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从怔神中回过神来:“嗯?”
臣向北已经拉起她朝门边快速走去。臣向北去楼下邻居那儿借烟花,要顾西曼去前庭占个好位子等他。
这个历来有些清冷的男孩子,他难得的笑容具有驱走阴霾的力量,顾西曼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暂时遗忘一些坏情绪,于是满口答应,跑下楼去,还不忘提醒他动作快点。
前庭院子里热闹的很,好多小孩子,大一点的孩子点烟花放爆竹,小一点的只能玩仙女棒。荧荧的火光在顾西曼眼睛里一刻不停地闪烁。
有人见西曼两手空空,还分了她一只仙女棒。顾西曼呵呵笑着接过,仙女棒点燃的一瞬间,整个光亮在她手中炸开一般。
可就是在这么样的欢闹中,顾西曼又一次有些走神。
这里的烟花这么漂亮,他们都在笑着,尖叫着,那么放肆、毫不忌惮的开心,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突然,不远处一个弹子正冲上天,“轰”一声,刹那间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
顾西曼一惊,随着天际的火光抬起头来看。
明亮迷蒙了眼,她痴痴地看。
就在这时候,她手里的电话开始震动。
不远处的公寓楼,臣向北正拎着两大袋下来,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寻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她正仰着脑袋,下巴尖尖,头发短短,穿得多,像个粽子,极目的视线,像是在看绚烂烟火,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臣向北叫了她一声:“西曼!”
她这时候动了一下,臣向北以为她听见了,以为她会回过头来。
可她只是接起了电话。
随即,她的表情变了,无动于衷的、平静的面容被摔得粉碎,她突然低下头,捂住了另一边耳朵,对着电话大声唤了句什么。
臣向北陡然一阵心慌,没有细想,已经朝顾西曼跑了过去。可顾西曼更快,她倏忽间挂了电话,臣向北只迈了半步,眨眼间,她就已经朝着院子的大门口,飞奔着离去。
无爱承欢
电话进来的时候,正是最亮的一枚烟火冲到最高空时,“轰”一声,夜空被点亮了,顾西曼眼中也划过短暂空白,片刻后才意识到电话在震。
可接西曼起电话了,“喂?”了一声,那头的人却没有说话。周围太吵,顾西曼只能又“喂?”一声。
对方依旧没有声音。和西曼这边相比,那边过于安静。顾西曼呼吸一窒,睁大一双眼,忽然像是看到了电话那头一般。
电话线那头,一个人,静静地握着听筒,不说话,只有呼吸声。
她仿佛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吸声。于是,心头隐秘的想法冲口而出:“万万?”
“…”
她低下头,捂住了另一边耳朵,对着电话大声叫唤:“万万,是不是你?说话!”
“…”
“…”
“嗯。”
顾西曼只觉得他这么轻巧的一个字,就让她血液瞬间凝结成冰,又瞬间融化成水,她忽然觉得委屈:“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可能不行哦,”他的声音怎么能够这么的淡然?“我妈马上就要过来了,你保住自己小命要紧。”
顾西曼哪管这些,拔腿就跑,冲撞了路人也不管,野蛮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破出一条路,终于,她奔跑着远离身后喧嚣。以及她身后那个她没有看见的臣向北。
最后来到空旷处,连炮仗声也远离了,顾西曼气喘吁吁地停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带钱,哪儿也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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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散乱,脸颊被风刮得疼痛,万佑礼却只是不咸不淡一句:“我只是跟你说声新年快乐。没其他事,我挂了。”
他这样的口吻,就像在告诉顾西曼:一切都淡了,要散了。他这么淡淡的、不太上心的语调,不需多,一点就足够顾西曼抓狂。
顾西曼好不容易忍住,还是不肯相信,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
“你是不是…”
顾西曼还没说完,万佑礼就已经浅淡地否认了:“没有。我只是想听——”古怪地顿一顿,才继续说,“——听你也跟我说声新年好。不过——”陡然有些凄凉,“——听你那边的声音,蛮热闹的嘛,不打扰你了,我挂了。”
“你…”
顾西曼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紧接着响起的忙音硬生生堵回去。
万佑礼挂断电话,忽然间失笑,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可笑的,不就是他自己吗?走廊上很空旷,万佑礼伸长胳膊才够着墙壁上的挂式电话机。走廊尽头的柜台那里有值班的护士,他没惊动她们,自行回到病房。
轮椅在地上无声地滑动。
直到推开病房门,他回到这间没有开灯、略显昏暗的独立病房,万佑礼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在笑什么了。
顾西曼,你怎么总是这么凶?你就不能,也开开心心地,跟我说一句新年好吗?
这个年过的甚是糟糕,老爸老妈也不知道找到了个什么鬼医学专家的资料,大过年的跑国外去寻医,老爸的秘书刚送了晚餐过来,秘书也有家庭啊,也得过年啊,当然要早点赶回家啊,哪能一整晚陪在医院?在医院久呆也不吉利啊。
本来那几个哥们儿可以过来陪一赔的,可医院的主任明令禁止那些闹腾的家伙踏进他病房半步,说是那样会影响他休息。
现在,连想找一个能骂他的人都找不到。
万佑礼划着轮椅到床边,外头的窗台上结着细细的冰柱。看着看着,忽然流下泪来。
刚滑下的泪珠还带着体温,他赶紧擦去。忒丢人了,大男人还哭鼻子,呵…
顾西曼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她低下头,眼泪就直接滴进雪地里,水珠在纯白色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的小坑。
听他声音好好的,她不是该安心才是?为什么,反而更焦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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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曼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然后,她身后另一条影子慢慢靠近了她,她虽低着头,却没有注意到。
臣向北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走近,看着她弓着身体,臣向北有些无力地揣测,她…就这么难受么?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臣向北走到了她身旁才开口。
西曼涣散的目光因为他的话慢慢凝聚起来,她借着头发的掩护擦了泪,抬起头来,犹豫和挣扎只不过是一瞬,顾西曼决定告诉他:“刚才万佑礼打电话给我了。”
“是么?”臣向北语气如常。怎能不如常?他早猜到,“他还好么?”
她摇头,“他,似乎…”她也不知道他似乎怎样,只是觉得怪。
顾西曼话卡在半道中,只得转移话题:“他没告诉我他在哪,就挂了。我还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她的声音慢慢小下去,最后一句近乎嗫嚅。
可他,离她如此之近,怎会听不见?
臣向北有一刹时的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女孩子无情地勾出了他潜藏的所有懦弱。
大概当时对温晴薇那么冷酷的割舍,到如今,报应来了。
不过如果连弱点都曝露了,他只能依靠伪装来维护自己了。起码伪装地大度些,他还能做到。
臣向北轻巧接过她的手机,找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拍拍她的头:“一碰上和他有关的事,你的智商就快为零了。”
他看了看号码,替她回拨过去,然后把电话交还给她。
顾西曼似乎还有些胆怯,好半天都没有伸手接过。
她现在,无论是笑是哭,是回拨了,还是不打算打这个电话了,于臣向北,似乎都是一样伤人的结果。
臣向北有时候会想,如果她知道,他的懦弱现在都归她管辖,他的情绪也全由她掌控,她还会不会开心?
他有多久没有看见她对自己,那种炙热的却又故意隐藏的倾慕了呢?
顾西曼最后还是接过了电话,臣向北手中空出来的时候,不自觉地轻轻一笑,顾西曼正好瞧见,肩膀一抖。
她又仔细看看他,可臣向北此刻眼中只剩下满满鼓励,而且还对她说:“你和他应该见一面的。”
顾西曼劈手就接过电话,动作快到像是慢一点自己就会后悔。她很自然就背过身去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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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里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顾西曼这段时间吃闭门羹吃出经验了,也没有刚开始被拒时的焦躁不安,没人接,挂断以后再拨一次就好。
电话终于接通,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您好。”
顾西曼一怔。
那女声继续道:“这里是XX医院。”
顾西曼身体颤抖了一下,手心差点一滑。她赶忙握紧手机,可是脑子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一片汹涌扑来的空白中,无法自拔。
住院部太过安静,病房里也是一点多余声音都没有,万佑礼发着呆的时候,耳边突兀地响起了电话铃声。
铃声不仅扣在耳膜上,更扣在心上,万佑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冲出去,轮椅掉头的时候差点翻倒。
这什么特质的鬼静音地毯?摩擦力忒大!万佑礼心里骂一句,不敢大意了,只能慢慢后退,然后再转弯。
他已经够快了,可是轮椅滑过走廊,他回到话机旁,还是晚了一步,护士已经接起了电话。
他正听见护士对着电话说:“这里是XX医院。”
万佑礼急的直接拽过电话线,没等护士反应过来,万佑礼已经要挂上听筒,可即将挂断的一刻,他又顿住了。
他的手悬停片刻之后,重新把听筒交回给护士。
整个楼层都是清空的,只有万佑礼的一间病房,护士都被知会过,有人打探病人的消息,她们不准透露。
这回的电话就是打听有没有万佑礼这个病人的,护士只说了句:“您等等,我帮您去查查看。”
之后暂时搁下听筒,对万佑礼说:“打听你的。”
面前这个男孩子的表情很复杂,护士都有些不忍心看,于是再度拿起听筒,“对不起,我们没有…”
万佑礼却打断她的话,“告诉她吧。”
护士愕然,哑语无言。万佑礼咬着唇齿,纠结的眉心已经颓丧地散了开,淡淡对护士道:“让她…明天来。”
护士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顾西曼七上八下地像是在等候死刑判决,捏着手机的掌心被冷汗湿透了,终于,护士小姐肯再度开口,对西曼说:“我们刚刚查到了,确实有万佑礼的入院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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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曼眼光忽闪,迫不及待追问病房号。
护士跟西曼说了,顾西曼还想问病人状况如何,大概护士手头有事在忙,没股的上回答西曼,只说,“现在探视时间已经过了,病人也休息了,您可以明天过来探病。”
挂了电话,顾西曼这一个月来压在身上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些,她回头,看着臣向北,眼瞳亮亮,却没有说话。
臣向北看得出,她是真的开心。
笑的真像个孩子,仿佛得到心爱的糖果一般。臣向北的记忆时钟在这样一副几乎耀眼的笑容中,像是悄悄回拨到了很久之前。
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刚做子墨的家教没多久,她和子墨偷糖果吃时,就是这一副样子,纯粹的,只是享受着简单的快乐的样子。
又一次被翻搅出来的懦弱情绪,在臣向北心中清晰地说:你给不了她快乐,你也,给不了她简单。
厌烦你了
臣向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找到了?”
她点头,近乎欢快。然后才看到臣向北两手提着的袋子,“烟火?”说着弯身要帮他提一个。
臣向北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他?”
顾西曼弯腰的动作顿了顿,之后才继续,接过袋子拎着,“不麻烦你了,我明天一个人去吧。”
“这样啊…”
臣向北幽幽一句,声音很轻,顾西曼呼吸滞了滞,抬起头来看他。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可又和西曼印象中的冷淡有了些许不同。
西曼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他这幅表情的含义,她心中一甜,轻轻呵了一声,随即挽上他的胳膊,一边把他往院子里拖,一边咯咯笑,“你废话真多,快点去放烟火啦!”
西曼拉着臣向北左突右击地想要重新占据一隅,结果地盘已经被人占了,西曼只得跟那几个小孩子交涉。
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西曼交涉失败,正在那犯难,臣向北见她这样,顿时所有阴霾一扫而空,换他拉着她上到天台去。
天台果然空旷许多,住在臣向北楼下的那个野蛮高中生邻居已经占好了位子等他俩。
见到臣向北拉着个姑娘上来,便上下打量一番西曼。西曼还记得他,当时她在臣向北公寓里学跳舞,这人嫌她吵,还跑来训了她一顿。
可这人显然已经不记得顾西曼,打量完顾西曼,便看向臣向北揶揄道:“哟,女朋友啊?!”
臣向北的手原本是拉着西曼小臂的,闻言忽然手往下一滑,立即握住了西曼的手。
他的手干燥温暖,皮肤很好。西曼德手下意识一缩,被他捉住,抽不走。
臣向北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除了烟火和爆竹以外,还有西曼见也没见过的新玩意。
顾西曼拎起那新鲜玩意:“这个要怎么玩?”说着就要拉东西上的那根引线。
臣向北赶紧夺过来,弹一下她的脑门:“别乱动,小心炸着你自己。”
西曼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可今晚心情极好,也不跟他计较了,只朝他吐了吐舌头。
结果臣向北自己研究了半天也没搞定,试了几次都没点燃,顾西曼就在身后笑他,恼的他只想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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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打打闹闹险些撞翻东西,高中生“啧啧啧…”,见这小俩口如胶似漆,也懒得磨叽,直接抛了只打火机给臣向北,转身就去倒弄他自己带来的东西:“你俩就继续腻歪吧,我可要放烟火了。”
西曼被揶揄了,搓搓手推开还抱着她的臣向北,蹲到那里开始忙活。把爆竹筒子放好,找到牵引线,起身就朝臣向北伸手要打火机。
臣向北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从不嬉皮笑脸的人,竟然眉一挑,问西曼:“你行不行啊?”
顾西曼看着他有些发怔,幸而他这样也挺好,她回过身来,索性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兴冲冲地去点炮仗。
燃烧杆很长,方便她点燃炮仗以后跑开,顾西曼点了火,引线开始“滋滋”地烧,西曼赶紧往回跑,不料臣向北原来就站在她身后,她撞进他怀里,心脏都被撞得闷闷响。
臣向北低眸看她,她在发着呆,这个样子倒是臣向北很熟悉的。她似乎很喜欢看着他发呆。
臣向北微微一笑,同时抬手,幽幽一指西曼身后。
西曼这才反应过来要回头看,刚一扭脖子,“砰——!!”一声,炮仗炸了开来。
西曼想:完了,刚只顾着走神了,眼看她就要享受这震耳欲聋的效果,忽然一双大手从身后非常近的地方神了过来,捂住她的耳朵。
她小小一枚脸孔,他就像是在捧着她的脸一般。
炮仗紧接着冲上了天:“啾——”一声尖锐而蓄谋已久的声音,臣向北的双手捂紧了一些,顾西曼只听见一声不大不小的动响而已。
顾西曼扬起脑袋,回头看的瞬间,臣向北的脸被烟火的光芒点亮了。可是,是不是因为太亮了,所以她才在这一瞬间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呢?
顾西曼像是在看电影的长镜头,因为在这一刹那,时间似乎被拉成了永恒那样长。所以,臣向北此刻的笑容,就像是…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在她的心上,定格了。
可是时间依旧在走,烟花依旧会熄灭,第二天依旧会来临。
第二天,顾西曼去医院看万佑礼。是不是该买一篮水果?或者,一束花?顾西曼摇摇头,两手空空的上了路。
一路来她都在尝试想一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精力。要见面了,可她并不开心,也,并不难过。就跟她无数次见到万佑礼时那样的心情,说不清也道不明。
坐车到了医院,进了大门了,顾西曼又突然转身跑了出去。她跑到外面买了个水果篮。拎着水果篮果然心里踏实了很多。难怪大家探病都得带点东西去的,原来还有镇静人心的效果!
到了医院,顾西曼在前台问了路怎么走,于是就一边继续着忐忑,一边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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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楼层里只有靠西面的一间病房,走廊没人,原本她以为进了病房门就直接可以见到万佑礼的,没想到病房大的怖人,进门左边会议室,右边家属间,全实木装修。
西曼四下张望,不禁停下脚步,腹诽:至于么?可她无来由更紧张起来,一步三滞,挪着步子到了最里面那间像是卧室的门口。
门虚掩着,123深呼吸,顾西曼推开门。
这时候,里头溢出了顾西曼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行,你得喂我吃。”
罗雨婕的表情说不上不悦,但也不是很友善,她“哦!”了一声,小刀片了几片苹果下来,牙签插着,送到万佑礼嘴边。
万佑礼坐靠在床头,也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声音倒挺欢快:“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
“病人最大。”罗雨婕继续低头片苹果,弄好了就送到他嘴边去。
然后就无话了,房间里很久都不再有动静,万佑礼看了一眼门外,也没说话,也不等罗雨婕了,直接拿了半只苹果过来啃。
“咔吱咔吱——”吃的汁水淋漓,罗雨婕抽了张纸巾给他,默默替他擦嘴,万佑礼却忽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那样用劲,隐隐…颤抖。
罗雨婕感觉得到,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任由他握着。然后他们就听见门外,护士的声音:“这位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护士拿着诊断表先进来,顾西曼还在那里蹲着捡水果,刚才她手一滑,水果篮掉地上,塑料纸破了,水果都蹦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