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中间明明隔着玻璃,可她为什么会有鼻尖被撞到的错觉?

实在太近了,近到令人觉得电光火石。

“西曼——”

有人在不远处叫她,她条件反射地迎着声音回头,见文蓝正在大门口向这边招手。

西曼急忙跑过去,呼吸都乱了。

“你在那里看什么?”

文蓝笑嘻嘻的,看来钱是要到了。

“啊…没什么。走吧!”

西曼边说边下楼梯,然而她的脚却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台阶只下了一级,就再迈不出第二步,而眼睛,也不受指挥,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照理来说,在玻璃强烈的反光下,西曼根本不可能看清画室里的哪怕一点光景。可此时,她却仿佛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坐在窗边的人,仍旧看着她。

一直,一直。

******

文蓝拿着高数书,悄无声息地走到西曼身后,手绕到西曼前头去,将书举高,然后松手。书垂直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

西曼肩膀一抖,看着书桌——凭空出现的高数书。

随即,她扬起头。文蓝的脸,正罩在她的脸上,长发垂下来,小瀑布一样围住她。她吓得一激灵,顺手就拿高数书砸过去。

“噢!你干嘛啊?”

文蓝赶忙揉着脑袋,吃痛惊呼。

“是你啊,突然出现,吓人啊?”

文蓝劈手夺过书,敲西曼脑袋。

“突然?你没事吧!我叫你几遍了。”文蓝脸皱起来,“刚才一上完课你就走,连书都忘了拿。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啊?”

想什么?——

西曼眼前“倏”地一下浮现出一双眼睛。

她无意识地摸摸鼻子。要不是有面玻璃,她,肯定会撞到那个人的鼻子,那该有多疼!而此时,她再度想起那个人的脸孔,再度莫名其妙地慌了神。

那个人,她是见过的。可是具体在哪见过,又是什么时候见过,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熟悉却陌生,一想起,就觉得有羽毛在自己心尖撩拨。

“看看看,你又走神了!”

文蓝煞有介事地摇头,手不安分地在她眼前晃。她掩饰失措,扶了扶镜架,把书夺回来,翻开,盯着今天教的公式看。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可从没这样过,脑子不是自己的一样,一切不受控,一切混乱。

她觉得自己这是病了。生病,要找药,或者医生,她得求救。

她把这事儿告诉了万佑礼。

这小子读得懂女人心!万佑礼的哥们儿这么说过。虽然她是不相信啦,什么读得懂心女人心?可别人都这么说,她还是姑且试一下。

可是,西曼找他解决问题,却没料到他听了自己一番话,突然间沉默下去,双唇也越抿越紧,眉心坏脾气地蹙了起来。

周身陷入怪异的低气压,而气压中心,就是这个一言不发的万佑礼。

她的病很严重吗?要不然他干嘛一脸焦躁不安?

西曼小心翼翼窥伺着万佑礼的脸色,不巧他就在这一瞬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攀住她的肩膀:“那人是谁?”

“什么?”

“那个人,是,谁?”

他的语气,带了凶狠,刀锋直指向西曼。

“我问你,那个男的是谁?”

“…”

“说啊!!”

她是来找他解决问题的,不是要他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兴师问罪的。他有什么好气愤的?

况且,她又没说那个人是自己。她明明说的是“我一朋友怎么怎么…”,他替她“朋友”操心个什么劲儿?

西曼低声骂了句神经,准备走人。

可万佑礼出手更快,一下就掌控住她肩膀,把她按回座位上。他出手没轻没重,害她肩膀咯咯响,疼死了。

“你放手…”

西曼压低了声音,却没压低怒火。

如果不是在自习室,周围没有正在用功的人,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尖叫着踹他几脚。

“万佑礼!放手!”

他抓得更紧,短短的指甲几乎抠进她薄透的皮肤:“顾西曼,不可以,听到没有,不可以。”

这个人,早不发神经晚不发神经,偏偏在她有要紧事向他求助的当口乱发神经。

她这个气啊!

他小时候就这样,平时很少生气,可一生起气来,那可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谁都得让着他。

这小子,还是没长大啊,这么拗,这么跋扈,她不让着他,他就会一直气下去。

妥协的,是西曼:“我听到了,不可以是不是?知道了啦!”

他看她脸上的神色,看一眼,再看一眼,确定她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才满意地松了手。

“你这么用力干嘛?我的肩膀痛死了!”

得以解脱,她赶紧柔柔自己的肩。

“谁叫你要吓我!”

他一脸戚戚,扬起眼角看向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西曼几乎要吹胡子瞪眼了,对此,他只无谓地耸了耸肩。

“吓你?我?搞清楚哦,这是谁吓谁呢?”

西曼不服,作势打他。

意料之外的,她手落下去,没有遇到一点抵抗,眼看巴掌真要扇到他脸上,她手一抖,险险收住,停在距离他的脸不到一寸的位置。

懵了一会儿,她悻悻然收回手。僵着脸硬是嘻嘻笑了两声。

“傻了吧?哼,谁叫你这么狠心抓我肩膀的?都破皮了!”

她看着自己肩上两道血印子,她穿无袖,白皙皮肤映衬下,抓痕红的刺目。

他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

她在心里嘀咕。

瞪一眼万佑礼。下一秒,她瞳孔一跳,瞬间僵住。

因为,万佑礼…亲了她。

就这样,令人猝不及防地倾身过来,低下头,在她的肩上,落下嘴唇,然后,舌尖舔舐。

她,真的,彻底傻了。

张着口,半天憋出一个字来:“你…”

万佑脸上表情,僵硬的,吃惊的,一点也不亚于西曼。

许久,他蓦地别过脸去,语气别扭却强硬:“不是破皮了吗?口水能消毒。我这是在给消毒!”

你离开我

臣向北下了课,就回到自己在校外租的公寓。

一般学校里北京本地的学生,总是隔三差五的回家一趟,而他自大一起就一直住在这里,因而很少回家,偶尔父亲会叫他回家吃个饭,他原则上阳奉阴违。那个名义上的家,实在是太冷清了,而他本质上,一直是害怕孤独的人。只有臣子墨那小P孩说想哥哥了,要他回家的时候,他才会真心地考虑考虑。

朋友一开始还亏他,说他找了这么个地儿,是不是准备金屋藏娇,好和女朋友私会来着。

他也不答。

懒得解释。

到头来,倒是常常有人来向他借公寓,把女朋友带来他这还挺有格调的公寓,总比花钱去旅馆开房来得划算。

而臣向北也是很好说话的人。最后就演变成,他一个月里竟有十几天的时间要在外头过夜。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对他们鸠占鹊巢的行为,听之任之,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在他这里留下什么旎丽过后的证据。

他是怕麻烦的人,很少自己清理房间,不想到时候钟点工来,清理出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今天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联网,登陆自己的msn,联系人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小小的,亮着的头像。

破天荒的,她竟然在。他心里波动了一下,点开对话框。

她同样是怕麻烦的人,没取什么花里胡哨的网名,昵称就是自己本名“臣景阳”,头像也是MSN默认的头像。

“在?”然后就等候,等她回应。

不久,她回了两个字:“是啊。”

他看了一眼电脑下角标显示的时间。

北京,东经116度,北纬40度。

旧金山,西经122度,北纬37度。它们的时差,是16个小时。

你离开我,又是多少个16小时?

他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开视频。”

她立即就回了一个害羞的图片表情,后头是文字:“我现在失眠,这几天也是睡眠严重不足,丑死了,不要。”

他笑了,打:“哪里丑?”打完了这三个字,顿了顿,又给删去,改成“哦。”敲回车键,发过去。

她没再回。

他等了等,打:“你们那里应该是早上,你现在在干什么…”

最后一个字还没敲完,她突然发了一条过来:“我有事,先下了,bye.”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头像迅速暗下去。

就几秒时间,他反应过来,笑一笑。她总是这样,溜的这么快,他已然习惯,也就不太在意了。

他关了MSN,关电脑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点开IE,登陆学校的BBS,他替臣子墨在BBS上征家教,现在来看看成果。

因为提供的薪水很优厚,他发的帖子下已经有了不下100的跟帖。

他修改了帖子,在用人要求后头了加上家里保姆的联系方式,然后退出。

下楼去吃饭,和饭馆老板的儿子一起打onlinegame,老板儿子一下子就被干掉了,他们这一国的人也陆陆续续全死了,最后只剩臣向北一人,竟也能过关。老板儿子看着臣向北玩的这么风生水起,看着臣向北的点数噌噌噌的往上飙,羡慕的眼都直了。

玩到忘了时间,外面的天全擦黑了,臣向北退出,付了饭钱就要走,却被老板儿子拦住,要他教自己绝招。

他说自己要回去,还有高数的作业。

“学美术的也有高数作业鬼?”明显不信。

“鬼知道为什么学美术的也要学高数。问我们校长。”

说完,趁空就奔出店门了。

写完作业,洗漱,睡觉。

臣向北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今天是她离开的第208个星期三。

而他们每一次的聊天记录他都保留着。字数不多,总就这么寥落的几句。

每一次,她在线,两个人聊,他都是这么紧张兮兮的。

他发过去,等到回应了,就开始字斟句酌的回复,不可以太冷淡,也不可以太积极。

时间长了,他就知道她大概什么时候会在线了。于是,他就开始在固定的时间段等待,直到她姗姗来迟。

再后来,他们客气了,冷淡了,聊天的次数也逐渐稀拉起来。他也从最初的怅然若失到逐渐适应。

臣向北觉得,时间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温晴微说,喜欢上异父异母的姐姐,偏偏父母又不答应,电视里演这个桥段都演烂了,臣向北,你是不是太俗了点?

他那时候笑了一下,答:“谁说不是呢?”

可是,事实上,这个姐姐,并不爱他。

这一点,电视剧的那些编剧倒是不这么写的。

他晚上失眠,从床上爬起来,看手机显示的时间。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喝了点酒,头有点痛,他坐在窗台上抽烟。

寂寞的烟,点燃空虚的夜。他试过找寻一些能填补他心中缺口的人或事,可他目前还没有找到。

很烦闷。

他只能暂时把心放空,看向窗外。

阳台上是晾着忘了收的床单,半干的T恤看起来有点皱。

还是睡不着,他只能画画。

画板架好,勾画用的铅笔,打阴影的铅笔,哗啦哗啦全被他从笔袋里倒出来。

见不到她的人,他只能凭借记忆来画这张素描。可是起笔的时候,他就停住了。

脑子竟是空白一片的。

他想了想,开始胡乱画东西。渐渐的,凌乱的构图变得明晰起来:中心构图上是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一个女孩,匆匆离去,留下一个背影。阳光洒下来,玻璃墙体反射出刺眼的光。女孩奔跑的动作,定格在远处的台阶上。

青春洋溢的画面。

他停下笔,看看自己画的东西,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渐渐地,回想起,今天下午那个躲在玻璃后面看着自己的女孩子。

还有,她的那双眼睛。

眼仁透亮,披着水光,这样一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你也不乖

不久后,西曼知道了,那个让她“生病”的人,叫,臣向北。

她一遍遍的,在纸上写着这三个字,手不累眼不酸,整张纸整个心,都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顾姐姐,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个小脑袋,眨着大眼睛窜近西曼的视线。她做贼心虚,赶紧把纸揉成一团,握进手心。

换上笑脸的顾西曼看向小朋友:“怎么样,做好了?”

“嗯!”臣子墨献宝一样把习题书捧到西曼面前。

她看着面前这张稚气明显的脸。

白白的脸孔,微微笑的眼睛,鼻子挺直。知道不应该,可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在面前这张脸孔上寻找臣向北的影子。

不应该啊不应该!

她收拾心绪,埋头改题目,勾,勾,勾…100分。

这孩子,聪明地要死,每次都100分,还要她这个家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