易举蒙骗人心。
可他又偏执暴戾,从前尚且能压住自己的极端,如今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他咬着烟,声音含混:“她经常打你?”
“嗯?”“你妈。”
“今天第一次。”
陆舟看了她一眼,似是确认她话的真假。
沈亦欢低下头,忽然有些抑制不住的难过。
妈妈从前的确是没打过她,也没空打她,她那时候混蛋成那样都没听过她和沈傅的训斥声。
那时候,打她骂她管着她的是另一个人,奶奶。
小老太太个子很小,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孤独了小半辈子,每天看到沈亦欢身上那些离奇的破洞裤、浮夸至极的指甲都要训好久。
她年轻时当过几年老师,还有把戒尺,沈亦欢自然不会乖乖伸手让她打,小老太太便往她背上打。
啪啪啪的,声音还挺响。
可是一点都不疼,背上本来就不容易疼,再加上她本就没什么力气,也不舍得真用力气打她。
所以沈亦欢不在乎被她打,仍然很喜欢奶奶,经常放了学就去看看她。
——
“陆舟,你还记得我奶奶吗?”她忽然问。
陆舟点头:“记得。”
“她不在了。”沈亦欢说,“我爸死后还不到一个月她也就走了。”
陆舟动作一顿,看她。
高中时候,陆舟有时候会陪她一起去奶奶家,老人家天天训这个孙女,对陆舟倒是格外喜欢,那时候还让沈亦欢有些嫉妒。
沈亦欢轻轻勾了下唇,又很快扯的平直:“不过还好,不是什么折磨人的病病死的。”
“那时候我爸刚死呢,留下一屁股债,所有不动产都被银行收回去了,钱也没了,我妈让我去找我奶奶借钱,说她肯定有钱存着,我就去了,我奶奶没借给我。”
陆舟沉默,认真听她说话。
“我也没在意,就跟她坐在外面的小菜地前面聊天,她那天心情挺好,没再哭了,我想逗她开心,就一直在旁边跟她讲笑话,她乐的一直在笑。”
“然后我又讲了一个笑话,这回没声儿了,我回头一看,她偏着头侧在躺椅边上。”
“已经走了。”
眼泪是毫无预兆的下来的,啪嗒一声,正好掉在手机屏幕上。
沈亦欢憋了一整晚的眼泪忍不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骨子里坚强的人,哭到后来更加无法自控,呼吸都不稳。
整张脸连带掌心都被眼泪染的湿漉漉的。
奶奶到死都没有把钱给她们,直到后来沈亦欢过了23岁生日,律师才联系她,说是老太太叮嘱一定要等你真正长大了再把钱给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有一封信,写着“我们亦欢这几年受苦了啊,奶奶也不想你受苦,只是那种时候给了你钱肯定也是被你那妈挥霍完了。这些钱,不多,但是也够你以后能够舒服的过一阵子,把这些年欠的人情债给还清了。”
沈亦欢拿着那张存折,还清了时振平供她读完大学的那些钱。
自己租了一套房,从时家搬出去了。
——
陆舟透过昏暗的顶灯看向沈亦欢,小姑娘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去,睫毛也被沾湿,一绺一绺的。
他不知道沈亦欢走后的那段日子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甚至产生过就直接把她抓回来,打断腿,圈养在家的可怕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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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无数次痛恨凭什么沈亦欢就能这么没心没肺,走到潇洒干脆。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
他的小姑娘。
哭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他攥紧拳头,声线低哑晦涩:“别哭了。”
沈亦欢哭的更大声,掌根压着眼睛,哭到俯下身,手臂贴合大腿。
“你、你……还记得读书的时候我很喜欢吃的那种棒棒糖吗。”她忽然说。
陆舟说:“记得。”
那是一种一支一个独立包装的棒棒糖,撕开就是一支棒棒糖,没有老式的棒棒糖那么难打开,而且奶味很重。
沈亦欢扯了纸擦眼泪,抽抽答答的,还打着哭嗝。
“那时候她们都会在包装壳上捏一把,然后就bo一声,开口就直接崩开了。”
她委屈极了,还凭空用手捏了两把,“就我的不能。”
“凭什么,就我捏不出来,我也想要bo一声……”
陆舟:“……”
沈亦欢已经语无伦次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把从前的小事颠来倒去的说,全是莫名其妙的原因,却哭的那么认真又委屈,要是别人听了,肯定哭笑不得。
陆舟没笑,默默发动了车。
沈亦欢以为他要送她回家,直到车停下来才发现是自己陌生的地方,她一愣,身旁的男人已经摔门出去了。
下一秒,汽车落锁。
没两分钟,他就回来。
宋初腿上扔过来一大袋粉色包装的东西。
是一袋棒棒糖,24支装,就是高中时候她很喜欢的那一种。
陆舟说。
“你捏。”
“捏到bo为止。”
“这一袋捏不出来我再去买。”
第20章 交锋
坐在车里一个个捏棒棒糖的画面挺诡异的。
沈亦欢捏了22个, 还是没有一个捏出了声音,于是又莫名其妙的更想哭,只觉得什么都不如意, 连棒棒糖都欺负她。
“再试一个。”陆舟又拿出一个放在她手心,袋子里只剩最后一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想试了。”
她烦躁, 抬手就把棒棒糖掷到地上。
“我就是捏不出来。”
陆舟轻叹了口气,弯腰把座下的棒棒糖捡起来,温热的鼻息都打在她赤裸的大腿上, 沈亦欢缩了缩。
“我教你。”陆舟说,“你拿着。”
沈亦欢接过, 攥住那一支棒棒糖, 然后茫然的看向陆舟。
眼里, 他舔了下嘴唇, 伸出手。
一双温热而宽厚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 他很白, 边境的风吹日晒没有把他晒黑, 中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是高中的时候就有的。
指腹抵住她的指甲。
十指连心。
沈亦欢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抵住了,扑通扑通, 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骨而出。
她侧过头去看陆舟, 纤细的脖颈拉扯出一道优美又脆弱的弧线。
陆舟说:“学好了。”
声线冷硬的、克制的几乎是冷漠。
他手包裹着, 压着沈亦欢的手一起用力,棒棒糖的外壳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是轻轻一声爆破声。
她无声的睁大眼。
哇。
有些神奇。
陆舟拿出最后一根再次放到她手上:“再试试。”
“你,再教我一次呗。”沈亦欢把手递过去,示意陆舟再去握住她的手。
陆舟原本按着太阳穴的手放下来,缓慢的坐直了身体,笔直的看向沈亦欢。
然后看到了小姑娘被伤心晕染开的逼红的眼角与鼻子。
于是他再次伸出手,握住了沈亦欢的手,压着她的十指,又一次替她按响了那一支棒棒糖。
莫名其妙又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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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座边散了二十四支开了口却没动过的棒棒糖。
不过好在是把沈亦欢哄开心了。
——
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一道车灯打亮黑漆漆的路面。
沈亦欢头倚在车窗上,嘴里含着跟棒棒糖,专心致志的盯着陆舟看。
后者开车也是开的认真,完全无视旁边灼灼的目光。
啧。
冷漠。
“你在这等会,我上楼去拿给你。”沈亦欢说。
“嗯。”
沈亦欢拿好衣服和雨伞下楼,陆舟已经停好车,站在单元楼外等她。
“我走了。”他接过后就说。
“等等。”沈亦欢叫住他,手指揪着衣摆,难得的有些扭捏,“你明天就要去新疆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舟说:“不确定。”
“……一个人回去吗?”
“不是。”
“还有谁?”
陆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亦欢也固执,执着的看着他等回答。
陆舟最后妥协:“一个队友,还有一个援疆医生。”
她皱了下眉,心有所感道:“是那个上次在医院里抱着你的女医生吗。”
“嗯。”
太干脆了,弄得沈亦欢都不知道说什么。
“那是不是要好久都不能见面了。”她说,踮起脚尖,下巴微抬,靠近他的脸,“能不能给我个,送别吻什么的?”
陆舟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瞪着沈亦欢,嘴角扯起的弧度凉薄又嘲讽。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亲亲我,我今天不开心。”沈亦欢没掩饰眼里的热羡和渴望,“你就亲亲我,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
陆舟无声的眯了下眼。
沈亦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然后她的腰肢就被一只手臂收拢,同时下颚被人捏住,抬起,用力很重,耳边是渐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手心很烫,衣摆撩起来一点,沈亦欢几乎觉得自己要被烫化了。
他说:“记住,你说的就这一次。”
他在一片寂静与零星星光中俯下身,鼻尖相触,呼吸交缠,重重的吻了下去,牙尖都磕进她饱满的唇肉,几近凶狠的咬下去,齿间碾磨着。
沈亦欢吃痛的闷哼一声,刚往后撤,又被陆舟强硬的按着后脑勺,力度强硬到不容许她任何的退缩。
“张嘴。”他声音沙哑。
陆舟亲的很凶。
手臂紧揽她腰肢,青筋都崩出来,另一只手按住她后脑勺,完全是不容抗拒的姿态。
沈亦欢许久未经人事,一时招架不住,全身的力气都吊在他身上,纤细白皙的手臂勾着他脖子。
一点都没有被压制的感觉,反倒像是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