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眼睛好了,就成了记忆中那个小仙女的模样,那时候他和舒兰都是仰望自卑的。哪怕现在的孟听温柔安静,舒兰张扬自傲,但他依然是那个话少什么都不表达的少年。

  等她走远了,舒杨才慢吞吞说了句:“你也是。”然而孟听没有听见。

  ~

  因为要骑车去学校,所以孟听起得比平时都早。

  她多年没有骑过车,一开始自行车弯弯曲曲向前使过去,她掌握好平衡以后才好许多。

  早晨很冷,她围了一条卡其色的围巾,围巾遮住了半边脸,露出一双清透明亮的眼睛。

  旧区在不断开发,她路过学校外最繁华那条街道的时候,大多数店铺还没开门。

  贺俊明伸了个懒腰从网吧出来,就看见了孟听踩着自行车过去的背影,早上雾气蒙蒙,她一心看路,并没有看见他们。

  他还以为自己熬夜打游戏看错了,拍了下何翰:“那是孟听不?”

  何翰点头:“她怎么骑车?”

  恕他直言,还是辆丑不拉几,不知道哪年生产的自行车。他憋住笑:“这坐骑很拉风啊。”

  贺俊明噗哈哈哈笑了半晌,给网吧老板分了支烟:“最近咋了,在修路?”

  老板知道这些少年是富二代,接过烟笑道:“对,新区那边搞开发,路也重新修,公交停运,私家车也要绕道。”

  贺俊明若有所思,他期待地搓搓手,去学校的时候把这事给江忍说了。

  江忍懒洋洋道:“嗯。”

  贺俊明:“……”就这么完了?他都没有表示的吗?

  不开车去接校花美人?

  一行人下节课逃了课,打了半天篮球,少年们都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教室也懒得回了,就坐在学校最高的天台抽烟,风呼呼吹,贺俊明热得厉害,凉风吹着自然爽。

  他摸了盒烟:“忍哥。”

  江忍手搭在阳台上,从这个最高的地方看下去,不仅是利才职高一览无余,还能看到孟听教学楼的方向,他淡淡道:“不抽。”

  贺俊明自己抽了几口,江忍似乎想起了什么:“都给老子离远点抽。”

  贺俊明一脸无语,卧槽怎么突然嫌弃了,先前干嘛去了。

  江忍摸了个口香糖出来嚼。

  烟瘾挺难捱的,那种滋味像是一只小虫子在心上轻轻噬咬。他站楼顶远远看着孟听他们那栋小红楼,心想他过得真他妈操蛋。

  江忍摆摆手:“我先走了。”

  何翰说:“你们猜忍哥做什么去啊?”

  贺俊明:“我哪知道?”

  江忍翻墙进了七中校门,那年七中是真穷,墙在他眼里就跟平地似的,也没安监控。

  他跳下来,双手插兜里。

  在七中校园里闲晃。

  这学校念书氛围是真的好,他听见这些好学生们朗朗念书声传得很远,江忍啧了声。

  果然不一样。

  他路过教学楼的时候,教室里好几个人都炸了。

  “那是江忍吗?”

  “是他啊,他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学生们纷纷好奇地往外看,老师一敲讲台:“都看什么,看黑板!”

  江忍穿过教学楼底,在门卫室旁边自行车棚里,找到了贺俊明形容那辆破车。这个点在上课,门卫在看电视。

  他嚼着口香糖,突然笑了。

  ~

  孟听中午在学校吃的饭,等晚上放学了,她去推自己自行车,开了锁推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

  她蹲下来看它,发现链条坏了,孟听懵了一瞬,早上的时候它不是好好的吗?

  她有点儿着急,它要是坏了怎么回家啊?链条脱落推着都吃力。

  而且这是爸爸借来的,第一天就弄坏别人的东西,他们不好交代。

  孟听挽起袖子,她胳膊白皙纤细,长睫垂下,想要自己把链条安回去。

  可是这车很旧了,链条上没有润滑油,她试了好几次,把自己白生生柔软的手指弄脏,也没能把它安回去。

  那时候校园里很安静,她背着个书包,学生们都走了。唯有她傻傻地和那辆破车作斗争。

  骑车来的不止她一个,学生们路过她身边,纷纷侧目。

  他们都知道她叫孟听。

  她太好看了,男生走了好几步,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她。

  冬天的黄昏并没有夕阳。

  孟听校服衣摆垂在地上,眉眼漂亮得不像话。好几个人想搭讪,可是又不敢。

  这年七中抓早恋抓得严,男女生又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因为害羞和矜持,虽然会有写情书的,但很少直白地去告白。

  他们慢慢路过她身边,红了脸,在她抬眸的时候又走得飞快。

  江忍慢悠悠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地上,手被链条弄脏了。偏着脑袋,一双茶色的大眼睛认真研究那个链条该怎么安才正确。

  好乖好乖。

  他单膝曲下,也没吭声,把她拉起来。

  孟听这才看到他,她头发飘到了脸颊上,她连忙用手肘蹭了蹭,有些尴尬:“江忍,你怎么在这里啊。”

  “有事。”他笑了,“车坏了?”

  孟听点点头,她满手脏乎乎的,不自在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她打算修不好算了,先推回去给舒爸爸看看。

  他眼里染上三分笑意:“藏什么啊。”他把她手拉过来,也不在意用自己手套给她擦。

  他眼眸垂下,擦得很认真,孟听脸都红了:“很脏。”

  “不脏。”他把她软乎乎的小手擦干净了,然后撩起袖子给她修车。

  他动作很熟练,戴了一双黑色手套,几下找到链条上魔术扣的位置,然后拆除,然后把顶针旋进去。

  孟听站在一旁看。

  少年侧颜凌厉不羁,有种又坏又野的气息。可是他很快就修好了。

  “成了,试试。”

  她推着走了几步,回头轻轻抿出一个笑意:“嗯,谢谢你。”

  他忍不住笑,怎么这么傻。

  可是妈的有种比烟瘾更难捱的东西,让他溃不成军,心软得一塌糊涂。

  江忍说:“没润滑油,你骑不了多远链条就又会脱落。”

  孟听愣愣道:“啊?”

  江忍走过来,把这辆破车推过来,长腿一跨坐上去,然后回头冲她道:“走啊,送你回家。”

第24章 抱我

  孟听摇摇头:“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江忍问她:“你会修?”

  她当然不会。

  他别过脸,一本正经不耐烦道:“快点啊。”

  她犹豫了很久,在后座上坐下来,江忍弯了弯唇:“抓紧。”

  他脚一用力,飞快骑了出去。

  一开始孟听是拉着自行车后座的,后来她才觉得怕。

  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骑得飞快。

  她咬唇,憋红了脸,轻声道:“你慢一点呀江忍。”

  他笑得有点儿坏:“你怕就抱着我呗。”

  她才不抱,她紧紧拉住车后座。车速飞快,轮子飞速转动,他快把自行车骑成了摩托车的速度,叫人心惊肉跳。

  他一个拐弯,孟听惊呼一声,她险些有种自己会被甩出去的感觉。天色将幕,街道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少年衣摆带风,长腿结实有力,少女不吭声,死死拉着车后座,安安静静地憋着泪。

  他突然停了车。

  脚点地,回眸去看她。风轻轻,空气中有附近修建大楼的泥灰,她一双明眸湿润,也抬眸望着他。细长美丽的手指握得发白,指节通红,快要磨破了皮。

  她额发被冷风吹得有几分散乱,颇为狼狈可怜。眼里却像是落入了水中的星星,又亮又软还伤人。

  他丢了车头,捏住她下巴,眸中有盛怒的情绪在翻滚。

  “这么讨厌我?”碰一下都不愿意?

  她松开发白的手指,拍掉他的手,垂眸不说话。

  他僵硬了许久:“操,我错了好不好。手给我看看,弄疼了吗?”

  江忍见孟听没反应,他有点儿慌了:“别哭成不成,我混账,不该欺负你,你害怕是不是,我骑慢一点,比走路还慢成不成。”

  她终于抬起眼睛,还是让他心都颤动的的目光。她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娇哭腔:“骑慢一点,别骗我了。”

  委屈是委屈,还在坚持着那破原则,也依然不太喜欢他。然而却并不计较他的坏。这是个不记仇又好哄的姑娘。

  他失笑,心里又酸又软:“好。”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她座位上,怕她手疼,把外套系在车座上,这样她可以拉着衣服。

  冬天的黄昏,自行车因为老旧嘎吱响。他这辈子都没有骑过这么慢的车,身后她安安静静的,他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差点让她哭了。

  他真不是个玩意儿。

  他原本只想让她抱抱他,想到心都涩疼。那像是种抑制不住的感情,更像是一种植入骨髓的病。于是不折手段,费尽心机。

  他挡着冷风,在孟听的指点下,把自行车停下了离小区还有一段路的地方。

  这边虽然没有建起来,绿化却做得不错。

  她下了车,把衣服还给他,轻轻说了谢谢,尾音都带着甜,然后推着车往家门口走。

  如果是夏天,她一个背影都会美得惊人。

  然而冬天却多了一份温柔和娇憨。

  他心口滚烫。又甜又涩。

  江忍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其实不懂该怎么喜欢她。可是她一个回眸就能让他忍不住愉悦,却也能让他从血液里密密泛出疼。

  “孟听。”

  她回头,目光疑惑:“嗯?”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下,笑道:“没事,回家吧。”

  她点点头,渐渐走远了。

  ~

  孟听回家,却发现家里出事了。

  舒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舒志刚边打她边气呼呼道:“我就恨不得没你这个女儿!”

  舒兰尖叫一声:“你以为我想要你这种爸爸啊!”又穷又蠢,为了养别人的种,把自己弄得这幅境地。

  舒杨站在一边,也被打了几棍子,然而他默不吭声,忍痛受了。

  孟听赶紧进门:“爸爸?”

  舒志桐气得胸口起伏,半晌才丢了棍子,谁都没理,回屋去了。

  晚上是孟听做的饭,舒兰跑出去了。舒杨吃了半碗,最后放下筷子。舒爸爸说不吃,他气都气饱了。

  餐桌上只有孟听和舒杨两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

  舒杨皱眉,却没说话。孟听见他不说话,从房间里拿了红药水给他:“自己擦擦吧。”她点点他后背的位置,担忧道,“这里有血。”

  舒杨说:“不是我的。”

  他抬起眼睛,总算把事情告诉了她:“是别人的,我把他打了。他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现在在医院,刚刚爸去赔礼道歉了。”

  孟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舒杨性格沉稳,一点都不像是打架的人。

  舒杨别开眼睛,声音艰涩:“我放学去接舒兰的时候,……那个男生在亲她。”

  他却有部分没说,那个男生的手伸到舒兰衣服里去了。

  他虽然性格淡漠,可是究竟是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哥。他当场拉开舒兰,一拳打了过去。

  他们俩做偷偷摸摸的事,挑的是楼道,那男生没站稳,从楼道上滚了下去。

  当场就进了医院。

  这事闹得有点大,那家人也非让赔钱。还骂舒兰没家教,小小年纪和男生厮混。也怪不得舒志桐气成这样。

  孟听听他讲完,把药打开,语气柔和:“好了,把药擦了,饭吃饱。”

  舒杨握紧了拳:“你不怪我?”

  孟听摇头,她笑了:“你很少发脾气。”每次冲动,总是因为遇见了连理智都不能控制的事。比如那年她被毁容……

  舒杨冲进了火海。

  只不过……他没能找到自己。

  孟听说:“保护姊妹很好,但是下次不能这么冲动了。万一人真的出事,你后悔都来不及。”她顿了顿,“爸爸赔了多少钱?”

  舒杨脸色灰败,半晌道:“那家人要两万五,爸先给了六千。”他打人的时候不后悔,然而后来却也开始反省自己的鲁莽。

  家里没那么多钱,舒志刚在研究所挣的都还在还债。

  舒杨眸中黯淡,几乎没有一点儿神采。

  孟听看了他一眼,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出来了,把奖状给他看。

  那张奖状上写着——全国中学生奥数比赛第一名,孟听,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舒杨不懂她的意思。

  孟听把奖状放到他手上:“这个有八千块奖金。

  舒杨愣住。

  然后他听见少女平静而坚定的声音:“你很厉害舒杨,去参加比赛赚钱。”

  少年黑眸里,隐隐燃起光亮。

  ~

  舒兰跑出去那天晚上,舒爸爸依然去把她找了回来。

  舒爸爸是个父亲。

  哪怕子女再浑,父母也没办法割舍。

  孟听这两天也知道了更多,那个和舒兰亲吻的男生,是张依依的男朋友。叫陈烁。

  舒爸爸周末想拎着水果去看他。

  这事再怎么说,也是他儿子把人家打在了病床上。然而对方狮子大开口,舒志桐却是不认的。他说要医疗费单子。那家人却始终不给,还说要闹到七中去。

  陈烁早就能出院了,然而因为舒爸爸没有陪够钱,他赖在了医院。

  舒志桐出门的时候临时接到电话,研究所那边紧急找他。他看离学校近,于是把水果给了孟听,让孟听放学后给陈烁带去医院。肯定不可能叫舒兰,毕竟舒兰和那男生的事让舒志桐很生气。

  孟听点点头。

  她本来想叫上舒杨,可是担心事情更加恶化,于是没叫他。舒杨这几天在准备物理竞赛,他物理很好,比孟听都高几分。

  赵暖橙看她拎了这么多水果:“听听,你给谁带的呀?”

  “医院一个男生,我爸让我带过去。”

  “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