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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酆业低嗤了声,似乎没了兴趣,便扔下筷子,“有些是站得太高,拥有得太多,功绩太大。”

  时琉怔忪地回过头:“功绩太大,也是错么?”

  “若有一日,你对三界众生皆有天大恩情,”魔忽地笑了,眼眸幽晦,“那你就离死不远了。”

  时琉一僵,戳起的小米酥也跌落到地上。

  她仰眸看他。

  魔也未在意,他重拿起筷子,又重新夹起一块新的,放进她盘中。

  “怕什么。”

  他复又那副懒散模样,声音也倦回去,“有我在呢。况且,你这么弱,八世轮回也做不到。”

  “……”

  时琉想了想,确实如此。

  试图冒出来的那点不敢想的念头被她反复摁回去,少女心事重重地咬了口小米酥包,煎得微酥的薄皮咬开,金黄色的米馅儿就漏出来,金灿灿地堆叠着。

  时琉莫名觉着眼熟。

  然后就听魔支着侧脸,低睨着她笑了:“像石榴籽儿么。”

  时琉:“。”

  小姑娘就当没听到,刚木着脸准备再咬一口。

  酆业忽敛去笑,抬眸望向窗外天空。

  时琉奇怪地看了看他,又去看窗外:“有什么——”

  倏。

  一道金光从城镇上空掠过。

  数息后。

  所有人耳旁响起了一道浑厚清正、如洪钟大吕的天音,正是玄门用来通传天下的金敕玉令——

  [四月初七,玄门天考,遴选天下仙才入我玄门。]

  [仙缘之上众生平等,有教无类。]

  ——

  时隔多年,玄门破例开山收徒。

  金敕玉令一出,天下哗然。

第38章 玄门问心(十三)

  ◎主人你…多少岁?◎

  金敕玉令之声通传天下,如金石相鸣,在天穹下连作三遍。

  然后天上金幕化作无数道金色流光,飞射入人间浩土的无数个大小城池村镇之中。

  流光落处,皆在城墙根或村庄口贴上一张金纹白纸,墨色小字工整书写着方才金敕玉令中的原话,在纸张最下方,又补了几条细则——

  譬如时间限制,玄门天考地点所在,天考擢选前对仙缘之才的年龄要求。

  而金敕玉令声落之后,整座人间大约都寂静了许久。

  然后就是一个眨眼的工夫。

  轰——

  时琉听着耳边客栈大堂里的木桌木椅震动晃荡,掠过的人影幢幢,堂内街外焦急呼喝,寂静人间一下子就如沸如煮。

  酆业大约是被吵烦了,清隽侧颜微透寒峻,他神念一动,便撂下个隔音罩子。

  任人间兵荒马乱去。

  耳边终于得了清静,时琉松了口气,转回来:“玄门破例开山,是因为天衍宗的事情吧。”

  “破例吗?”酆业侧眸。

  难得见酆业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时琉轻抿了下嘴角:“玄门开山收徒的规矩是百年一次,每次都是这样人间盛景的,但不会这么突然。”

  酆业了然:“这次未到百年?”

  “嗯,上一次开山好像才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太小,印象不深了,”时琉说,“不过玄门并非只有开山才能收徒。他们的长老弟子下山历练,若遇良才,或是一些修仙世家举荐,玄门也会纳徒。时璃就是这样……”

  话声消止。

  时琉低下头,眉心不安地轻褶起来。

  酆业:“怎么不说了?”

  “我提到时璃了,怕你不高兴。”

  “为什么。”酆业故意在小侍女眼皮子底下让翠玉长笛显了形,伴他声线,又叫它起了清冽唳鸣。

  小侍女耷拉着的眼睫果然不安地动了动。

  酆业就微翘了唇角,声音依旧抑得低低哑哑的,辨不清情绪:“因为她是你以为的紫辰,还是因为怕我想起来、去杀了她?”

  时琉心神正难定,并未注意到酆业那句“你以为的”。

  她苦思许久,终于想到什么,仰头:“你真的相信,天机阁说的会是真的吗?”

  “……”

  酆业停了片刻,兀地笑了:“激我?”

  魔在话尾抬眸。

  长睫如鸦羽,却藏不住那双眸子里如霜雪满长天的凌冽杀意。

  时琉被戳破了想法,没什么表情的脸蛋上也多了一丝赧然,但她还是认真仰脸看着他:“你曾经是三界最厉害的存在,时璃不可能杀得了你。”

  “冥冥天定,也未可知。”

  时琉想了想:“你比天道厉害。”

  “——”

  酆业垂至一半的长睫兀然掀起。

  一两息后,他低低睨着她,眼底魔焰如丝如缕,幽暗难定,连是笑意还是杀意也难辨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少女字字决然而声轻,“你一定比它厉害。所以你要做的事,最后也一定是你赢。”

  “……”

  寂静良久,酆业笑着垂了眼,靠回桌旁去。

  “为了我不杀你的时璃妹妹,煞费苦心了。”

  时琉:“我说的是认真的。时璃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对,你们只要以后别再见面就好了。”

  “?”

  酆业难能不解,“为何?”

  “我听凡界的戏本话本都是这样说的,”时琉回忆,“你们一个灭世,一个救世,按戏本里说的,这样命数总是天生一对,宿世纠葛。”

  “——”

  酆业有生以来头次险些被碗茶呛着。

  他撂下杯子,似笑非笑乜她:“天生一对?”

  “嗯,”时琉并未察觉魔眼眸里的凉意,点头,“只要你不会爱上她,不要和她结为道侣,她就威胁不到你,你也不用杀她了。”

  “……”

  魔垂着眸,眼神幽晦。

  换到之前他大概已经拿出面镜子,叫她好好照照自己,怎么敢对着他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的。

  但现在……

  还是算了。

  小侍女气性大着,最近好不容易与他话多些了,万一再闹回那个木头模样,最后还是惹他心烦。

  “…好啊,那就去玄门看看。”酆业起身,径直往外。

  “去玄门?看什么?”时琉一怔。

  “你说的——我未来道侣。”

  “?!”

  桌上未用完的早膳也顾不得了,时琉咽下口中的,又匆忙喝了口水,就快步追出客栈去。

  街上空空荡荡,大家都跑去看玄门金敕玉令张贴出来的纳徒通告去了。

  时琉找到酆业身影去向,忙追上去。

  “你当真要去玄门?”时琉愁眉。

  “此间事了,本就要去,玄门天考能省去不少麻烦,”魔冷笑着乜她一眼,“怎么,以为我信了你的无稽之谈?”

  时琉却在他那句“本就要去”后便怔了神:“你要先动玄门?”

  “……是他们欠了我一件东西,”酆业冷冽了眸子,“也该拿回来了。”

  时琉想起魇魔说过的话:“是魇魔说过的那块石头吗?”

  “石头?”

  酆业似笑非笑地垂了眸子,翠玉长笛在他冷白指掌中轻叩了叩,他眸眼深晦难测,半晌才低哂了声。

  “是,一块石头。但那是我的石头,玄门不配拿着。”

  “嗯。”

  时琉点头。

  然后她看见了走在前面的酆业握着的长笛——它有了一点变化。

  尾端原本缀着叶子的地方,现在又多了一件很小很小的,像印章似的东西。

  看着和笛骨一般的翠绿如玉,漂亮脱俗。

  时琉走在酆业身侧,歪着头盯着它看,她只觉得它在光下像透明的活物,翠色之下水华流转,好像能吸取日华似的。

  漂亮得不似凡物。

  “看它做什么,”酆业垂眸,懒懒睨着她,“你又用不了。”

  时琉慌摇头:“我没有要用。”

  酆业冷淡:“可你眼睛里写着的都是‘好喜欢好想要’。”

  “我没……”时琉想反驳,但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枚翠色的小印章。

  她确实挺喜欢的。

  时琉抿了抿嘴角,“它是你的,我不要。”

  “你是不能要。”酆业抬手,很随便很顺手地搭在女孩颈后,轻拎起她,城镇村户树林很快就变成迅疾地掠过他们身侧的残影。

  四月的风也可以很冷。

  时琉被吹得脸颊都发白了。

  也可能不是风冷,是因为风里未消散的、魔的清寒声线——

  “这是我的旧物。敢觊觎它们的,基本全都死了。剩下的也逃不过。”

  玄门队伍在已经人尽楼空的天衍宗多留了一天一夜。

  对外宣称是料理天衍宗后事,顺便清理万灵大阵留下带来的隐患,但负责打扫清理的玄门弟子都知道,他们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找一件翠玉古印。

  “天衍印”的名号,身为玄门弟子,自然早有耳闻。

  仙宝之尊,天门之下也不过五件。

  且都曾是数千年前凡界战乱时,在妖皇殿、幽冥魔修与凡界修士的斗法里,发挥过撼天之威的宝物。

  即便这些年,除了时家的神脉剑始终跟随家主时鼎天外,其余仙宝都少有现世,但仙宝之威名,仍旧是世间从未断绝的传说。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如岁月长河中泥沙俱下,人间早已埋没了太多事物的本相。

  如今,除了知道天衍印与神脉剑外,其余三件仙宝叫什么,是什么模样,落在什么地方,早已没几人知晓了。

  眼见着这样一件不世仙宝就在面前,玄门弟子们自然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它翻出来——

  可惜找了一天一夜,天衍宗的土都被玄门的剑犁了三遍,也没找到半点仙宝影子。

  倒是玄门带队长老的桌案上,天衍宗内大大小小的印章全都被搜刮来了,堆成小山似的。

  ——

  晏秋白奉命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长老对着一小山的印章唉声叹气的模样。

  袁回跟在他身后,依样作礼,然后忍不住探头瞅了一样:“邱长老,您这是打算……下山开个印章铺子?要不,等我回了山门也支援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