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时站在旁边的那个青年永远不会忘记,面纱滑落她的脸庞时,她眼睑的轻颤,以及那一瞬间的无措。

萧秩握了握拳,哑声道:“我低下头,没有敢去看她。”

韩越好奇地望着他:“继续说啊,然后呢?”

萧秩苦笑了下:“我跪下来,将吹落在我脚边的面纱拾起,送到了她的侍女手中。”

“啊?”

韩越简直是无言以对:“那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呢?”

萧秩没回答,摇了摇头。

韩越叹息,遗憾地望着萧秩:“该不会这是你距离她最近的一次了吧?”

萧秩低头:“后来楼兰宫变,死了很多人,她是楼兰王室唯一的幸存血脉,于是她登基为王,成为了我们的女王陛下。那一天,我去拜见,听到她的宫室中传出摩柯兜勒的调子。”

“摩柯兜勒?那是什么?”

“是我们楼兰的曲子,听说这个曲子后来传入大汉朝,大汉乐府制成了摩柯兜勒曲,作为仪仗使用的军乐。”

“哦,然后呢?该不会那是她弹出的曲子吧?”

萧秩点头:“嗯,是的。很好听,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摩柯兜勒。”

韩越本来生了一场病,疲惫憔悴的,现在听萧秩讲了这么一个幽怨哀婉欲说还休的故事,真是无奈摇头。

“也许她心里也记挂着你的吧,可是你太不懂风情了。既然她的面纱落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你就该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对她说,公主殿下,我送你回家吧?既然你听到她在宫中吹奏什么曲子,那你就该跑过去,奉承她说,公主殿下这曲子,天上人间难寻。你要是但凡有一点厚脸皮,也许当驸马的那个人就不是别人,而是你了。”

萧秩摇了摇头:“那个驸马,我见过的,俊美无匹,贵族子弟,和公主青梅竹马。我偶尔间看他们走在一起,真得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韩越更加无奈:“算了算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反正都两千年过去了,你家公主早就灰飞烟灭了,你遗憾也没用了。”

说着,她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前以为你是爱她的,现在想想却未必了,其实就是少年情窦初开,俗话说,哪个少年不怀春呢,你也只是有点恋慕而已吧!”

“你说得对,或许连恋慕都算不上吧。毕竟,其实我们之间真得很陌生。后来我几乎把这些事情给忘掉了,只记得,她就是我要效忠的女王陛下,为了她,誓死不渝。”

第54章 赴宴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是韩越却完全不同。高烧折腾了一夜,把个萧秩也累得够呛,不过第二天,她就精神起来了,完全不像是折腾了大半夜的人。

刚起床,老板娘过来敲门了,身后跟着的是任小姐。

任小姐笑得温婉美丽:“我们先生说,今天设宴,想请两位过去吃个便饭,也不知道两位什么安排。”

韩越和萧秩对视一眼后,两个人一起点头。

韩越:“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叶老先生既然都已经说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任小姐走了后,韩越和萧秩自然也商量了一回,不过由于萧秩原本就打算夜探古董店的,现在他邀请自己过去,倒是也正好。

上次第一次见面,还有些试探的意思,这一次正好观察下。况且他既然主动邀请了,想来也是有什么后续动作的。

当下两个人先各自洗漱了后便开车过去,那里叶老先生已经摆好了,桌子是摆在后面花园里的。小花园摆得雅致幽静,桌上几道简单菜色,乍看一般,不过细看之下,却会觉得是十分用心的。

叶老先生年纪虽然大了,不怎么说话,不过看起来倒是诚意十足,席间说起做网站的事儿,聊了一会儿后,叶老先生又说起早年开古董店的种种。

叶老先生说道古董的时候,忽然兴趣盎然地望向韩越:“韩小姐身上也是有一件至宝啊!”

这话一出,韩越心中一顿,想着终于到正题了?

她笑了下:“我出身平民,现在随便接点活养家糊口的,哪里有什么至宝啊,要有古董宝贝的也早卖了。”

叶老先生低头,呵呵笑着,却没说话。

从旁一直沉默的萧秩却忽然开口:“说起古董宝贝,韩越倒是未必有,不过韩越家里亲戚有一块玉,是家里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等级,如果可以,倒是希望叶老先生过过眼。”

韩越从旁听着,手指动了动,不过没说话。

萧秩这么做,自有他的目的吧,试探?

叶老先生倒是仿佛全然不知情的样子,老寿星一般的眉毛动了动:“噢,什么玉?”

萧秩抬眼笑望着叶老先生,却是从怀中缓缓掏出那块碧灵玉。

“叶老先生,就是这块。”

他的手原本是覆着手心往下的,是以那块玉整个被他扣在掌下,如今他一翻手,那块玉就这么摊在他的掌心里,呈现在叶老先生面前。

就在此时此刻,当这块玉映入叶老先生眼中时,他那浑浊苍老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异彩,直直地盯着那块玉。

不过这也只是片刻罢了,他很快蠕动了下唇,眼中那道光芒逝去,两眼转而黯淡下来。

他的目光顺着那穿了蓝色衬衫的臂膀往上,最后落在了萧秩脸上。

四目相对间,他呵呵笑,笑得仿佛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已。

“好玉。”

他这么下了结论。

“怎么个好法?还请叶老先生赐教。”萧秩淡定地继续追问。

叶老先生白眉微动:“可否容老朽取过来仔细看看?”

萧秩看了眼一旁的韩越,韩越忙点头。

当下叶老先生将那碧灵玉取在手中。

韩越此时也是一直盯着叶老先生的,可以看得出,当他握住那碧灵玉的时候,左手小手指尾端仿佛轻轻颤动了下,显见得是十分激动的。

他将碧灵玉放在手心,细细看了一番后,忽然呵呵笑了:“此玉为和田玉,产于新疆和田,古名昆仑玉,为玉籽料,摸之滑腻柔润富有油脂感,观之温润无华含蓄内敛,却又不失厚实质感,为和田羊脂玉之上上等。”

他说完这个,抬眼看着韩越:“敢问韩小姐,这个玉是从何而来?”

韩越笑着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本来是传给我妹妹的,这几天她缺钱,想卖,说是随便卖几个钱就可以,这才让我们带在身上。”

叶老先生听着,却是笑:“这等绝世难寻的好玉,既得了,应该为传家之宝,怎么能轻易卖呢。”

说着,就将玉重新放到了萧秩手中。

当下大家继续吃饭,不再提这碧灵玉的事儿了。

吃完饭后,大家随意在后花园里闲逛,后花园里有一株兰花,开得正好。

正看着时,萧秩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旁边的一处,那里是一个用花架子搭成的门框,门框里是一个有些像祭奠用的地方,而在蝴蝶飞舞花香萦绕之中,有一个小小的供桌上,上面摆放着一张照片。

萧秩一看到那个照片,顿时皱起了眉头。

韩越也注意到了,一时有点惊悚,这大白天,后花园里,摆放着这么一个照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叶老先生性情诡异啊!

叶老先生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疑惑,随口笑说:“这是我家中一位逝去之人。”

韩越看出萧秩神情有些异样,拼命给他使眼色。

谁知道萧秩看了一番那个照片后,忽然转首看向叶老先生,盯着他问:“叶老先生,敢问这位照片中的先生,和叶老先生什么关系?”

叶老先生笑:“我叶氏家族中人。”

萧秩探究地望着叶老先生,却是毫不客气地继续问道:“看来这位照片中的先生也是姓叶了,想来老先生和这位叶先生关系极为密切,这才会在这后花园里祭奠他。”

他这话已经语气非常不客气了,不过叶老先生看着倒是不温不火,依然是满脸慈爱,笑呵呵地说:“那是自然。”

这个时候韩越也意识到了,那个照片看上去样式古老,照片里的人戴着瓜皮帽,照片边角花纹很有夏国四五十年代的感觉,看来照片里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四十年代将萧秩从瑞典带回夏国的叶先生了?

萧秩听到这个,深邃的双眸中陡然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这个叶老先生。

叶老先生脸上笑意渐渐收敛了,抬手轻轻抚着雪白的胡须,抬起略驼的背脊,回望着萧秩。

四目相对间,多少审视和较量。

韩越站在一旁,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温度直直地在下降,她昨晚才发了高烧,浑身就像在火里烤着,没想到今天站在这里,骤然间就如同被仍入了冰窖之中。

一旁的任小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勉强挽唇保持着一个笑容的弧度,可是也不敢说话。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着在那里。

韩越憋闷得难受,她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咳了一声:“好难受啊!”

一句话,仿佛打破了迷局,萧秩收回那坚冷审视的目光后,转首看向韩越:“怎么了?”

韩越赶紧跑到萧秩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说:“我刚才忽然觉得有点冷,该不会我这高烧其实还没好吧?”

萧秩握了握拳,深吸口气,这才淡声道:“或许是这花园里有风的缘故吧。”

一旁的叶老先生眯起耷拉的眼皮,望着他们二人,一直不说话。

任小姐见此情景,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站在一旁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之中。

韩越见此情景,拉着萧秩的手:“咱们走吧,我累了……”

叶老先生苍老的目光缓缓落在韩越身上,略显浑浊的眸子里现出难言的情绪,他忽然呵呵呵地笑了。

“说得是,韩小姐大病初愈,萧先生还是带她离开吧。”

萧秩低头,望着韩越握住自己的手,目光渐渐转柔:“好。”

韩越此时是觉得这个叶老先生诡异极了,这个花园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奇怪感,很显然这个叶老先生就是当年把萧秩从瑞典带回来的叶家人,而对方从一开始对一切都应该是知情的。

他对于楼兰女王的碧灵玉,对于萧秩的身份,甚至对于萧秩的秘密,都是了如指掌的。

此时此刻,他把这个祭坛放在后花园里,又是什么用意?特意将一切昭示给他们吗?

萧秩见韩越脸色惨白,也意识到了她不舒服,低头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好,我们先回去吧。”

谁知道他们转身要走的时候,叶老先生却忽然说:“萧先生——”

萧秩回首,探究的目光望向叶老先生:“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老先生抬手,示意一旁的任小姐。

任小姐会意,上前,交给萧秩一个牛皮信封。

“这个,就当我们先生送给萧先生的见面礼。您可以回去后打开再看。”

萧秩一手握着韩越的手,一手接过那个牛皮纸,最后看了眼叶老先生,缓声道:“多谢。”

回到车上后,韩越两手握着方向盘,车子启动,总算感觉舒服一点了。

“我每次去这个古董店,总觉得不太舒服。你知道我们有个古代志怪小说叫聊斋志异吗?我看到他,就觉得是不是这个地方其实是一个墓地变成的,也许这个叶老先生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狐狸鬼怪什么的。”

她歪头叹了口气:“我总是怕他忽然露出狰狞的爪牙,然后整个古董店变成一个阴森森的墓地。”

其实这就是这个古董店给她的感觉,只要踏进去,她就心神不宁,就浑身不舒服。可是要说这是叶老先生带给她的感觉,却又不全是,比如在外面看到叶老先生跑步的时候,或者叶老先生练武术的时候,她觉得还挺自在的,甚至会认为这是一个慈爱善谈的老人家。

萧秩捏着那个牛皮纸,目视前方,双眸冷静深沉。

听到韩越的这一番话,他转首看了眼韩越,淡道:“他应该是是友非敌。”

韩越诧异:“嗯?为什么这么说?那你刚才还和他在那里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对方?”

刚才这两个人之间气氛陡然变差,双方眼睛里的冰块简直是能冻死对方的。

萧秩却眯起眸子,缓缓地道:“其实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总给我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韩越听得更加疑惑,瞅了眼他手里捏着的牛皮纸:“他给了你什么?”

第55章 远古的恩怨情仇

萧秩拆开来牛皮纸,只见里面是一个硬卡片,倒出来后一看,韩越大吃一惊。

“这是身份证啊!”

萧秩却是不懂的,拿着那个身份证仔细看了一番,只见上面还有一张照片,比他现在的样子年轻,并不是十分像他,不过若说是他更年轻时候的照片,倒是也说得过去。

韩越纳罕极了,恰好车子已经到了悦来客栈,她停到了车,抢过来看。

“咦,这可挺像你的呢,该不会就是你年轻时候吧!哈哈,你年轻时候这样子真傻。”

萧秩无语地扫了她一眼:“别犯傻了。”

照片上的青年大概二十出头吧,他现在都将近三十岁了,当年他像照片上这么大的时候,楼兰国还安然无恙呢,

韩越想想也是,捏着那个身份证看了老半天,挑着眉纳闷:“他为什么要帮你呢?”

萧秩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说了,看起来他是友非敌。当年叶先生远赴瑞典将我带回,看来并不是巧合。”

他沉思一番,骤然脸色微变:“叶,埜(ye),当年慰屠耆被封为埜侯的。”

“慰屠耆?那是谁?”

萧秩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慰屠耆,他是女王陛下的夫婿。”

韩越微惊:“啊?”

萧秩眯起眸子,回想一番,最后缓缓下了一个结论:“看来慰屠耆当时根本就没有死!”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话语中透出一股冷意。

“然后呢?”韩越是更加不明白了。

萧秩浑身都绷紧了:“我当时行军在外,可是却也听说,慰屠耆背叛了女王陛下,引来了外敌,这才使得楼兰城坡。可是事后我们并没有找到慰屠耆,众将士皆以为慰屠耆为保护王宫战死沙场,如今看来,他根本是苟活于世,可能他离开了楼兰,去了他国,成亲生子,传承数千年。这个叶家,就是他的后代了。”

韩越依然觉得奇怪:“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推测这个叶老先生是慰屠耆的后人啊。”

萧秩低头,紧紧握着手中的碧灵玉:“不,一定是的。第一,碧灵玉为女王陛下身边的至宝,可是这个世上知道碧灵玉跟随女王转世秘密的,只有三个人。第二,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知道我变成石头人的秘密,更不可能知道碧灵玉和我的关系,可是当年叶先生远赴瑞典将我带回,他显然是知道我的秘密的。第三,叶老先生给我一种熟悉感,那种熟悉感很特别,我站在他身边,就仿佛能感觉到一种血缘上的贴近,你能明白吗,楼兰早已经亡国了,楼兰几乎没有人幸存下来,可是他,一定有我楼兰血缘。”

韩越听得茅塞顿开:“还有一点,你说的那个楼兰王室雕纹,应该是只有楼兰贵族才知道吧?”

萧秩点头:“是,当然还有我的直觉。”

他定定地下了结论:“他是慰屠耆的后人。”

韩越忽然想起任小姐:“那,那,任小姐和你们楼兰女王长相相似,也许并不是一个巧合了?”

萧秩神情微顿之后,点点头:“也许慰屠耆保留了女王陛下的画像,以至于他的后人都是知道女王陛下样貌的?”

这个目前也只能是猜测了。

韩越一边打开车门,两个人回房间,一边想着刚才猜测到的这些信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萧秩:“你刚才说,有三个人知道碧灵玉的秘密,除了你和驸马慰屠耆,还有谁?”

萧秩看了她一眼,倒是有些赞赏:“难得你还能记得这个。”

“我说过的,当年女王陛下身边有两个伴读,一个是楼兰贵族子弟慰屠耆,另一个则是出自巫家的巫崝。”

韩越想象了下,瞬间脑补出一部两男一女肥皂泡沫剧:“该不会巫崝也喜欢女王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