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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解释。”卫今朝压低了嗓音,俯身下来,平日凉丝丝的气息染上了灼热,“我都明白。我也想你,想得紧。”

虽然方才她想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的温度气息以及那沙哑诱人的嗓音却让她的心脏狠狠跳了起来。

她擦过他的身边,疾疾走向那道弥漫着寒冰之息的地缝。

她谨慎地停在一段距离之外,蹙眉。

这些冰蓝色的光晕并没有固定的形状,她无法把它们抓握到掌中。贸然走近的话,很可能会先被冻掉了鼻子。

卫今朝道:“可以用龙尾来钓鱼。”

龙尾把寒冰之息带上来,梅雪衣再将它抽走。

梅雪衣:“……”

她凶狠地瞪他:“不是你的龙,你当然不心疼!你看它的爪爪都红了!”

卫今朝转头一看,只见巨龙把四只通红的爪爪缩到了一起,慕龙龙那傻娃子脱下外套,用姜心宜束腰带把它绷成了一把大圆扇,正在‘呼呼呼’地给龙爪爪扇风。

卫今朝:“……”

媳妇是不是有点被娃子带傻的趋势啊?

他心情沉重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

约摸过了一刻钟,姜心宜束腰带忽然警惕地竖了起来,用尖端指向远处:“山在动!又来山洪嘻嘻嘻!”

梅雪衣举目望去,只见极远处的山果然像波浪一样在微微晃动。

整个平原隐隐开始震颤,梅雪衣定睛观察了片刻,笑了:“是我们的将士。”

死俑们跟上来了。

“挑个称手的用。”卫今朝的语气有几分小心,“这些是死物,王后不必心疼。”

很快,死俑整整齐齐地铺满了整个巨大的平原,一列一列站得笔直。

梅雪衣挑出一只细细长长的蛇俑,攥住它的尾巴,让它把脑袋探向一线天的冰蓝缝隙。

蛇头即刻被冻结。

寒冰之息迅速向着整个蛇体蔓延,梅雪衣就像在用吸管取水一般,通过蛇俑大肆抽取这些夺命的力量。

她越来越有心得,甩着手中的长蛇,把它荡向寒冰之息浓郁的地方。

“啪!”“啪!”“啪!”

渐渐地,蛇俑那张死了一万年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了委屈的表情。

“陛下,你说这些力量都被我吸去哪里了?”

梅雪衣甚至可以分心闲聊。

话音未落,世界忽然寂静了片刻。这是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周遭的一切似乎不复存在,面前的卫今朝薄唇微启,分明距离极近,却又远得抓握不住。

她还没来得及转动念头,面前的一切忽然崩散成尘。

包括她自己。

心脏刚刚悬起,念头还未生成,忽然之间尘埃落定,一切恢复了正常。

梅雪衣头皮紧绷,两腮发寒,心中像炸雷般响彻着三个字——不可说。

上次在仙灵泉,他说‘若不是你……’,世界便像眼前这般溃散了。

而这一次,他还什么都没有说。

难道‘不可说’的,便是这些能量的去处?

她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念头一起,便如百爪挠心。

卫今朝正沉沉向她看过来。她弯起眼睛挑了挑唇角,示意他什么也不必说。

她继续清理地缝中的寒息,不动声色地仔细感知它们的去处。

然而和以往一样,这些力量只要进入她的躯体,立刻不知所踪,再也无处追寻。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鬼幻境,也不是飞升之劫——因为他。

他就是连接她前世与今生的纽带。他带着她,一点一点把两世连接在一起,解开了那么多她从前根本不知道的秘密,这足以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

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果她知道了那个终极秘密,那将发生什么事情?这个世界烟消云散?一切的关键,就在她的身上吗?和这神秘的、无尽漩涡一般的吸收之力也有关系?

思来想去,终究是没有头绪。

寒冰之息倒是被她清理得差不多了。

她甩着手中软了又硬、硬了又软的蛇俑,偏偏头,道:“下吧!遇到遗漏的寒息,我会及时动蛇。”

蛇俑:“……”

熔岩巨龙载上三人一束带一蛇,向着一线天下方挺进。说是一线天,其实这条缝隙宽逾百丈,只不过平原太广,所以显得细长。

没有了寒冰之息,巨龙轻轻松松就潜了下去。地缝中光线并不昏暗,黄昏的光芒从上方透下来,照亮了左右崖壁。

下潜的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引人生疑。

“这里不是万年前仙帝与魔尊决战之处吗?”梅雪衣狐疑地环视周遭。

太普通了,看不出丝毫战斗的痕迹。

“莫非修为高到一定境界,当真会返璞归真?可是我都飞升了,修为当是世间巅峰。我打起架来,那一定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她偏头看向卫今朝,“陛下,你呢?”

他淡笑:“嗯。有机会动手给你看。”

“那这二人是怎么一回事?”

“看看便知。”

说话间,巨龙已潜到了谷底。

还未落地,梅雪衣便发现此地与外面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整个黄昏之渊古战场中,只有无尽的风沙黄土和死俑,山中无树、原野无草、河道干涸。

俨然一片死地。

但是在这道地缝之下,竟有苍苍翠翠的绿。

黄昏封印止步于此,一层透明的结界像碗一般倒扣在谷底,罩出一方世外小世界。

巨龙小心地停在结界边缘,把脑袋上方的几个人放下之后,它盘起尾巴,摆了个歪歪斜斜的坐姿,然后扬起后爪来挠肚皮。

梅雪衣:“……”敢情这家伙认完了主人,就不需要再顾忌形象了?

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陛下,”梅雪衣轻轻拉住了卫今朝的衣袖,问道,“我们杀光了那些骨骼守护者,阵眼中不是应该释放出更强封印吗?此地怎么反倒一片祥和?恐怕有诈。”

卫今朝叹息着,低头握住她的手,把她攥在手中的细长蛇俑扒拉出来,扔到一旁。

“自己刚做的好事便忘了。”

“哦……”梅雪衣恍然,“原本那寒冰之息将漫到整个古战场,用冰冻来二次封印。”

“嗯,”他点点头。

她长长叹息一声:“和陛下在一起,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变得非常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黑眸中飞速闪过一抹得色。

在她抬头看他时,这抹少年般的得意消失无踪,立在她面前的,仍旧是那个深邃如海的莫测君王。

“走吧,王后。”他牵起她的手,大步踏向被透明结界保护的世外桃源。

“怎么进……”

话音未落,便见他抬手撕开了结界,露出一片葱郁的树木草丛。

梅雪衣:“……”

卫今朝语气平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五行空间阵法,只要找准点位,破除不难。”

梅雪衣还没来得及说话,慕龙龙已抢先一步跳进了结界,挥着胳膊,满脸兴奋:“卫王真是高人啊!高人啊!太厉害了!”

卫今朝无奈地抿了抿唇角。

“居然!居然!”憨娃子无限振奋,“居然这么轻易就带我们逃离那个鬼地方啦!”

卫今朝:“……”

梅雪衣:“……”

姜心宜:“……”

他居然以为离开了黄昏之渊。

真是太不给阵眼面子了。

束腰带再一次绑住了他的嘴。

“嘘嘻!”

梅雪衣只觉唏嘘。

踏进结界之内,发现这里就像一处平平无奇的山林,只不过各个方向上都悬着‘太阳’,照得林地一片雪亮亮、白花花。

梅雪衣数了数,‘太阳’的数量,与外面被破掉小型结界节点数目大致相符。小结界被破,在这里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巨龙挤了进来,四只通红的爪子踩到草地上,顿时一片焦黑狼藉。

“那两位,会在哪里呢?”梅雪衣微悬着心脏。

仙帝魔尊那样的通天大能加上阵眼的界之力加持,不知实力得恐怖到何等程度。

梅雪衣每落下一步,都感觉自己在刀尖上翩翩起舞。

“啪!”山林之中,突兀地传出清脆的击石声。

卫今朝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咦嘻嘻嘻嘻……”击石声传出的方向响起一串怪笑。

梅雪衣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稳住噗通乱跳的心脏。

“你又输喽!略略略略!”

像是吐舌头的声音。

梅雪衣与卫今朝对视一眼。他沉稳地眨了眨眼,牵着她大步踏入林中。

林木间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行走不到十丈,眼前陡然开阔,露出一片林间空地。

空地正中摆放了一张石桌,旁边有两个石墩子,两个头发蓬乱、身材佝偻的老者正在对坐下棋。

一黑衣,一白衣。

黑衣白衣都已经脏得灰扑扑,方才说话的便是白衣那个,他蹲在石墩子上,语气得意得欠揍:“略略略,要不要下次让你一子啊?两子?三子?哎呀你求我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

黑衣的沉默无声,抓起石桌上的棋子,一粒一粒往嘴里塞。

塞一粒吞一粒,很快就把棋子消灭干净。

慕龙龙已经在悄悄摆动着两条腿无声后撤了。

这能是人吗?能吗!

梅雪衣用眼神向卫今朝询问:‘是他们吗?’

他轻轻颔首。

她动了动手指,放轻了呼吸。

“诶?诶?诶!”白衣的又喊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光线怎么又不对劲了,轮到你啦,快点快点!”

黑衣的总算是瓮声瓮气说了一句:“我不是刚放了冰。”

“没作用啊你看不见吗!”白衣抬起一条瘦长的胳膊,噌一下指着天空密密麻麻的太阳,“这么刺眼睛怎么玩!”

“好吧……”黑衣仰起了脸,‘刷’一声裂开一道与身体等宽的大口子,一道冰蓝色的光柱从口子里喷出来,直冲结界顶部,顷刻便遮去了刺眼的光芒。

天空变成了冰蓝色,无数太阳被挡在寒冰后面,光芒微弱地闪烁。

“还要一会儿才能冻得住。”黑衣闷声道,“毕竟不像你用泥巴糊上去那么快。”

白衣的立刻蹦了起来:“你这是在蔑视我的魔功?!竟然说我的魔功是泥巴,泥巴?!我那旷古绝今天崩地裂……”

“闭嘴下棋。”

梅雪衣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想过阵眼中无数种可能的情况,却从未料到眼前这一种。

万年前的绝世大能,仙帝与魔尊?

发动荡平半个大陆的仙魔大战、令修真界万年不振的罪魁祸首,在阵眼里,下棋?

心中刚掀起了惊涛骇浪,便见那黑白二人动作一顿,整整齐齐地转过了脸来。

两张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五官。

“……”

身后的慕龙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骗子!骗子!都没有眼睛还刺个屁的眼睛啊啊啊啊!”

梅雪衣:“……”

孩子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太歪了?

第46章 无中生有

在阵眼中下棋的两个人齐齐转过脸来, 脸上没有五官。

慕龙龙怪声惨叫,幸好姜心宜吊着他,才没跌到地上去。

当初把年幼的他捉进幽冥鬼域的正是一个无面鬼, 这一下真是心魔发作,骇得神智不清。

卫今朝已扬袖把梅雪衣挡在了身后。

一黑衣、一白衣。

脸上无五官。

这不就是生死守界人吗?守界人是万年前的仙帝与魔尊?守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梅雪衣不自觉地掐住掌心,心脏‘怦怦’直跳, 头皮紧绷,脑海里全是混乱的念头。

不过此刻更需要担心的不是什么陈年旧秘, 而是……对方发现他们了!

“陛下……”梅雪衣微微呲牙,“你打得过吗?”

他轻轻笑了笑,目光一派睥睨。

宽袖扬起,将她往身后再推了一推:“看着。”

她把掌心掐得更紧。

走出一步,卫今朝忽地顿住脚步, 偏头侧眸,语气无奈宠溺:“松手。”

梅雪衣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裳, 隔着布料都把掌心掐得又疼又痒。

她怔怔撒开手。

他抬脚要走, 犹豫了一瞬,忽地转身把她搂进怀里, 力道大得就像抱住战马一样。头垂下来,重重一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声音清脆响亮。

梅雪衣被他这个狂放的吻吻得晕晕乎乎。恍惚之间,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重叠的画面。

前世的卫今朝总爱这样和她告别。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上朝是一件比上战场更头疼更需要勇气的事情,所以每日去早朝之前,他总会这样狠狠搂紧她,重重‘啪’一吻在她的脸上。

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咬牙切齿的恨意。大约便是嫉妒她还可以继续到床榻上回笼躺尸的意思。

后来便开始打仗了。

没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 他也是在战火的洗礼下一天一天成长起来的。

她和他聚少离多,每一次见面,他都会变得更加坚定强大。

不过落在她脑门上的吻倒是越来越轻了。嘉武关大战前夕,他的唇无声贴着她的额心,他低低叹息,道了一句‘又要死人了’。梅雪衣知道,他在怀念从前朝堂上那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

谁也不喜欢无聊琐碎,但事实上,‘无聊’其实是一种很奢侈的情绪,因为它意味着岁月静好、平安无忧。

一幕幕旧情涌上心头,梅雪衣心旌摇荡,看着一个又一个‘卫今朝’汇入眼前这人的身上。他的身躯不再健壮,笑容不再爽朗灼烈,但落在她额上的响亮一吻,却一如既往。

她的心尖狠狠悸动,抬睨看他时,他已咳笑着迎上那黑白二人。

梅雪衣迅速回神,紧张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前世他大战生死守界人,重伤了黑的,但他自己也沉寂了许多年,再没有离开幽冥来寻她。也就是说,他的实力超过一名守界人,却敌不过二人联手。

今生重修鬼道,纵然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但终究是少了岁月的积淀,再加上他要保着肉-身陪她,修行自然要受到诸多限制。

谁会想得到,居然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遭遇了最不可能的敌人。

梅雪衣下意识地攥紧了手,然后迅速松开。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像此刻这么紧张过。

他已走到了一丈之内。

与守界人打起来,他这具肉-体-凡-胎必定要报废,好不容易二人心意相通,却再也无法重温成年人的快乐了。

真是造化弄人。

梅雪衣幽幽地睨着他的背影,身体调整到最紧绷的战斗状态。

等到他动起手来,她会伺机用她的漩涡神功吸这两个家伙。

双膝微弯,随时准备出击。

卫今朝迎着那两张光溜溜的脸,走到近前。

气氛紧张,千钧一发。

“下棋?”卫今朝轻嗤一声,语气尽是不屑,“你们,不行。”

梅雪衣:“???”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战吗?

两个无面人也怔住了。

半晌,白衣的拍着石桌怪叫:“你行你上啊!黄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卫今朝懒懒散散:“我一个,对你们两个。”

“瞧不起谁呢!”白衣的调子都变了,“我一个人打你,绰、绰绰有余!”

卫今朝微挑着左边唇角,笑了笑。

嘲讽之意,远胜千言万语。

白衣的气到拍桌:“来来来!”

他扬手一抓,便从虚空中捏出一枚土黄色的棋子,‘啪’一下落在棋盘中心。

梅雪衣不必细瞧,便知道这是比问虚的‘化虚为实’更高阶的能力——无中生有。

这就不对了。生死守界人并不是人,而是幽冥的鬼,用的也是阴风鬼火,怎么可能施展道法或魔功?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凑近了一些。

“小子,该你了。”白衣守界人的傲慢地把下巴扬到了天上。

卫今朝缓缓从乾坤袋里取出灵石来代替棋子,长指捻子,漫不经心地落位。

“诶,你就用这破烂和我下棋?!”白衣的要是有眉毛的话,估计眉毛能飞到额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