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宁深吸一口气,弹下了第一个音符。这首曲子她还算拿手,应该不会太给学校丢人。结束之后,她仰头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司裴。
司裴没评价好还是不好,只微微俯下身,单手示范:“中间A大调插段的八度,这样弹,声音会更干净利索,你手小,所以看起来有点吃力。肩要放松、同时保持稳定……”
司裴绅士地偏过头,避免两人靠得太近,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不确定是不是用了香水,陆西宁结束走神的时候,他正说颤音该如何处理。司裴的每一根手指都灵巧到像拥有独立的生命,简直不可思议。陆西宁看了片刻,扭过头望向他:“司老师,我能摸一摸你的手指吗?”
陆西宁这么一仰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失神地同时,司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得到允许,陆西宁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他的右手小指。
指甲干净而短,指尖的皮肤硬而粗糙,手背肌肉略发达,除此之外,这双手和普通人的没有太大区别,居然能厉害到这种程度……陆西宁眉眼弯弯地一笑,由衷地说:“真的好荣幸。”
司裴直起身,把手抄进裤袋里,笑了笑:“叫名字就行,怎么又改口叫老师了?”
“我们钢琴系的学生哪能直呼你的名字,‘司先生’都嫌不够恭敬,还是‘司老师’最最合适。”
“……”大过年的,他为什么非得教别人弹琴,司裴没应声,转而问,“午饭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饭吗?”
“不会。楼下有酒店,可以下去吃,或者叫外卖。”
“今天过年,叫外卖多凄惨,我会做的,不过味道一般,不要期待。你家里有菜吗?”
“不知道,”阿姨回老家过年了,司裴不清楚她走之前有没有清空冰箱,“做饭太麻烦,还是去楼下的酒店吃。”
陆西宁走到厨房,查看冰箱:“菜和肉都有,我们吃火锅吧?”
不等司裴回答,她又说:“我们俩单独去酒店吃饭,万一你被人认出来,说不定要一起上热搜的。你两次闹绯闻,我都有围观。”
司裴顿时黑了脸:“两次都是假的,一个是我亲表妹,一个是我学生+弟妹。”
陆西宁哈哈一笑:“我知道是假的,本来就是绯闻么……不过你跟你表妹看起来真的好配。”
司裴的表妹是大提琴手,前年司裴为了捧她,特地带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她去领奖。兄妹俩颜值太高,气质太配,吃瓜群众强组cp,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最萌养兄妹恋的陆西宁还是保存了无数两人同框的照片。
“……她很早就结婚了,儿子都会走路了。”
“天呢,她看起来比我还小。”陆西宁原本还想再八卦两句,见司裴似乎不高兴了,转而说,“她现在很出名呢,我去年还听过她演奏。”
“她有一点点天赋,出名不难。”
“只是对你们来说不难。”
“你未来有什么规划,或许我可以给你意见。”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可以帮你,可陆西宁似乎没听懂,想也不想便说:“我不知道,没想过。”
钢琴系毕业的学生大多会做老师,少部分出国深造,考进乐团的非常非常少,能小有名气的更是金字塔尖的佼佼者。
有天赋、够努力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司裴会觉得容易,是因为他比普通乐手优秀无数倍,以及他和他家人的手边有无数机会,永远都不用担心才华被埋没,也没机会体会怀才不遇的痛苦。陆西宁从小就缺乏野心,不曾想过要出人头地,这是心气比天高的赵女士最不满意的地方。
司裴笑了一下,没说话,换作旁人听到他这样问,早就或直白、或婉转的要机会了,而眼前的小姑娘根本没在意。
“司先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那时候你为什么会说我最有天赋?”陆西宁听过司裴表妹独奏,完全称得上一流,他刚刚也只是说“她有一点点天赋”。
隔了好一会儿,司裴才说:“太久了,我忘了。”
陆西宁“哦”了一声,随即语气欢快地笑着问:“你吃辣吗?”
“一点点。”
“那你先休息,我去厨房准备。”
司裴坐到沙发上,目光全程跟着陆西宁转,她就像一枚小小的太阳,永远元气满满、青葱可爱,因为她的到来,安静到死气沉沉的家里忽然有了生机,这和她九岁时留给他的印象截然不同。
其实他还记得,只是不想说出来。陆家的别墅很大,热闹而喧嚣,围在他身旁的女孩子们太聒噪,他正准备提前离开,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漂亮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客厅的角落里,仿佛热闹的节日是属于别人的,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九岁的陆西宁眼中没有一丝委屈,可对视的一瞬间,他却没由来的心中一软。
她弹得怎么样他不记得了,大概对于外行来说,一个小孩子能快速流利准确地把一首曲子弹下来就很不错,可用专业的标准来看,根本谈不上好坏。但他还是说了在场的人中,她最有天赋。
因为他的一句话,陆西宁瞬间成了焦点,可她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无所适从,仍是和之前一样,冷眼旁观别人的热闹。
隔了太多年,他早把这件小事抛到了脑后,可她醉酒那次随口一问,他竟立刻认出了她来。仔细想想,屡屡让他做出意料之外行为的,或许是她的眼神,形容不出的特别,就像她抱住他不放的那次,他明明想要第一时间推开,对上她的眼睛,却任由她胡闹了下去。
陆西宁所谓的会做饭,仅限煮面、煮粥、炒饭,稍微需要一点技术的她统统没尝试过。她不是会谦虚的人,说不要期待,就真的没什么可期待,不过准备火锅倒是容易的。
看了几个网红自制火锅视频,陆西宁决定选番茄鸡汤锅底。她用烤箱解冻了一只鸡,按照网上查到的方法处理了一下,丢进砂锅煮高汤,然后开始准备各种涮菜。虽然这工作很简单,但她向来缺乏耐心,剥掉三只番茄的皮,新鲜感便磨掉了一半。
司裴正靠在沙发上看陆西宁的背影,忽然见到她回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更生出了些许局促感:“有事?”
陆西宁甜甜地一笑:“司裴哥,你一直往厨房看,是不是特别想来帮忙?”
司裴怔了一下,侧头轻咳了一声,再看向陆西宁时,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怎么又叫上哥了?”
陆西宁只笑不说话——因为有一大堆菜想你帮忙洗、帮忙切,所以拣你爱听的叫。你不是最怕老,听到“叔叔长辈”脸会黑,也不乐意被叫“老师”么。
司裴起身走到厨房:“有什么需要帮忙?”
陆西宁把刚刚解冻的一盆虾放到他手边:“麻烦把虾仁剥出来,我要做虾滑。”
司裴迟疑了一下,才接过陆西宁随后递来的剪刀:“怎么剥?”
陆西宁摘下一次性手套,摸起手机点开视频举到司裴面前:“看起来很简单。”
司裴看了两遍,动手尝试,瞥见他古怪的拿剪刀姿势,陆西宁问:“你从没下过厨?”
司裴“嗯”了一声,他还真的从没进过厨房。
陆西宁怔了一下,随即记起美人姐姐曾说过,司裴的手上了保险,保额上亿,要特别保护,不能拎重物,更要远离尖锐、过烫的东西。
“你快放下剪刀,放着我来!”
司裴不明所以地看向已经剥好的那几个虾仁:“我剥得不对?”
“我饿昏头,忘记你不可以拿刀了。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没那么夸张,你想吃不想剥,还是我来。”
被揭穿的陆西宁脸上一红,她是不想手上有腥味。她赶紧掀开砂锅盖,转移话题道:“我的鸡汤是不是超级香?等下放了番茄会更棒!”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火锅才准备好,陆西宁知道司裴不喜欢同旁人吃一锅菜,特意准备了公筷和漏勺。
她正给司裴表演用勺子做虾丸,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瞥见发来视频请求的是妈妈,她一阵头痛,起身对司裴说:“你先吃,我妈妈找我。”
走到远离餐厅的角落,陆西宁连上耳机,才按下接听,赵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儿,你爸爸有没有在旁边?”
知道如果回答“在”,妈妈会立刻问有没有把她教的话讲给爸爸听,陆西宁咬了一下嘴唇,说:“我还没去爸爸家,刚刚司先生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处理一点琐事。”
“司裴吗?大年三十还叫你工作?”
“他父母出国了,他一个人过年。”为了自证,陆西宁移动了一下手机,给妈妈看司裴的背影。
赵女士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你小时候他还夸过你,说明很欣赏你!”
陆西宁松了口气:“知道了,我挂电话了,还有事要做。”
“你嘴巴要甜,别叫司先生,太见外了!叫叔叔,显得亲切。”
……她妈妈真是神人,闭着眼睛都能踩中雷。
“哎呀,早知道司裴叫你去,该给他准备点礼物的,海参燕窝家里都有现成的。不说了,你快去忙吧。对了,我打给你是想说,房子先别要了,今天过年,家里人多,你爸爸一喝酒,肯定听完转头就忘。你生日马上就到了,等生日的时候要,生日礼物么,理所当然的。”
“……”
结束通话后,陆西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生日还有十几天才到,能拖一天是一天。
走回餐桌旁,看到司裴,陆西宁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坐下后用公筷夹了一大堆菜给他,笑盈盈地说:“司先生。”
听到她又把称呼改了回去,司裴正要说话,抬头看到她不断地冲自己摇尾巴,转而问:“你有事要我帮忙?”
陆西宁点了点头:“元宵节那天你在国内吗?”
“在的。”
“你是在家休息,还是有工作呢?”
“我要参加直播的晚会,不在Z市。”
“我可以做你的助理,跟你一起去吗?不要薪水,也保证不添麻烦!”
司裴有些意外,可还是很快说了“好”:“我让人替你订机票。”
“不用不用,”见司裴答应了,成功躲过今年生日的陆西宁喜出望外的说,“机票我自己买,不给你添负担。”
第11章 第十乐章
初八早晨,大部队要出发去音乐教室活动的受捐学校,因为受捐学校总共十个,行程前后只有三天,所以兵分两路,司裴和裴湛各带一队人去不同的地方。
过完大年初一,陆西宁就陪妈妈出游了,到了初六晚上十一点才到家。她实在不明白,赵女士又不上班,为什么非得赶着春节假期旅游。母女俩和外婆、舅舅一家在高速上被堵了整整一天,幸好出行是借了爸爸的房车,吃喝拉撒一应俱全,阳光充足的时候还能洗澡。
不过,车上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张沙发床,六个人挤在里面,觉是没法睡的,因此一回到家,疲惫异常的陆西宁脸都没洗,就昏倒在了自己舒适的大床上。
隔日,她睡到十一点才醒,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都疼,就没起床,躲在被子里刷剧、打游戏。
赵女士惯孩子,进来叫了两次,见陆西宁戴着耳机、假装听不见,便把午饭和水果送到了女儿的床边,陆西宁在床上赖到下午五点,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洗澡。在她看来,连续这么堕落二十天,才算没枉费寒假。
然而她打开微信,看到活动群的通知,猛然记起了明天要去山区。
明天早晨七点集合,而她还什么都没替司裴准备……陆西宁看了两次日历,确定没搞错后,哀嚎了一声,在心中吐槽害她被迫参加这个活动的亲哥。
没等开饭,陆西宁便拿上包出门了,边下楼边微信司裴,问他对食物、生活用品有没有什么要求。许是嫌打字麻烦,司裴直接回了电话过来。
“吃的你看着准备,再买几个睡袋。”
“睡袋?”
“去年的那个镇上只有一家旅馆,很久没人入住,潮湿、灰尘多、霉味重,洗手间也没法用,山路危险,如果天气不好,来不及赶回城区,只能在山里将就。”
司裴不喜欢麻烦人,尤其陆西宁并不是他真正的助理,所以一贯话少的他破例解释了一大堆。
陆西宁“哦”了一声:“超市能买到睡袋吗?”
“不知道,。你在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有空吗?”在陆西宁的印象里,司裴一直穿梭在不同的城市。
“嗯。在哪儿见?”
“我还没吃晚饭呢,你说个地方,我随便吃点就过去。”
“我也没吃,一起吃吧。”
司裴说了个餐厅的名字,而后问陆西宁的位置,说要过来接她。
这间餐厅是喜好一切奢华的赵女士的最爱,非常贵,对着装也有要求,陆西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略脏的牛仔裤和小白鞋,纠结了一下,打消了回家换衣服的想法:“这个时间路上很堵的,你在家吗?我们在你家吃晚饭,你家楼下就有很大的超市,吃完下楼采购,就不用开车了。”
司裴没有应声。
陆西宁猜到他是记起了上次那顿麻烦又不好吃的自制火锅,赶紧解释道:“这次我不做了,买现成的,你要吃什么?”
听到这句,司裴很快答道:“都行。”
陆西宁家离司裴家不远,怕晚高峰堵车,她没打车,乘地铁去找他。对方是司裴,陆西宁哪敢去苍蝇馆子,幸而他住在繁华地段,周围有无数高档餐厅,不用绕路去找。
既然他说都行,陆西宁便随便进了间日料餐厅,打包了一大堆食物,并要了发票、等待活动结束报销。
餐厅的打包盒太豪华,陆西宁买的又多,以至于走到大厦外,她才发现自己空不出手按门铃,正准备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一个个子很高、瘦得过分的男孩就把手举过陆西宁的头顶,按下了密码。
玻璃门一打开,陆西宁就蹭了进去,男孩斜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咬奶茶吸管。
走进电梯后,陆西宁正准备给司裴打电话、让他帮自己开电梯,就见高瘦的男孩刷了一下手中的卡,正是六十一层。司裴家是电梯入户,那么说,这个男孩应该是他的家人?
陆西宁本想打个招呼、说一下,瞥见男孩头上戴着耳机、眼睛望天,决定不招惹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叛逆气息的小屁孩。
没见到陆西宁刷卡,赶在电梯关门前,男孩按下了开门键,摘下耳机看向陆西宁。感受到他的目光,陆西宁回看了过去。
“喂,你怎么不说话?”男孩的语气和他的气质一样中二。
手上没空的陆西宁,闻声抖掉自己的耳机,回答道:“我在等你说话呀。”
“你去几楼?怎么不刷卡?”
“和你一样。我是司先生的助理。”
“骗谁呀你,我家老大的助理不长你这样儿。你是记者、还是老大的粉丝?是故意尾随我,想混进他家吧?”
“我手没空,你给司先生打电话问,我叫陆西宁。”
男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拨通了司裴的电话。放下电话后,男孩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自我介绍道:“我叫裴赫,我妈是司裴的姑姑。”
陆西宁“哦”了一声,侧头蹭了蹭肩膀,想把抖掉的那只耳机重新戴上。裴赫主动接过她手中的外卖袋:“这些是给老大买的吗?我正好也饿着呢,那什么,这位小姐姐,刚刚对不住。”
“没事儿,怪我没提早和你打招呼。”
十六岁正值叛逆期,遇上主动跟自己攀交情的,裴赫一定不想搭理,见陆西宁拿自己当空气,他反而话多了起来:“我也住这儿。这房子是老大买的,没住多久,他就跟老二换了房子,我原来是跟老二住,后来老二谈了恋爱,嫌我碍眼,就把房子还给了老大,自己搬走了。”
陆西宁又“哦”了一声,随口敷衍道:“你说的老二是裴湛吧?”
“对,就是他。他人特狠、心特黑,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特别凶残,我从小到大没少挨他踹。我们家老大虽然看起来比老二更冷,其实心地比他善良多了,老大不喜欢跟别人住,我赖着不走,他也没赶我,换了老二,肯定不管我有没有地方去,连人带东西一起丢出去。”
听到这话,陆西宁微微有些讶异。在演奏上,裴湛虽然远不如司裴,可也非常有名,二十岁就开了自己的古典音乐经济公司,手上有无数资源,他与司裴一起,被圈内称为大裴先生、小裴先生,他们俩都是十几岁便声名鹊起,而眼前这位小小裴先生,完全没有听说过。
裴赫似乎非常讨厌裴湛,电梯从一楼升至六十一楼的短暂又漫长的时间里,在陆西宁面前骂了裴湛无数次,并科普了他们三兄弟的关系:“老大老二是堂兄弟,我是他们的表弟。所以他俩各方面都比较像,都是无聊的面瘫老头子。”
“你跟小裴先生都姓裴,不是堂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