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比赛,不问国度,不问年龄,不问阅历。

  一万五的大奖赞助商也在下面倾听。

  孟听上台的时候,也不是个好时间。大家都在看外面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小雪。

  灯光黯淡一瞬,重新亮起,这次聚集在了她身上。

  徐迦看着舞台,空气进了肺,有一瞬的刺痛。话筒在钢琴上方,她鞠躬坐下以后,才轻轻道“我叫孟听,今天演奏《柔如彩虹》。”

  有一种人,当她站在合适的位置,全世界的美丽都在为她让路。

  不是雪不够稀罕不够美,而是她太让人惊艳。

  十七岁的少女,长发垂下,明眸朱唇,肌肤如瓷。蓝色的裙子仿佛渡上了一层细微的光晕,她指尖跳动着旋律,光下,她纤细的手指也剔透般的美丽。

  台下不管是评委还是参赛者,都在看她。

  那年十四岁的孟听,青涩得像枝头堪堪含苞的桃花。却已经令人纷纷抬首驻足,而今的她,徐迦再难找到言语。

  他眸中带上狂热。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天下无双,独一无二!

  她可以让所有人为她安静,没有人再记得这场雪。

  《柔如彩虹》韵律渐渐叠高,从慢到快,一如静谧里彩虹初初出现的惊喜。

  她手指轻快,唇角轻轻抿出笑意。

  冬天里最温柔的光,悄悄落在她身上。黑发上的蓝色彩带安安静静垂在身后,她快弹完了,台下才有人摸出手机偷偷拍照。

  等她弹完了以后,掌声延迟了好几秒,才雷鸣般响起。

  台下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性评委忍不住笑了“我记得这个女孩子。”

  那年她还是初中,却叫人一见难忘。都在想这女孩长大了会是怎样惊才绝艳的模样。要是当年那些评委还在,就知道她没让所有人失望。

  比赛当天并不会颁奖,孟听却不能再去更衣室换衣服。这个点更衣室人挤人。

  她只能穿着蓝色的绒裙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尴尬地回头“徐迦?”

  徐迦敛去眸中的情绪,玩笑道“才想起我也来了啊。”

  她坦诚得不像话,脸颊微红点点头“对不起。”她眸中清澈,“你别生气。”

  她想事情的时候很专注,多年没有表演过。有点紧张,找感觉的时候忘了他也来了。

  徐迦说“我没生气。”

  他兴奋都来不及。

  徐迦给她说“都没带伞,外面在下小雪,将就一下?”

  孟听点点头。

  她走出去也忍不住惊叹,眸中亮晶晶的,看着小雪纷飞的世界。

  路灯柔和。

  她蓝色长裙堪堪曳地,孟听提着裙摆,不让裙子被打湿。

  肩上一热,徐迦为她披上衣服。

  他看着远处那个墨色的身影,低头对上呆愣的孟听。

  她立马意识到这行为有些过界。

  徐迦扶住她肩膀“别动。”

  孟听皱眉。

  “你不喜欢江忍对吗?”

  孟听惊讶地看着他。

  “他在看你。”

  孟听下意识要回头,徐迦制止了她“别回头。他们都说他有病,你应该也知道他很难缠。”

  徐迦弯下腰“那天我下楼都看到了,他喜欢你。你要是不想他再缠着你,就不要回头。让他死心。”

  孟听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徐迦。

  灯光下她瞳孔是柔和的茶色。

  隔着黑夜,她都能感觉到身后寸寸凌厉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握紧手指,没有动。

  徐迦也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弯腰偏了偏头。

  孟听不傻,知道徐迦在做什么。从江忍的角度,他能看到漫天小雪中,她在被吻。

  徐迦说对了,她不喜欢江忍。

  那个少年钢铁为躯,偏执的时候什么都击不碎他。她说讨厌没用,她让他走没用。可是他桀骜,有最后的底线和自尊,不会去碰别人的所有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迦笑着说“他走了。”

  孟听推开他,把衣服还给他。她点点头,一个人往公交站走。

  徐迦跟上来“你不开心吗?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孟听轻轻“嗯”了一声。

  她平静地说“我不喜欢他,可是也不喜欢你。”她并不笨。

  徐迦的笑僵在了脸上。

第32章 放下?

  贺俊明一行人晚上十一点才等到江忍。

  他回来的时候,冰晶球化了一半,小雪还在下,落在地上化成一层浅浅的冰菱。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带着夜的寒气,打开车门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到了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江忍头发上还有没化的雪花。

  黑瞳里没有半点情绪。

  他一坐上来,车里的空调都架不住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的冷。

  很快雪花化成了水,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垂着眸,什么也没说,大家也没敢问。

  直到江忍平静地开口“贺俊明,来支烟。”

  贺俊明连忙在兜里摸了跟烟递过去。

  所有人都没说话,却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毕竟江忍很久不抽烟了,他们抽的时候江忍还让他们滚远点别污染了他的衣服。然而他今晚回来,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抽完了一整包烟。

  一支又一支,似乎要把前段时间没干的,他克制而压抑的东西全部释放出来。

  江忍平静得过分,然而没人会觉得他平静。

  平静之下,隐隐压着一股子疯狂。

  方谭坐在驾驶座上,半晌才开口询问“忍哥,那个……”

  江忍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冰晶球装了一层雪花,最右下角那个“听”字已经完全模糊,他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

  然后他淡淡道“不用管,过不了多久就化了。开车。”

  方谭启动车子,贺俊明实在受不了这股压抑的气氛了“忍哥,你见到她了没啊。”

  江忍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没有。”

  他宁愿没有。

  舒兰给他讲孟听去参加钢琴比赛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几乎立刻想通,初见时那个舞台上的人是谁。那一次的琴不是舒兰弹的,是她。

  他妈抛弃他和他爸爸,和奸夫跑了那年,他就发誓,将来永远不会喜欢太过有才华的女人。

  呵,你看,她们多漂亮,多美好。一面让男人为她倾倒,一面又矜持骄傲。等你迷恋她迷恋得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就会毫不留情地甩了你。

  这种人,最无情不过了。

  他妈走后第五年,他爸还亲自打扫那间琴房。

  江忍那时抱着双臂,冷眼又讥诮地看着那个可怜的被抛弃的男人。

  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江季显。

  然而当他想到那是孟听的时候,他除了心底有种可笑的悲哀感,更多的,竟然是浓重的期待。她那样内敛柔软的人,竟然也有这样张扬漂亮的一面?

  他想去看看她。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表演完了。

  小雪纷飞。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冬裙,袖口和裙边都是白色的茸毛,长发仅用同色的丝带系起。过长的丝带垂在胸前。不远处还有钢琴的声音回旋,她仰头在看雪。

  瓷白的颈部肌肤,似乎和雪一样白。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推开母亲珍藏品的那个房间,抬眼就看见的一副水墨画。

  画上大雪纷飞,一个少女伸手去接雪花。黑发垂下,长睫上点点剔透的白色雪花,她站在画里,唇角微弯,带着清甜的笑意。

  那年他几岁?

  七岁还是八岁?

  愤怒地砸完了母亲留下的所有能砸的东西,却在这一副名画前犹豫。

  他呆呆看着那幅画,甚至觉得她会走下来。可她没有走下来,等到他晃过神,才发现那不过就是一张画。画了一个极美的少女美人。

  他屈辱地咬着唇,眼里带着泪,不甘被一副可笑的画蛊惑。愤怒地把它砸碎撕碎了。

  多年后,他早就记不清水墨画上人的长相,却记得那种美得让人惊艳震撼的感觉。

  在今夜,这样的感觉比当年还要强烈。

  可是他来晚了,孟听已经演奏完了。

  他心中空洞,远远看着她。一时觉得荒谬,一时又觉得心跳失控。

  直到他看见她鸦羽般的长睫上落下雪花,看见那个男生给她披上衣服。

  她抬头,那个男生低头,扶住她的肩膀。

  他们在平安夜这晚接吻,漆黑的天幕下安静。

  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推开过那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半小时。

  江忍犹记得他给她披上衣服她会皱眉。

  为了让衣服没有烟味,他忍着烟瘾,像个傻逼。

  他也记得自己失控的时候吻她,她抵着他胸膛把他推远,说他耍流氓。自此他送她回家,张开了双臂,就又若无其事收回来。

  明明昨夜,他那么那么想从背后抱住她。

  他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很平静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开始疯狂地跑起来,漫无目的,不分方向地往前跑。

  冷空气像刀子似的,争先恐后灌进肺里,带来尖锐的疼痛。

  “操!”他死死握着双拳,一脚踹在路灯上。

  灯晃了好几个重影。

  他喉头一阵腥甜。

  江忍冷着脸吐了口唾沫,带了丝丝的红。

  他突然很想回去,控制不住地想回去。想拉开那个男生,想一刀捅死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他甚至想要像打碎那副水墨画一样,毁了她就好了。

  可是他连迈出脚步都做不到。

  她不是一幅画。

  他甚至做不到毁了她。

  多好笑,他就说,喜欢这类女人,得到的只有轻视和瞧不起。贪婪这样的爱情,最后只有悲剧。

  孟听明明都说了,她不喜欢他。

  他拇指一抹唇角,讥诮地笑了声。不就是曾经喜欢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少女,多了不起?

  他不喜欢她的时候,不照样过了这么多年。

  ~

  转眼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七中里里外外洋溢着一份喜意。

  樊惠茵宣布完放假以后,又交代了注意事项,让班长关小叶去收同学们的安全承诺书。

  班上喜气洋洋的,同学们叽叽喳喳话别。

  赵暖橙冷得跺脚“听听你在h市过年吗?”她很兴奋,“我要坐火车去乡下老家看我姥爷,到时候给你带特产啊。”

  孟听点点头,也软软答好。

  她说“我们家都是在h市过年的。”

  孟听妈妈离开家乡后,外公外婆痛心极了,不再认这个女儿。孟听过年都是在b市过。

  樊惠茵说“放假回去不要懈怠看书,等开春回来,你们就是高二下学期的学生了,不抓紧时间以后有得后悔。”

  下面皮得很的男生大喝一声“收到老师!樊老师新年快乐!”

  樊老师忍不住笑了“那提前祝同学们新年快乐!”

  七中放假这天下午,校园空前热闹。

  校门口也到处是接学生回去过寒假的家长们。

  有辆银色跑车格外炫目。

  不仅学生们在看,家长们也在看。忍不住指指点点,谈论起来。

  家长说“哟这车好啊,咱这地儿没得卖。少说得这个数。”他手指比了个七。

  学生小声在她爸耳边说“那是江忍的车。”

  然后给她爸科普隔壁职高的江忍,眼里带着难言的光彩。江忍叛逆不羁,可是年少时,这样的人身上带着不一样的光彩。一面让人害怕,一面又不由得觉得帅。

  家长皱眉“离他这种远一点知道不!”

  有钱有什么用,社会渣滓!年纪不大打人却狠的坏学生,家族都放弃了的人。

  学生连忙称是是是。

  孟听抱着书和赵暖橙走出来的时候,他车窗按了下来。

  车上几个少年说说笑笑,看见孟听,贺俊明猛地朝方谭使了个眼色。

  方谭看了江忍一眼,江忍垂下眸,把烟灰弹了弹。

  他没再多看孟听一眼,表情始终很平静。

  许多人却在看孟听。毕竟是校花,哪怕所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宽大臃肿,然而她在的地方,就是所有人目光所及的地方。

  江忍的车停得显眼,赵暖橙鼓着腮帮子,拉着孟听离他远了些“听听你离他远点,我总觉得他对你有企图。”

  那次爬山,江忍强行把人带走,赵暖橙担惊受怕了许久。

  孟听没有拂了她的好意。

  她们出来后不久,贺俊明冲校门里的人招手“卢月美女,这边这边。”

  卢月唇角含笑,走了过来,贺俊明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赵暖橙看得又惊又气“传言是真的啊,江忍真的和卢月在一起了?那来招惹你做什么呀听听。他花心死了,你永远也别喜欢这样的人。”

  孟听帮她把快掉出来的卷子扶了扶“别瞎说啦,人家的事少管。”

  赵暖橙嘟着嘴应了一声。

  等孟听走远了,江忍也开车离开了。

  他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他们说到班上老师的坑钱的嘴脸,他还勾唇笑了笑。

  何翰给贺俊明发短信忍哥没反应唉,应该没事了?他放下孟听了,也不追她了。

  贺俊明回道我看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