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到后面整个情绪都有些崩溃,眼泪像是忽然决了堤一样汹涌而出,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对未来的害怕与迷茫,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各种委屈,各种害怕压抑,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做,该去找谁,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她没有办法去责怪任何人。

过去有什么事情只要找爸爸就可以解决,可是这一次全世界都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像一顶巨大的铜锣将她罩在里面,不停的有人在铜锣上敲打,她的耳边各种声音拧在一起,拧成一根尖锐的钢索,从四面八方往她耳朵里钻、脑袋里钻,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在叫,她不知要听什么,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像是到了某一种临界点,只要轻轻一触碰,就会像摔的稀烂的西瓜,碰!就炸的粉碎。

她想要逃,周围密密严严,无处可逃。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捂着耳朵蹲在那里,嚎啕大哭。

世界仿佛安静了,似乎只剩下她的哭声,她也只能听到她的哭声,不用装懂事,不用装乖巧,不用装坚强,她就是个没有安全感、她就是会害怕、她也是会哭闹的一个小孩,普通的小女孩。

一个温暖单薄的怀抱将她整个人都环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对不起,是我没用,哥哥没有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声‘对不起’轻的如同呓语般,像是从唇齿间溢出来,很快便消散了,最后只剩下坚实的怀抱,温暖而安全。

杜珵珵像是突然醒过来,挣开那怀抱朝着杜成义的方向崩溃地哭喊:“爸爸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我很乖,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会很听话,你别不要我……”

像是寺庙里撞钟的巨木桩,对着他的心脏狠狠撞来,让人疼的心神恍惚,除了仅仅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的念叨:“我要你,珵珵有哥哥在,哥哥永远保护你,有哥哥保护你,哥哥会让所有欺负你的人都消失,珵珵别怕,哥哥保护你,哥哥保护你……”

杜衡从未像此刻这样恨过,强烈的恨意像是带着魔气的黑雾,一点一点的侵蚀他的内心,漆黑如墨。

然而他的声音却轻柔的如同情人的低语,带着孩子的无措只会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句话,他多么痛恨自己此刻的弱小和无能,他目光幽暗的像是暗夜森林中的孤狼,冰冷而阴森,他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毛覆盖住他眸里所有的情绪,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心底的野望也暴露出来。

他还不够强大,这些加诸在珵珵身上的伤害,总有一天他会一个个全部报复回来,到时候谁也不能抢走珵珵了,珵珵是他的,谁也不能。

杜成义从杜衡怀里接过女儿,完全没有注意到空了怀抱的杜衡低垂的眼眸里面幽暗的光芒,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控过的女儿,从小她就乖巧的像个小大人一样,是他的开心果,是他的小棉袄,是他的骄傲,从来不让他操心,他第一次看到她完全崩溃的神情,顿时心头酸痛如同刀绞,就连一些旁听的人都看不下去。

但外公那边的律师却认为,她这是一种歌尔莫斯综合症,因长期缺乏关心,心理不健康导致的一种过渡依赖父亲的心理疾病,正是因为对方监护人没有履行好作为监护人的责任,让她处于被家暴甚至被冷视的环境,才会导致她如此,害怕被丢弃。

“你胡说!她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心理疾病!”杜成义眼睛瞪如铜铃,他感觉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他既有对强他女儿的岳父岳母愤怒,又有对岳父岳母的愧疚,这种愧疚导致他不敢像岳父岳母质问,从而怒向律师。

对方律师只是收人钱财j□j,只要完成任务就行,至于用了什么手段这样的过程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最终委托人需要的结果,况且这位委托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冷静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坚定地看着杜成义。

愤怒就像一头野兽,像是随时都要冲破牢笼,咬断他的咽喉。

杜成义毕竟是在商场上历练这么久的,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女儿他才会情绪失控,他抱着女儿,不停地低声哄着:“乖,爸爸没有不要你,我们珵珵最乖最听话了,不会不要你,乖,不哭……”

杜珵珵此时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都困难,话都说不出来,只正大泪蒙的双眼像是求保证一般看着父亲,眼睛鼻子通红,形容狼狈。

突然那样爆发了之后,杜珵珵整个人又平静下来,明明身体还是连呼吸都困难,可她却知道理智的调整,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像是精神脱离了**,她甚至有些惊讶于自己突然的崩溃,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隔开静音了的平静。

甚至,她已经清楚的知道,爸爸败诉了,她以后要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可她只是冷眼看着,却再也哭不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这种状态像是持续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持续了一秒钟,她又从灵肉分离的状态回到了这个嘈杂的世界。

她看着一直吵嚷的最大声口中骂骂咧咧的奶奶,如同歌剧当中为了表示夸张而放大丑态的小丑,那样不堪入目。

就连她外公的律师都推了推眼镜沉默下来,大家都以为不论怎么样,这个女孩还是会判给她父亲的时候,她却最终对着法官说:“法官叔叔,我愿意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成义和杜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悲痛清晰可见。

“珵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焦急地看向法官,“法官,这孩子被吓傻了,她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刚刚看到了,她是不愿意离开家的,我才是她父亲,我有足够的能力给她优渥的生活,可以照顾好她!”

杜衡愣了好一会儿,眼里的震惊之色都没有褪去,若说震惊,倒不如说是被遗弃,他如同被伴侣遗弃的孤狼,眼中的尖锐像透明的玻璃一般,被突如其来的一记铁拳撞的支离破碎,只余空洞和无措。

“为什么?”他的手指深深嵌进杜珵珵的肩膀,像是将她捏碎一般:“珵珵,为什么?”

杜珵珵吃痛之余,只是抱了抱杜衡,眼睛却是看着父亲,眼睛清澈如昔,只是蒙上了一层仿佛拭之不去的雾霭。

她说:“爸爸,这就是你给我找的玩伴。”

第四十三章

杜成义如遭重击,口中一阵腥甜,快四十岁的汉子,老泪纵横。

那是他的女儿,他用生命呵护的珍宝,他全部的爱和希望所在,半点不舍让她受委屈,可就是他,是他亲手将那些伤害她让她受尽委屈的人送到她的身边,让她遭遇谩骂和毒打,甚至差点背负上少年罪犯的恶名。

女儿一直表现的懂事,没有说出任何责怪他的话语,其实女儿是怪他的吧?怪他好好的为什么将这些伤害她的人带进她的生活,破坏她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

所以她问他为什么,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他也不禁扪心自问。

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是他的父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这些人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毒打谩骂他最珍爱疼惜的女儿?

男人永远都不理解,他们永远认为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一定也会爱着他的亲人和爱人,就像他们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婆媳关系会不和一样,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些人爱他就会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妻儿甚至小三,理所当然地相信他的女人们都是善良柔弱无害的,甚至更多的人天真地想让自己妻子小妾‘和谐’相处。

不论他们是商人,或是政客,亦或是其它在在外界看起来的成功人士。

杜成义现今还不到四十岁,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如此早早就立下遗嘱,可经过此次王玲母女陷害自己宝贝闺女的事,杜成义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偌大的财产在遭人觊觎,这事让他彻底绝了短期内再找一个的念头,并提前就写好了遗嘱,若自己有什么事,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中百分之九十八都由杜珵珵,在她满十八岁时方可动用,剩下百分之二由杜衡和他的父母各继承百分之一,对于私生女儿杜若,则每个月支付基本生活费六千元,直到她十八岁成年。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杜珵珵也出了意外,这些财产将由谁来继承,或许在杜成义心目中,杜珵珵永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永远不会。

当然,这份遗嘱是秘密进行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他的律师知道。

杜珵珵看上去比原来更沉默了些,整个人气质都沉淀下来,过去张扬肆意灿若朝霞的笑容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

更沉默的,还有杜衡。

明明才十五六岁的少年,眼底幽深的如同漩涡一般,仿佛随时能将人溺毙其中,平静的有些异样。

只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气质仿佛比以往更和煦更温润了些,仿佛一块无害的美玉。

他只说:“珵珵,你等我。”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会一个一个全部报复回来,一个都不放过。

杜珵珵只是笑,笑的眉眼弯如月,像是整片星空都聚集其中,既璀璨又荒芜。

杜衡只觉得心脏都在颤动,一阵阵的冰冷从心脏透过皮肤直达大脑,让他无所适从。

因为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在,当事人胡梦婷也脱离生命危险,才十周岁的杜若并没有受到法律的惩处,她的母亲王玲因涉嫌杀人被逮捕。

杜奶奶骂的特别难听,什么不孝,什么为了个死去的女鬼连亲妈都不要,喊的附近人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事,但因最近来杜家采访的媒体非常多,大家也都知道这老太太是什么人,也都当热闹看,甚至有人还在网上发帖实时播报,最终在媒体的关注下,

杜爷爷杜奶奶都被送回了小镇上,杜若也跟着被送回乡下,那毕竟是他父母,为了照顾他们的身体,杜成义还特意请了两个保姆,保姆单独从他这里领薪水,每个月,他只给他们六千元的生活费。

小镇上的房子造的很豪华,如同度假别墅一般,论精致,比起城里的这栋别墅,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着小镇独有的静谧和安然,屋后小桥流水莺飞草长,是个非常适合养老的地方。

二老自己也有退休金,加在一起两人每月能拿j□j千,加上他给的生活费,以这个小镇的消费水平来说,着实不低了,可即使如此,杜奶奶依然向左右邻居们哭诉儿子不孝,每天骂一顿杜珵珵和她死去的母亲,似乎成为了她的必修课,连带着杜若,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过杜若又岂是好相与的,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就弄清了杜奶奶藏钱的地方和杜奶奶银行卡的密码,并且不时地在二老面前给杜珵珵上眼药。

杜爷爷属于绿色性格,在强势的杜奶奶面前,他基本不发表什么言论,杜奶奶现在没法和杜成义吵,就每天在他耳朵边唠叨,声音如同魔音穿耳,杜爷爷实在不胜其烦,每日一早去镇上的老年活动室里下下象棋,打打麻将,偶尔还和老太太们跳跳华尔兹,小日子也过的滋润,只是每天最怕的事情就是回家,他越是这样,杜奶奶火气就越大,完全一副更年期发作的症状,虽然她已经过了更年期了,杜爷爷觉得,她是更年期一直就没有走过。

杜成义要送杜珵珵去陈家,不过陈家人并没有允许,他们并不想见杜成义,只是派了司机过来接。

杜成义将能给杜珵珵带上的东西都给她装上了,司机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却是为难地说:“部长说,所有东西陈家会给表小姐准备,我只要把人接过去就可以了。”

说是部长,实际上老爷子已经退休了,不过他儿子,也就是杜珵珵的舅舅也已经坐上这个位置,只是不在本市而已。

杜成义闻言大怒,可面对岳父一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忍辱负重,担心杜珵珵受委屈,不仅给了她自己的信用卡副卡,还给她专门办了张银行卡,里面光是可提取现金就有五十万,每月还会单独给她打一笔生活费。

原本是想多给一些的,但担心给太多对她反而不好,她才十二岁,有自己照看着,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或许是从小被娇养着不缺钱的缘故,这些东西对杜珵珵来说只是一张卡一个数据而已,有父亲给她的生活费,已经够她花了。

她把卡递还给父亲,“爸爸,这些钱我也用不到,不如你帮存着,做做理财也行。”

杜成义失笑,又把卡给她塞回去,怅然道:“拿着吧,假如要用到呢?以后这整个家都是你的,爸爸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杜珵珵想了想,将卡收起来。

原本在家的时候她就想搬出去学校住,现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念头更加强烈。

外公家在萧州区,萧州区原来叫萧州市,是一个县级市,后来划到H市里,成为H市的一个行政开发区,虽然是区,但它的行政级别还是和市一样,区长是副厅级的,它和H市的关系就像大陆和台湾,属于市辖区。

萧州区在还是县级市的时候,杜珵珵的外公曾任过萧州市市长,退休后享受正厅级待遇。

从杜珵珵家到外公家,开车只要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