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姬被生擒,嚷着要见卫王。
卫今朝好脾气地说道:“问出赵润如生父的身份,然后斩首。”
“是!”侍卫行礼退下。
梅雪衣挑眉看他:“秦姬一定想不到,老实招供竟是死路一条。”
卫今朝轻笑:“她说不出来的。”
梅雪衣想想也是,那人是个大人物,跑到凡界和一个有夫之妇私通就已经很离谱了,又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陛下是要放秦姬一马?”她问。
他的笑容更加温和:“拒不招认,将受凌迟之刑。”
梅雪衣明白了。这是要给前世的王后报仇。
做这暴君的敌人,倒也是十分痛快——死得很痛快,因为根本就没有求饶的余地。
面都见不上,命运已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
这日傍晚时分,梅雪衣陪昏君用完食材不明、一看就贵的晚膳后,被他搀着走向御花园。
看着西面逐渐消失的黄昏光芒,梅雪衣颇有些不解:“夜间赏花,陛下真特别。”
“专为你准备的。”
他不紧不慢,带着她在甬道上逛了一圈,这才踱向御花园。
远远地,梅雪衣便看见圆门后隐隐透出浅白的光芒。
“这是……”
他淡笑不语,揽住她,大步转入门中。
一片幻觉般的光芒迎面扑来,梅雪衣不禁屏住了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卫今朝。
一时之间,她竟难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御花园中并没有灯火。
这一层乳白色的光华,来自园中的草、木、花。
就像是透明发光的雪花铺在了园子里,勾勒出每一朵花的形状。
荧荧耀耀,园中每一株植物都散发出柔和却明亮的白光,有风拂过,这一层白色光芒就像活了一般,轻轻随风摇晃。
梅雪衣刚要开口说话,一根带着茧子的手指压住她的唇。
“嘘。来。”
他的气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
他执着她的手,顺着石子路,走到园子正中的小木桥上。
桥下是一个小莲池,一朵朵睡莲铺在脚下,同样散发出珍珠般的乳白光芒。
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握着她的肩,俯身在她耳畔问道:“你是谁?”
低哑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动人。
梅雪衣嘴唇微动,轻声道:“梅雪衣。”
他笑了笑,温凉却热烈的气息擦过她的脸颊,他放声道:“卫今朝的梅雪衣!”
她微愕之时,忽见整个园子中的白色光芒都浮了起来,像是被惊扰的游鱼。
这一瞬间,脚下每一朵莲,园中每一株树,每一簇花,都像是多了一道白芒重影。
再下一瞬间,这一层白光浮到半个人那么高,形状发生变化,一朵朵幻影之花开始融合,就像是一朵朵墨汁凝的花落入了水中,扩散碰撞,在自然之手的操纵下,绘出了最好的画师也难以想象的图案。
梅雪衣终于看清了,这是一群散发白光的透明萤光蝶。
它们被惊动,腾空而起,散向四面八方。
她回眸看他,见他的黑眸中噙着笑意,冷白的脸在萤萤光芒下俊美得宛若谪仙。
“陛下……”
他垂眸看了看她,十分自然地说道:“没多少钱,也就两座摘……”
梅雪衣捂住了他的嘴。
“煞风景。”
他闷闷地笑,薄唇轻轻扯着,像是在吻她的掌心。
萤光蝶消失之后,园中一角仍有光。
恰在此时,卫今朝的身上传出了一个很不客气的声音——
“柳小凡进了一个魇魔窟。我要不要跟进去?”
管怵。
梅雪衣愕然看向卫今朝。
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千里传音玉佩。
在仙域,这是极为寻常的东西,每个人出门必备,好与自己的宗门、亲友联络。
在凡间出现,感觉实在是非常违和。
卫今朝从袖中取出那只发着青光的玉佩,淡声道:“不必。报上位置,在门口等。”
梅雪衣恍惚之间有种错觉,这里不是凡人国度,卫今朝也不是什么人间帝王。
在她发怔时,玉佩那一头的管怵已用刻板木然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明了方位。
呆滞的梅雪衣被卫今朝牵向御花园那个发光的角落。
绕过一间八角小亭,她看到角落里停着一只灵玉飞舟。
梅雪衣:“……”
这个东西,怎么说呢?
金丹修士便可以御剑而行,用不上飞舟这种代步工具。
飞舟需用灵玉打造。用得起飞舟的人,那就必定不缺修炼资源,不缺资源却无法晋阶至金丹……资质真是差到连仇家都要摇头叹息的地步。
在仙域,一见到飞舟,人们想到的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倒是很符合暴君的气质。
地主家的傻儿子和傻闺女踏上了灵玉飞舟。
“陛下,这又是几座摘星台?”梅雪衣生无可恋地问。
卫今朝很不娴熟地插上一枚灵石,一边启动飞舟,一边略带几分得意地对她说道:“不要钱。死人身上捡的。”
梅雪衣:“……”
她反应过来了,飞火剑宗的修士们身上带着乾坤袋,都便宜这昏君了。这么看来,价值八座摘星台的碧火琉璃箭,倒也不算是打了水漂。
有了飞舟,就可以穿过浓雾之海抵达仙域。
“陛下,仙域凶险。”梅雪衣很负责地提醒他。
“无妨。”他完全不在意,“我带着碧火琉璃箭。况且,他人看不穿我二人的修为,观我身上气势,必定以为遇上了高阶修真者。”
梅雪衣:“……”虽然是自卖自夸,但他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这世道,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灵玉飞舟浮空而起。
全速前行时,一层淡淡的灵光罩住舟体,避免可怜的筑基修士被高空的罡风刮走。
梅雪衣坐在舟中横桥上,心情异常复杂。
“不用怕,跟在我身后。”他探过手来,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怕。”
梅雪衣的心思早已经飘到魇魔窟去了。
魇魔,可真是瞌睡来枕头。
这是一种天生魔物,像蜘蛛一样,在自己的洞窟中织上一层层肉眼不可见的魇网,触到那些网,便像是落在蛛网上的小昆虫一样,掉进魇魔的陷阱。
魇魔的攻击方式是精神攻击,制造梦魇一般的幻境,在幻境中蚕食受害者的元神。与阴灵异曲同工。
对于大修士来说,魇魔就像是路旁结网的蜘蛛,有心情的时候便会顺手消灭它,平时通常是视而不见。修真者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不会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什么降妖除魔,那只是说得好听。
若是从前,梅雪衣也不会理这种路边的小东西。
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会精神攻击的魇魔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上好补品,和阴灵一样。
……魔修的食谱总是奇奇怪怪。
*
飞舟的速度相当于元婴修士全速前行。
卫今朝把许多精致的小点心收在乾坤袋中,看梅雪衣无聊时,便取一块喂她。
就像养鹦鹉似的。
也许是因为乘着飞舟在天空飞翔的感觉上辈子从来不曾体会过,所以这一路都没有触到卫今朝的发病点,他看起来正常得不得了,就像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梅雪衣时不时恍惚失神,觉得他和她好像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飞舟循着管怵给出的路线,行驶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停在了一处树影幢幢的半山坡。
卫今朝很小心地搀着她,踏到地面。
“慢慢走几步,以免眩晕。”
她没眩晕,他倒是咳嗽了好几声。
一道很不爽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再磨蹭几下,他们都要出来了!”
梅雪衣回头一看,果然是数日未见的修士管怵。灵玉飞舟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银发,他一脸不高兴,嫌这光线刺眼。
卫今朝缓声道:“他……们?”
“是。”管怵皱着眉头,手指垂在身侧,不自觉地蜷蜷放放,“柳小凡本是直奔龙临府,途中遇到一队出门历练的筑基修士,不知为何忽然上前搭讪,与那四人同行,到了此处,她引着他们进了魇魔窟。”
梅雪衣微微蹙眉。
若是要杀人夺宝的话,金丹修士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弄些麻烦事。
“那四人有何特别?”
管怵眉头皱得更紧,不假思索便道:“没有!”
他一脸抗拒。他这害怕和人交往的毛病已经刻进了脑子里,让他把那四人拎出来过过脑,仿佛都能要了他的命。
梅雪衣轻轻‘咦’了一声:“两个多时辰,还未出来吗?”
金丹修士虽然还未能凝出元神,但体内灵气充沛且有金丹护体,轻易便能击破幻境脱身而出。
这么久不出来,想必柳小凡是故意留在幻境里面,有所图谋。
“王后,可敢一探究竟?”卫今朝揽住她的肩。
梅雪衣冲着他弯起了眼睛:“陛下可要好好保护我。”
“自然。”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郑重其事。
一旁的管怵被这腻歪劲弄得面孔抽搐,他扬起衣袖,重重指向两棵巨树:“入口在那里!再不去,人真的要出来了!”
梅雪衣望过去,只见树根盘虬,织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
幽深之处隐约有一点光芒闪动,看着像是件遗落的法宝。
那是魇魔的诱饵。
“走吧!”
在靠着精神力拼杀的幻境中,她血衣天魔,就是主宰全场的王。
正好,借着这幻境,可以好好看一看柳小凡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梅雪衣执着卫今朝的手,踏入了树窟。
树窟中满是潮湿的霉木味。
伸手不见五指,隐约感觉到一层层网纱迎面兜过来。
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知觉消失。
仿佛睡了很长很长一觉之后,慢慢从混沌中苏醒。
眼前一片血红。
血海吗?
魇魔并不是什么厉害的魔物,它们的幻境往往粗制滥造,能吓到人就行。铺天盖地的血,制造起来比较容易,不需要太多细节。
梅雪衣转头四顾,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她抬手一抓,抓到了眼前的赤红之物——竟是个红盖头。
她微微错愕,抬起眼睛望向四周。
一对红烛在右边靠墙的木桌上摇曳,她坐在一张质量不好不坏的拔步床上,屋中处处装饰着大红的布匹,这是一间新房。
细节精致,触感逼真,完全看不出是幻境。
这不是普通的小魇魔,而是晋阶过的大家伙。
也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梅雪衣起身,走到门前试着推了推。
“吱呀——”
门应声而开,一张黄生生的脸猛地迎面撞了过来,咧开鲜红的唇,露出两排黄牙。
梅雪衣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视线还未彻底聚焦,便听到这黄脸老妪嚎丧一般大叫:“天杀的哟!卫家姑爷怎能在新婚之夜撇下我们小姐,跑去小妾的房间哟!”
梅雪衣:“……”
虽然知道是幻境,但是卫今朝,你完蛋了。
第24章 花好月圆
梅雪衣跟在黄脸老妪身后, 杀向小妾居住的偏院。
她一路懒懒地抬着左手,抚过周遭的物件——窗纸的触感、沾在上面的灰尘、窗棂脱漆处的倒木刺、拐角石柱缝隙中的蛛丝……
还有从外院传来的,收拾锅碗瓢盆、清理喜宴残羹的声音。
一切都逼真至极。
换作常人, 早已像平日做梦那样,分不清真实与虚妄,彻底沦陷在幻境之中。
更别提这幻境的场景专为攻心而设。新婚之夜, 夫君睡在小妾的院子?是个女子都得炸翻了醋桶。
来到偏院角门处,黄脸老妪扬起拳头想要砸那扇精精巧巧的薄木小门,被梅雪衣抬手制止:“别。”
“小姐!”老妪痛心疾首,唾沫横飞,“姑爷都这么欺负人了, 你可不能做软包子任人拿捏哟!今日你若咽下这口气,将来定要吃大亏哟!”
梅雪衣动了动眼皮:“敲门不是给狗男女时间准备么。”
她拎起大红袍,上前一脚踹翻了薄木小门。
黄脸老妪:“……”
“你在外面等着。”梅雪衣瞥她一眼,踏着门板踱进了偏院。
脚下‘噼啪’一声, 踩断了框边浮刻的木头花。
好样的, 小妾住的院子,连门框都这般用心。
梅雪衣勾起唇角, 仰头四顾。
只见这偏院秀丽雅致,处处精巧,隐约还能闻到新漆的味道。
红烛把两道身影映上窗纸, 郎情妾意, 剪影上方还悬挂着一只同心结。
这二人……在饮合卺酒。
男子身材高挑,侧颜的弧线映在窗纸上, 俊得不像凡人。
梅雪衣眸光一掠,只见院中的水缸里养了并蒂莲,廊下的木笼中卧着交颈雀。
真是双双对对, 花好月圆。
梅雪衣轻笑出声,几步越过庭院,踏上石阶,衣袖一扬,猛地推开了雕花木扇门。
屋中二人被惊动,娇柔女子嘤一声藏进了男人的怀抱,只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大胆!”男人转头怒斥。
看清来者是谁,他的脸上晃过几分心虚,双手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美娇娘。
梅雪衣定睛一看,还真是卫今朝那张脸。她从未见过他穿红色的样子,原以为他不适合穿红,没想到竟是这般好看。红色遮下了病气,看起来俊朗挺拔,令人怦然心动。
他微眯着眼,仰起下颌率先发难:“新婚之夜,你不好好待在自己的新房,却跑到这里来闹事么!”
梅雪衣缓缓走近:“我闹什么事?”
他居高临下睨着她:“娇儿生病,我不过是过来看一眼而已,很快就会回去。你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自己摘了盖头到处乱跑?有你这么做新妇的吗?你既这般不守规矩,那我今夜便不回去了。这是你自找的,要怨便怨你自己!”
梅雪衣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走向他,喃喃自语:“真好看。哪怕是薄情的样子,也还是那么好看啊。”
男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皱起眉:“知道错了便老老实实回去,若我心情好,说不定下半夜会去看你。”
怀中的小妾柔弱无力地推他:“卫郎你快跟夫人回去,娇儿没事的,现在头已经不疼了。卫郎千万不要为了我,而惹夫人生气,否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你就去死啊。”梅雪衣挥挥手,“现在就去,别等我动手。”
小妾:“……”
“你!”男人双目怒睁,“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梅雪衣再逼近一步,脸上挂满甜蜜的笑容,轻声吐气,如恶鬼耳语:“她说她想死,你听不见啊?”
他:“……”
半晌,气急败坏地跌脚:“你、你这个妒妇,泼妇!”
梅雪衣挑眉:“真不了解我。”
“呵……”他指着她,“你敢说你不是?你听听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像话么!你还知道什么叫妇德?谁家大妇如你这般!”
“只是妒妇泼妇?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过善良。”梅雪衣已贴到了他的身旁,“我的东西,谁碰谁死。干嘛偷了这张脸啊。用我喜欢的眼睛凝视别的女人,用我喜欢的嘴与别人谈情说爱……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啊!你教教我。”
温柔缱绻的语气,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男人瞳仁收缩,把怀中的小妾护到了身后。
“卫郎,夫人的样子好可怕!”柔弱可怜的女子,激发了男人的全部保护欲。
“疯妇!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扬起手,一巴掌扇向梅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