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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微动,卫今朝当即令人拿住赵润如,率一众近侍搜查了质女殿。这一搜,竟叫他搜出了不少‘好东西’。

带有王后生辰八字的针扎小人、丑化王后的自撰话本、王后与丑陋侍卫私通的春-宫-图,最要命的,是一瓶让人伤身绝嗣的宫廷秘药。

御医很快就在王后的朝暮宫中发现了不少用药的痕迹。

严刑之下,赵润如的贴身侍女很快就招供了,正是赵润如借和谈之机,在梅雪衣的杯盏中下药,令她肌体受损,断绝子嗣。

卫今朝做了一生中最出格的事——当场拔出王剑,怒斩赵润如。

直到此女头颅落地,卫王终于第一次认真看清了她生得何等模样。

艳若桃李,心似蛇蝎……

梅雪衣心头微动,掩上看到一半的话本,抬眸去望卫今朝。

他一直凝视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话本中的故事好像不是单纯的故事。

若说它是预言吧,它又与事实大相径庭,令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罢了。

她垂下头,继续往后看——

卫王四处寻找离宫的王后,始终一无所获。

沈修竹看起来比卫王还焦急,慧眼如炬的卫王,竟也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做戏。

这边还没有头绪,金陵秦姬不知从何得知了赵润如的死讯,再度举兵来伐。

上一场战争的导-火-索,正是金陵小世君之死。秦姬当初怒而伐卫,结果反被连破数城,无奈之下把赵润如派过来,送人送钱送城向卫国求和。

如今嘉武关还在卫人手中,秦姬居然二次伐卫,俨然是丧失理智、情绪失控的样子。

一脸败相。

可是谁也没料到,嘉武关竟不声不响就被金陵夺了回去,守关的四万卫国将士全部战死,一个字都没能传回来。

金陵军队长驱直入,再度攻到了卫国境内。

卫今朝派出的暗探和先锋军全部有去无回。

这一支金陵军就像能够吞噬血肉的黑洞,无声、迅捷地绞杀沿途的一切。只有在他们远远离开之后,卫人才能接近那些被屠戮过的区域。

那些地方,堪称人间炼狱。一个活口都没有,就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

从种种惨迹可以看出,对方是怀着玩弄的心思在虐杀所有的卫国人。

人在那里,连牲畜都不如。

不到两个月,金陵军便攻到了京都以南最后一城。这样的速度不像是在打仗,而像是全速行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了所有的抵抗。

因为自始至终没有掌握敌军的任何情报,而敌军的攻势又惊世骇俗,所以便是卫今朝,也没能及时作出正确的应对。

……

看到这里,梅雪衣不禁再一次掩上了话本,抬眸望向卫今朝。这一回的话本都没吹嘘他的英明神武了,想来在执笔作书时,心情亦是十分低落。

正如此刻的他。

她抿了抿唇,柔声对他说:“陛下用兵如神,不到两个月便杀到了金陵京都,与话本中神出鬼没的金陵军一样。”

“不一样的。”他微勾起唇角,眸光阴森,“孤,不牵连无辜。”

梅雪衣轻轻点头。

这一路,他从不屠城,也不杀无辜百姓。

她把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秦姬根本没有这么恐怖的实力。是因为话本中的卫王斩杀了赵润如,以致被修仙者报复,对吗?”

他示意她继续往后看。

梅雪衣翻过一页,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话本中,卫王再次出征了。

这一次无需远赴边疆,只在门前迎敌。这是卫国京都之外最后一道防线,名叫沧浪关。沧浪关若破,金陵军队便可长驱直入,杀至王都。

就在卫王登上沧浪关的城墙时,竟意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梅雪衣。

她在沈修竹的护送下,从侧门离开了这座即将被金陵利爪撕碎的城池。

这是卫王魂牵梦萦的身影,连日来,每每遇到难决之事,他都会下意识地朝着空无一人处顺口问一句‘王后怎么看’,每次有新的卷宗送到案头,他都会心中微跳,以为是她递来的军情分析。

她走了,又好像还在。

他怎么也没料到,再见她,会是这样的方式。

金陵大军沉沉逼近,他离不开,只能派出麾下最得力的亲卫,令他们追上那对逃亡的男女。

挣扎许久,他终究没有命令亲卫将她带回来,只托人问她一句话——近日可好?

他站在最高的城头,没有分出太多的心神去关注她。

因为他还有仗要打。卫国的将士、百姓,都在他的身后,他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道墙,他不能退,不能崩溃,甚至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这一次,他看清了敌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那些穿着白袍上战场的人,已经不能称为‘人’。

卫今朝的武功堪称绝世,可是和这一群人相比,就如拿不稳剑的稚子。

他们可以掷出长矛,于数百丈之外轻易穿透几十人的身躯。

他们可以伸手就握住迎面射来的箭矢。

他们从远方掷出攻城圆木,击毁大段城墙。

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儿戏。

因为他们的存在,卫国的军队变成了脚下的蝼蚁,不堪一击。

就在这座城池也即将陷落之时,逃出城外的沈修竹和梅雪衣在一处山谷密林前被几个白袍人拦截了下来。

卫王派出的亲卫恰好赶到,与那几个身穿白袍的异人交上了手。

这一队亲卫都是卫王心腹,个个是以一敌百的好手,然而在白袍人面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几息就被屠戮干净。

沈修竹与梅雪衣,即将落入敌人之手。

故事只到这里。

梅雪衣把尾页来回翻了两次,然后盯住空白处发怔。

半晌,抬起双眸,气咻咻地看着他:“没了?”

怎么可以断在这么关键的地方?

他缓缓垂下头,低沉地笑了笑:“未完待续。”

她歪着身子,去看他的眼睛。

长睫盖住了他的眸色,苍白的面庞在这一刻显得异常冷峻。

她晃了晃他的衣袖:“王后为什么会和沈修竹在一起?”

“是啊。”他抬起眼睛,“为什么?”

语气平静,眸中却装盛了狂暴的千言万语。

半晌,她低低地嘀咕了一句:“陛下,身为艳-情话本,第四回 完全不合格,从头到尾竟没半个字提及床帏之事。下一回可不能这样了。”

赶紧让这对夫妻相聚,来个大团圆结局吧,也省得他成天犯病。

卫今朝:“……”他的妻子可真是一天比一天放肆了。

都是自己惯的。

他正要拥住她亲身谱写新章,忽然有人来报——

抓到赵润如了!

第18章 陛下英明

抓到赵润如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梅雪衣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赵润如不是被卫王斩了么?

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话本中的故事。

话本中的故事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与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起沉入了她的记忆汪洋,仿佛也变成了记忆的一部分,不经意间便让她混淆。

事实上赵润如并没有死。虽然昏君下令将她拖出去斩,但是有修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劫了刑场,救走了她,直到今天才有消息。

梅雪衣双眸微微张大。这未免也太巧了,银发修士前脚跑到北临城来警告自己,赵润如后脚就被抓?就好像昏君早已掌握了这二人的动向,只等修士离开赵润如的身边。

她望向卫今朝。

只见他微勾起唇角,温柔愉悦地说道:“京都附近,最适合藏人的地方莫过于一处桃源小镇,我让人守株待兔,果然抓到了笨兔子。”

如果忽略那阴恻恻的眼神,恐怕还以为他在温声给小娃儿说故事。

梅雪衣怔怔点头:“陛下英明。”

他搀她起身:“知道你不耐烦这里。很快就结束了,带你回家。”

“嗯,”她微蹙起眉心,“可是陛下,那个修真者很快就会发现赵润如丢了。”

“无事。”他略勾着背,缓缓抬眸,遥遥望向金陵京都。

*

京都。

枝形金盏灯架上方,点点烛火因为主人的暴怒而不安地晃动。

簇金琉璃屏风上面斜斜泼洒了好几道茶迹,紫檀木底座下方散落着不少碎瓷片。

一名身穿厚重宫装的美丽妇人双手拄着玉茶台,大口喘着气,微乱的云鬓下抬起一双发红的眸。

她咬着牙,恨声道:“走?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爬到今日的位置。这一走,岂不是将我所拥有的一切,拱手让人!”

银发青年站得不远不近,敛着眸皱着眉,只重复一句车轱辘话:“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与赵润如见面。我会护你们平安。”

宫装妇人是金陵掌权者秦姬。

银发青年便是梅雪衣下午刚见过的飞火剑宗修士。此刻,他显然还不知道藏在小镇上的赵润如已落到了敌人的手里。

秦姬把双手重重摁在案桌上,倾身向前:“管怵,我不能走!他不是让你看顾我们母女一生么,我要你去杀了卫今朝,以解金陵之危!”

银发修士眼皮压得更低:“不可能。仙门中人不得插手凡间事务,我只能保你们母女性命,其他免谈。”

“你有什么用!”秦姬抓起一只装满浓茶的瓷杯,重重掷向他。

他眼睛也不抬,身体微侧,让那盏茶再一次摔到身后的琉璃屏风上。

“若是我执意不走呢?”秦姬咬牙切齿,喘着粗气,“管怵,你敢眼睁睁看着我命丧于此么!我若死了,你回去如何向他交待!”

银发修士管怵终于抬了抬眼睛,看了这妇人一眼,然后飞快地转开视线,很诚实地说道:“对于修真者来说,你有了皱纹便已是人老珠黄,他如今见到你,想必也会装作不认识。你若实在不走,那便罢了,反正我的职责是看顾赵润如,你只是顺带。”

此言一出,秦姬险些气得厥了过去。

她也就三十六岁,精心保养之下,看过去不过二十出头,唯眼角有一两道几不可察的细纹而已。

到了这人嘴里,怎就成了人老珠黄?

“管怵!”秦姬强压着怒意,沉声道,“你看顾我们母女,已有十八载,多少总该有些情意在吧!”

管怵警惕地退了一步:“没有。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并不想来。”

秦姬:“……我若出事,润如会恨你一辈子!”

管怵木着脸道:“你女儿的自私和你一脉相承,你若失去权势,就没有任何价值,她不可能为了你而和我翻脸,因为我是她日后的倚仗。”

秦姬摁住突突直跳的额角。这个管怵平日并不露面,十八年来就没和他说过几次话,但每一次,都会让她气血冲脑。

“还有,”管怵继续面无表情,“你那国师,当初不过是个外门弟子,资质实在太差,自知无望进入内门,这才请命随我到凡界来,你信他还不如信路边一条狗。他教你杀了卫今朝、占了卫都,就能夺走人家的帝王之气?实话告诉你,像你这种秽乱后宫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皇的,你别想了。我最后问一遍,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你!”秦姬几欲昏厥,“滚!你给我滚!”

殿外,一名宫女悄无声息地疾步离开长廊。

俄顷,一只信雕扑棱着翅膀,往北飞去。

梅雪衣在辇车上读到了这份宫廷密报。

她倚着昏君的胸膛,笑得前仰后合。

“这个管怵倒是不坏,只不过有这么一张嘴,这辈子他是寻不到道侣了。陛下,”她回转过身,晃了晃昏君摇摇欲坠打瞌睡的身体,“话本里面,滥杀无辜的白袍修真者中,有这个管怵么?”

他微微睁开了眼,眸底滑过一道暗芒,沉吟片刻,轻轻摇了下头:“保护赵润如不力,嘴又笨,凶多吉少。”

恐怕那些修士动身荡平卫国之前,就先拿管怵祭了旗。

“等等,”梅雪衣非常敏锐地抓到了一个漏洞,“陛下话中之意,是相信话本中亦有这么一个‘管怵’咯?既然如此,卫王怒斩赵润如的时候,他为何没有出手阻止?”

卫今朝微微挑眉。

梅雪衣攥住他的衣裳:“卫王斩杀赵润如,正是王后失踪之时!这是否能够作为直接证据,证明王后失踪之事与管怵有关?陛下,她的离开,定有隐情!”

卫今朝垂眸,沉吟片刻,道:“王后所言甚是。”

“可是她为什么会和沈修竹一起出城呢?”梅雪衣满心不解。

他目光空茫,笑容缥缈:“是啊,为什么。”

“话本什么时候能写好第五回 ?”梅雪衣心如猫抓。

他环过大手,摁住她的眼睛:“睡觉。别心急。”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倒是一点一点踏实下来。

自从他发现她睡觉不安稳,便很喜欢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偶尔梦回前半生,惊悸醒转时,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她的不安,然后很及时地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安抚。

这么宠着,是个人都要恃宠而骄。

血衣天魔快要被他养歪了。

*

抵达金陵前线后,梅雪衣再一次见到了小世姬赵润如。

或者说,仙域某位大修士的私生女,赵润如。

昏君完全没有怜香惜玉,就像押送任何一个普通的囚徒一样,把这位娇生惯养的小世姬锁在囚车里面,押到了阵前。

看了那份来自金陵宫廷的秘报之后,梅雪衣心下已然明了。秦姬野心大得很,当初与仙人私通时,想必就是存了脱凡登仙的心。她没想到的是,对方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哪怕她怀了他的骨肉,也只是随便派个人来看顾。

于是秦姬打起了别的主意。

仙域四大洲各有一位圣主,统御一洲之地。其中南圣主轩辕仁就曾是人皇。人皇者,帝王之气环身,一国气运加持,修行没有桎梏、没有瓶颈,一旦踏入仙途,修为便可一日千里。四圣主之中,轩辕仁年纪最轻,修为却是四圣之首。

秦姬听信了国师的鬼话,想要掠夺他人的帝王之气,成就自己人皇之身。

于是赵润如被她当作一枚棋子,派到卫今朝身边。

……等等。

梅雪衣嘴角微抽,回眸寻找昏君的身影。

风一吹就跑、病秧秧咳嗽个没完、上了床榻就完全不要命,他?帝王之气?

梅雪衣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此刻,这位被赵润如的老母亲觊觎的君王,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向阵前。

他停在了对方的弓箭正好射不到的位置。

梅雪衣放眼一望,十几万玄甲卫军像一座黑色大山,矗立在他身后,寂静无声。

军阵左右绵延至视野尽头,铁甲铮铮、寒矛凛凛,沉沉的气势仿佛全部聚于阵首那个人的身上。

他开口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放声说话时更添了一种奇异的磁性,令人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屏住呼吸。

“午时一至,孤将亲手斩下俘虏人头,赠与金陵。”

语气平静淡漠。

尾音落下时,身后将士们齐齐将手中的兵器顿击于地。

整座金陵王城都在沉沉震颤。

梅雪衣遥望着那道身影。

在远处看,会发现这个人很有魅力,难以忽视。

他是这十数万大军的中心,只要他一句话、一个手势,他们会为他荡平身前的一切,毫不迟疑。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人间帝王瘦削风流的身影,承载着豪情与江山。

他有所感应,回头望向她。

敛眸颔首,温润一瞥。

梅雪衣的心跳差点儿漏了一拍。这一眼,道尽了风月。

下一刻,这位病谪仙反手抽出了腰侧的王剑,“铮”一声锐鸣,剑尖斜斜指地。

赵润如被押下囚车,摁跪在他身侧。

被十数万大军的气势镇着,赵润如像服了哑药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努力仰起头,左顾右盼,盼着管怵来救她。

日头一点一点爬向正当空。

金陵王都城门紧闭,秦姬没有要出来救人的意思。

梅雪衣冷眼看着这一幕。

话本的故事与真实的记忆错综交织,以致她对赵润如尽是恶感,没有半分同情。

她向卫今朝招了招手。

此刻他身上的气势骇人得很,就连梅雪衣也有些不确定他会不会过来。

他垂了垂头,收剑,大步踱向她。

梅雪衣小跑着迎上前。

“陛下,真的要杀赵润如么?”

“嗯?”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白袍人。”

那些修士,凡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无事,”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哑声轻笑,“你只信我。我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发现他掌中的茧子仿佛更厚了些,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日便堪称‘粗砺’了。心头轻轻一跳,脸颊不自觉地发热——那些茧子,仿佛已触到了话本中提及的地方。

他反手牵住她的手:“来,一起。怕不怕?”

梅雪衣摇摇头。

她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