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淮似笑非笑地道:“这可是事关三军汇演的比武,同二小姐那些小情小爱不同。”

  “三军汇演的每一分,都是将士们凝结心血和汗水得来的,能得这一分,不比什么都重要?”

  满场安静。

  陆青淮骤然发难,且还是针对了温玉若的,这叫所有人都想不到。

  温玉若亦是愣住,反应过来便是眼眶一红。

  她自小在任何地方,都是受到了最多偏爱的人,从没有人能够这样当众给她难堪。

  且话语直白,只差没有直接说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萧缙,却见萧缙已经起身,面容沉肃地道:“还请郡主赐教。”

  这便是应下了。

  当下,整个殿内都沸腾了起来。

  原以为此事本是守卫军内的纷争,却没想到温月声根本没把那些纷争放在了眼里。

  她既是下了场,那便要替守卫军多拿一分。

  城北校场的将士们,忍不住小声地欢呼了起来。

  再看其他三个校场的将士,也是眼眸闪烁。

  三军汇演多年,守卫军莫说头名,是连一次前三都没拿到过。

  都是年轻热血的将士,谁能够甘愿于此?

  而这些事情,他们想没用。

  因为哪怕是他们真的想了,顶上的人也会告知他们,殿前军比他们重要,他们在演练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帮助殿前军获胜。

  ……若能当上将军,谁愿意做个平平无奇的将士?

  温月声再次下场的瞬间,无数人目光灼热。

  那边,比武尚未开始。

  宫人领着晏陵入了比武场。

  他抬眸,就见得日光底下,温月声乌发如瀑,腰肢纤细,整个人站在了秋日的风中,似乎要与风融为一体。

  晏陵顿住了脚步。

  比武台上,温月声依旧跟上一场一样,赤手空拳上的场。

  但是临开场之前,萧缙却道:“既是比武,便没有不用兵刃的道理。”

  他已看到了温月声的能力,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应当给予她公正。

  然他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是的这种公正,本就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因为不觉得温月声可以获胜,所以才会问她需不需要兵器。

  他既是开了这个口,旁边的宫人便问及温月声:“郡主可有什么用得称手的兵器?”

  温月声扫了眼他手中的剑,淡声道:“剑吧。”

  面前的萧缙微怔。

  萧缙的佩剑,是一把格外有名的名剑,出自名家之手,伴随他多年。

  而眼下给温月声送上来的,却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寻常将士们用来训练的剑。

  宫人奉上剑后退开了去,哨声吹响。

  那萧缙却将一手负于身后,他单手持剑,立于温月声面前。

  殿上,有人看见后道:“瞧着这个样子,永安王也不能说是对郡主全然无情,单手用剑,也是留足了情面的吧。”

  “留什么情面。”渭阳王讥笑:“就思宁刚才表现出来的能力,需要他来留情面?”

  他的话一出,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底下的萧缙已经抬手攻了上去。

  四个王爷里,萧缙的武艺确实是最佳。

  此前同昊周武将的比试中,若陆庭玉不出现的话,整场里最强盛的也是他。

  他剑招凌厉,招式凶猛。

  凡是跟他比武的将士,都能够感受得到他剑招里强烈的压迫感。

  耳畔呼啸着巨大的风声,他手中的剑近乎扫出了残影。

  剑影划过,斩向温月声的耳畔。

  这里算不得什么命门,而是一个击退的动作。

  但他武艺极强,哪怕如此,气势也格外的浩大。

  这一剑,若要其他人来接,却也是得被其震得后退连连的。

  可温月声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甚至都没有动,只在那剑刃已经划过了她的面前,冰冷的剑锋在她眼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时,抬手。

  “当——”两剑碰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萧缙那剑削铁如泥,直接将温月声手中的剑,砍出了一道剑痕。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萧缙所有的攻势,被这简单的一剑挡住。

  莫说旁人,他自己也愣住了片刻。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时间,他见温月声抬起那只捻着佛珠的手,轻抚了下胸口。

  她的手划过了那道浅浅的月牙印记。

  下一刻,萧缙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他神色微变,刚要后退,温月声的剑,已经打到了他的肩侧。

  她甚至没有将这把剑当成是剑来用。

  只是用力一击,萧缙就觉得右肩钝痛,当下有一种骨头尽裂的感觉。

  ……原主七岁时,曾因为萧缙带着温玉若出去玩,将她扔在了家里。

  她翻墙追出去,从墙头跌落,致使右肩受伤,近乎骨折。

  萧缙后撤时,他整个右肩和右臂近乎麻木,右手几乎握不住剑。

  他面色巨变,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剑换到了左手上。

  可才刚握住了剑,膝下又吃一记重击。

  砰!

  那声巨响,听得旁边的宫人都觉得心惊肉跳。

  ……十二岁,中秋佳节。

  萧缙带温月声、温玉若出去逛灯会,他牵着温玉若,忽视了身后的温月声。

  人潮汹涌时,温月声拼命往他们身侧挤,却被人撞倒,磕破了膝盖。

  从此她的膝盖上,多了一个深色的疤。

  萧缙膝下一软,险些跪下,剧烈的痛楚之中,他额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至上场之后,温月声只出手了两次,两次都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萧缙手边的剑,已经只能立在了身侧,用于稳住身型。

  他抬眸,目光看向了温月声,却是一愣。

  这个角度,像极了从前每日里,温月声抬眼看他的模样,而那个时候的她,总是带着眷恋还有沉沦的。

  可就在他晃神的瞬间,温月声已经又一击落下。

  砰!

  他整个背脊如遭重击,似骨髓断裂般,剧痛蔓延全身。

  这一击之下,饶是萧缙身体再好,此刻口中也是溢出了鲜血。

  边上的宫人皆是变了脸色,在上场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过,萧缙竟是会输得如此惨烈。

  他口中溢出了鲜血,浑身是伤。

  那些骨头断裂的痛楚,近乎让他痛到了难以呼吸,温月声下手极重,他每一寸皮肤和骨头,都在拼命叫嚣着痛苦。

  偏这些伤势,却又半点不致命。

  他费尽力气,站起了身来。

  方一抬身时,余光瞥见了一道近乎于冷冽的剑光,穿透了所有,直指他的咽喉。

  刷——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温月声的剑,停在了他的咽喉处,剑锋只需要精进一寸,就能当场杀了他。

  他抬眸,看见的,是她眼中昭然若揭的杀意。

  温月声眼眸黑漆漆的,没有任何的情绪。

  在狂啸的风声里,她将他的骄傲,一寸一寸,彻底碾碎,然后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冷眼看着他道:“你输了。”

第65章 只要她

  天边似要有一场大雨。

  狂风大作,温月声的衣袍和乌发轻轻扬起,剩余的细碎日光,都笼在了她的身后。

  她手持长剑,剑身闪烁着冷光,剑尖直指着萧缙的咽喉。

  旁边的宫人看得心惊胆战,频频朝殿上看去。

  背脊骨遭受了重创后,萧缙口鼻间呼出的,都是一缕缕的浊气,他眼神涣散,也近乎于接近于力竭。

  可这些加在了一起,都不若她眸底深处来得冷。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将剑尖对准了他,杀意滔天。

  且还根本不带任何的掩饰。

  此刻的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皇后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来,脸色难看至极。

  而在她身边的魏兰芷,亦是神色大变。

  底下的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就连带着魏蘅之,镇国公府的人,亦是万万没想到,今日比武,会出现了这般的场面。

  魏蘅之甚至还有些恍惚,数月之前,温月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嫁给萧缙,为了能够顺利进门,她拼命地想要讨好镇国公府的人。

  甚至也包括了他。

  那些拙劣的伎俩,魏蘅之当时觉得烦,然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恍若隔世。

  谁能想到,有遭一日,温月声会在所有人的面前,剑指萧缙的咽喉。

  此前这殿中,还在为了萧缙会娶谁的事情而热闹了番。

  如今看来,不论萧缙娶谁,只怕都跟温月声无关。

  这不是萧缙的选择,而是温月声的。

  因为她但凡对萧缙留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今日都不会拿着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温玉若面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也迅速褪去了颜色。

  她紧盯着那边,看着狼狈的萧缙,微愣住。

  在她眼中的萧缙,矜贵不可触碰,还是今上唯一的嫡子,贵不可言。

  不只是她,魏兰芷亦是这么看待的。

  而他们眼中贵不可攀的萧缙,到了温月声的手里,却只是一个她的手下败将。

  一个她没怎么费劲,就能将对方打得摇摇欲坠,近乎于站立不住的失败者而已。

  “姑母。”魏兰芷回过了神来,惊声道:“她不会真的动手吧?”

  那悬在了咽喉上的一把剑,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魏兰芷都不会问出这句话。

  但这个人是温月声。

  自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见识到了现在的这个温月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可以叫大皇子断臂,彻底成为废人,未必就真的不会杀了萧缙。

  皇后将手中的绫帕攥得很紧,她神色紧绷非常,抬眸同底下的镇国公对视了眼。

  镇国公面沉如水,他对着皇后轻摇了摇头,示意皇后冷静。

  温月声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萧缙的。

  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那把剑悬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今日,包括了皇后在内,所有永安王一脉的人,都深切地体会到了,剑尖落在了他人手里,命由他人掌握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而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加诸在了温月声身上的点滴。

  比武台上,温月声抬眸与他的对上。

  在萧缙的目光之下,她一抬手,竟是直接将手中的剑,笔直地朝着他投掷而去。

  那剑身划破了长空,留下了一道残影,剑尖锋利,直逼着萧缙而去。

  “表哥!”那把剑飞出去的瞬间,殿上所有的人皆惊慌失措,就连刚才还镇定自若的镇国公,都倏然起身。

  殿上乱成一团,慌乱中有人惊叫出声,但都没引起殿内的人的注意。

  所有人抬眸,只看见那把剑,笔直地从萧缙的脖颈旁飞快,削落了他的一缕头发,砰地一声巨响扎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咔擦。

  剑尖入墙的瞬间,剑身寸寸断裂开来,碎成了一地。

  温月声在那一地的长剑残渣中淡然转身。

  只杀了他,未免太过容易。

  在她身后,无数人悬着的心落了地。

  比武台旁边的宫人终于是缓过了神来,迟疑后许久,方才道:“思宁郡主,胜——”

  殿上的人这才如遭雷击般回过了神来,殿上却始终安静。

  原因无他,温月声今日所表现出的能耐,远超过他人想象。

  京中比萧缙武艺还要高的人,可并无几人。

  也或者是萧缙自己留有了余地,但哪怕是留有余地,他应当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才是。

  身为皇四子,还是中宫唯一的嫡子,这般落败于温月声之手,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近乎于让温月声,把中宫一脉所有人的脸面,踩在了地上了。

  更叫人难以理解的是,皇帝见得这般场面,竟还轻拍手,淡声道:“好!”

  皇帝的下首,端坐着的景康王,神色变了又变,眼眸闪烁非常。

  刚才那般场面实在是过于刺激,只皇帝都没有追究,那温月声所为,便是合理的。

  无人敢有质疑。

  温月声就这么一步步地,往殿上走来。

  她到时,晏陵已经候在了她的身旁。

  他神色始终冷漠,却在她靠近时,眼眸微动。

  他将手中干净的绫帕递了过去。

  温月声接过,他便轻声道:“昊周传来消息。”

  “和亲事宜暂停,皇帝急召太子回宫。”

  温月声抬眸,与他对视。

  这场谋划了许久的和亲大事,在将要达成之前,突然被迫暂停。

  此刻的殿上,皇帝也已经收到了晏陵传来的消息。

  殿内的气氛骤变,处在了震惊中的众人,皆是反应了过来。

  有臣子道:“……再过三五日,便是远定好的和亲时间了。”

  福瑞公主的出嫁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

  昊周却在这个时候叫停?

  “皇上,昊周此举,未免也太过看轻我大徽了些!臣以为,当禁止昊周太子离京,将和亲事项落实了才是。”

  “只如今尚且在商议中,若贸然行动,昊周那边也未必不会有所动作。”

  陆青淮脸色阴沉,他将同时传递过来的边疆战报,交予了殿上的皇帝,随后沉声道:“……边疆消息,昊周五十万大军压境。”

  殿内骤然一静。

  有臣子倏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道:“五十万!?”

  这些年边疆虽偶有摩擦,可最多的时候,不过是前些年,双方各派出了十来万兵力。

  那一战时,还因为大徽准备不当,伤亡惨重。

  那年之后,大徽便一直在休养生息。

  然许多事情不可一蹴而就,即便是这几年不断地休养生息,亦是难以追上昊周。

  眼下骤然出兵五十万……

  在场所有人皆是心下一沉。

  昊周的意思很明显,如若太子此番回不去,昊周大军便一定会踏过了边疆防线,直接进攻大徽。

  “陆将军。”有人慌乱之际,低声问道:“边疆如今有多少兵力?”

  陆青淮闭了闭眼:“二十万。”

  这个数字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还是心头发凉。

  大徽本就不如昊周兵强马壮,如今还在人数悬殊如此巨大的情况之下。

  ……那昊周一旦来犯,边疆防线势必镇守不住。

  便是如今开始着手调兵,却都无法保证其一定能够守住防线。

  那镇国大将军当下神色巨变,高声道:“皇上,这一仗绝不能打。”

  若真的打了,边疆二十万兵马,便基本等同于以卵击石。

  那些将士之性命,只会在没有意义的纷争之中覆灭。

  皇帝面色发沉,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够做出决定的。

  皇帝只召集了所有的议事大臣,并陆青淮、镇国大将军等武将,入御书房内议事。

  而那带来了这个消息的晏陵,则是与温月声并立,冷声道:“昊周太子,想见郡主一面。”

  昊周事急,大徽今夜就需得要做出决定,郁舜要在日落之前离京。

  而离京前的最后一件事,竟也不是向大徽皇帝说明缘由,而是要见温月声。

  此事若传了出去,尚且不知道他人会作何感想。

  京城有一处酒楼,取名为烟柳人家。

  说是酒楼,却造得亭台楼阁,烟雾缥缈,似话本里的江南。

  入得酒楼,中间有一深红色凉亭。

  凉亭周围栽种了许多的荷叶,而今已经是秋日,荷花凋零,枝叶轻垂,在湖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郁舜着一身玄色衣袍,头戴金冠,面冠如玉,仪表堂堂。

  他于临水侧的一畔端坐着,手持一盏清茶。

  见得底下的人领着温月声进来,他放下了手中茶盏,起身看她。

  已接近于日暮时分,暖阳落在了她的身上,恍若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在这盛大的金光里,面色冷淡,一如他第一次初见时的模样。

  郁舜微敛眸,难得的,他眼底情绪复杂,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挣脱涌动。

  待得温月声落座后,他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凉亭远处的厢房边上,泰兰站在了那边,神色焦虑。

  他们应该走了,但不知为何,太子还是决意要来见这位郡主。

  他只能抬眼看着天边,见得日暮一点一滴沉寂了下来。

  良久,郁舜方才抬眸,看向了温月声道:“此前多次会面,都太过匆忙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