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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面色难看,今日之事,哪是一个不敬那般简单。

  他也不敢有所隐瞒,只低声将事情快速禀报了番。

  温寻听罢,不可思议道:“什么?”

  杖毙。

  倒不是说这事多难见,而是京城里的小娘子皆爱护名声,便是有些个恶奴,也不过打骂之后发卖出去。

  乍一听闻杖毙二字,连温寻都怔愣了片刻。

  反应过来,便是大怒。

  “她满口佛理,我还道是明事理了,却不知她这般歹毒!”温寻怒拍桌案。

  这下也不必多问,就知道了陈氏头风发作的缘由。

  她是府中主母,这等事情已下了定论,温月声却仍要越过她将那刘慎仗杀!

  这等恶行,简直是……

  温寻当即便要发作。

  可抬步行至门边,他动作却是一顿。

  在他眼中,女儿就该是温玉若那种柔弱温和,善良天真的模样。

  温月声此举,他是不喜。

  可温月声七日后就要进宫,又有佛经治愈太后的事,此时发落了她,那宫中贵人的脸面……

  温寻沉下了面孔。

  恰逢温玉若院里的人来请,他犹豫片刻,还是先去看了二女儿。

  温玉若差人唤他,是因五日后是她的及笄礼,她想邀请一些贵人来府中做客,需得要温寻出面。

  温寻心不在焉地应答了小女儿的话,自温玉若院子出来时,心中尚还有气。

  他欲穿过府中花园回前院,路过花园时,却听到了府中几个婢女的声音。

  “……真是老天开眼!刘慎死不足惜!”

  “嘘,妹妹小声点。”

  “红豆姐姐,我只是太过高兴了。那刘慎仗着是夫人的陪房,平日里多少丫鬟曾遭过他迫害?”

  “我上次是侥幸逃了,却险些叫他打得半死,姐姐你却……”

  “这都是命。”提及此事,红豆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荒凉。

  怪什么呢?若要怪,便怪她没那个运气。

  “是啊,又有谁能想到,府中下人,人人都对郡主避之不及,可到了最后,却是郡主将你我救出了水火之中。”

  “二小姐平日里那般看重红豆姐姐,可当时怎么没有……?”

  红豆声音发涩:“二小姐年纪小,尚不通人事。”

  旁边的丫鬟顿了片刻,后才道:“他若活着一日,于你我而言,便是无法挣脱的梦魇。”

  “死得好!今日他不死,来日我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取他狗命……”

  那几个丫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温寻从旁边的小道走出来,神色难辨。

  然这件事情,他到底未到温月声面前发作。

  翌日,因温月声过几日要入宫。

  温寻上朝前,让管家去问她可有何需要之物。

  待他下朝回来,就看管家拿着一张洋洋洒洒数千字的纸,走了进来。

  温寻:?

  他接过来一看,发现温月声是真一点不客气。

  吃穿住行,她是样样都要。

  甚至还要在院子里挖个池塘。

  他头疼地问:“挖池塘做什么?”

  管家:“郡主说这个叫许愿池,放王八的。”

  温寻:……

  她这是要在府中建个寺庙是吧?

  温寻还未开口,温玉若那边也送来了及笄礼的清单。

  及笄礼这般重要的事在前,温寻也就没再管温月声了,都未细细看过那张纸,便点头应了下来。

  这就导致温月声的所住的偏院,难得热闹了几日。

  只是再热闹,也比不过温玉若那边。

  临近生辰,各色礼物流水似的送进了温玉若的院子中。

  温月声这小院位置偏院,可即便隔得这么远,也能听到那边的惊呼声。

  “这几日来送礼的,皆是宫里的人,不仅皇上和皇后娘娘赐下了赏赐,就连晏贵妃和几位王爷都差人送了礼。”

  “那院子里都快堆不下了,说是另开了间厢房存放。”

  “这等殊荣,满京城里也就二小姐一人能有了。”

  “不光如此,及笄礼的宾客也很是了得呢,听说……”

  “咳!”谷雨端着一盘核桃,路过那几个多嘴的小丫鬟时,轻咳了一声。

  那天的事之后,按府里的处事之法,她原本也不该被留下。

  可不知管事的是忘了还是如何,并未提及此事。

  谷雨忐忑了几日后,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就越发感激温月声了,自然听不得这些个话。

  将核桃放在了圆桌上,谷雨小心地看了眼温月声的方向。

  记得两年前,温月声及笄的时候,府中静悄悄的。

  莫说那些礼物了,就是连个寻常的及笄宴都没有。

  郡主还因与二小姐争执,而被罚跪了祠堂,整夜都没回院中。

  第二天回来便病了,病了好些时日,等到病好了,生辰早已过去,就更没人在意她及笄的事了。

  谷雨以前只觉得怪怪的,如今有了对比才明白郡主那般闹、作是为何了。

  若她家里也有个姊妹,父母亲人眼里都只看得见妹妹,而完全忽视,甚至是憎恶她的话,只怕她也会难以接受。

  谷雨想安慰温月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偏外面的热闹声越来越大,至午后,及笄礼的宾客皆到了之后更盛。

  整个公主府,唯有这个小偏院格格不入,与满府的热闹隔开了来。

  而同谷雨所设想的落寞难受不同,温月声沐浴之后,在新收拾出来的书房内,点了檀香。

  洗净素手,又用绫帕擦干。

  赵嬷嬷在一旁摸不清状况,见她沐浴焚香,还以为她要去前院和温玉若一争高低。

  毕竟寻常这种场合,温月声是决计不可能让温玉若一个人大出风头的。

  她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温月声一声令下,冲出去砸场子。

  哪知温月声慢条斯理地擦净手后,竟然坐了下来。

  然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桌案底下,取出来了一个木鱼。

  赵嬷嬷:?

  “咚咚咚!”温月声慢悠悠地敲起了木鱼,木鱼声响,好像都敲在了她的脑门上。

  觉得奇怪的不只是赵嬷嬷一人,前院的人久等不见温月声,都觉得格外诧异。

  其实今日这及笄礼会这般热闹,一部分也是因为温月声。

  太多人好奇能令太后病愈的佛经究竟是什么模样了,才打算今日来探一探底。

  可这及笄礼都快要结束了,温月声还是不出现。

  当下便有人坐不住,开口问了温寻。

  温寻也觉得温月声今日安静得过分,但她不出现也未必是坏事,她出现了总是要与温玉若相争。

  而今日的主角,本就该是温玉若。

  但他也清楚今日不少人是因好奇佛经而来,所以还是让管家去请了温月声,顺带让她抄写一份佛经,一并带过来。

  管家很快回来,可带回来的却不是温月声,而是谷雨。

  温寻看见谷雨,皱下了眉头:“怎么是你?郡主呢?”

  谷雨对着他轻福了一礼,然后脆生生地道:“回老爷的话,郡主说,老爷如果要许愿的话,可以直接去许愿池,那里有王八。”

  “许愿的事情不归她管。”

  “郡主有事在忙,就不过来了。”

第5章 池塘养鳖

  “忙?她能有什么事要忙?”温寻险些被气了个仰倒。

  可他来不及发作,就听底下的人来报:“老爷,镇国公府老夫人到了。”

  这位老夫人身份可不一般,不光是超一品诰命夫人,而且还是永安王的亲外祖母,也就是当今皇后的生母。

  论身份地位,在京城里,是再也没有能越过她去的。

  温玉若的及笄礼,能请到她来做正宾,对温家上下来说,都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

  只是这位老夫人年事已高,近些年又静心礼佛,险少出现在了人前。

  这次也是永安王亲自出面,才请了她老人家过来。

  温寻这会也顾不得温月声了,忙起身迎了出去。

  刚出了正院的门,就见得一群人簇拥着老夫人往里边走。

  老夫人郑氏今岁六十有余,着一身深色衣裙,手腕上缠绕着一串佛珠,眉目间还隐约能瞧出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劲,面容也较为沉肃些,瞧着有些不苟言笑,难以亲近。

  也就唯有在对上永安王这个外孙时,才会展露些许笑颜。

  萧缙跟随在老夫人左右,入了公主府正门,却听身旁有人惊呼了声。

  “那是何物?”

  这边的人和闻讯赶来的温寻,皆是抬眸看了去。

  偏院种着几棵梧桐树,如今正值枝繁叶茂之际,风吹梧桐,绿叶沙沙作响。

  在这郁郁葱葱的绿中,有片金光格外瞩目,在绿叶间隙,闪烁着万丈金芒。

  走近了看的话……

  温寻身旁的管家:“郡主的佛像。”

  温寻:……

  他就知道。

  “公主府内,竟是供奉了一尊大佛?”老夫人怔愣片刻后道。

  “是。”管家为难地道:“这佛像原是京郊天慈寺内供奉着的,前些个日子,被郡主请了回来……”

  “郡主?”跟在老夫人身侧的一碧绿裙装的少女疑惑道:“郡主何时信佛了?”

  “而且这天慈寺的佛像,竟是能随便请来供奉家中的吗?”

  “芷儿。”镇国公夫人轻喝道:“不得无礼。”

  说话的少女是如今的镇国公魏冉之女,魏兰芷,也是萧缙的表妹。

  魏兰芷生性活泼,但在常年礼佛,格外严肃的老夫人面前也不敢放肆。

  未料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后,竟是赞同地点头:“兰芷所言不错。”

  “天慈寺的大佛,并非谁人都能请至府中。”她微顿,看向温寻:“老身是礼佛之人,如今入了贵府见得大佛,便没有不去供奉之理。”

  “不知温大人府中可否方便?”

  温寻一愣,温月声不是闹着玩的?还真会有人来供奉这尊大佛?

  旁边的萧缙眼眸亦是微沉,他看向老夫人道:“佛像在偏院之中,恐有不便,加之吉时将至,您也该去正院内了。”

  “不打紧。”老夫人转动着手中佛珠:“等及笄礼结束后,再去供奉也不迟。”

  见她执意如此,萧缙也不好再劝。

  温寻忙道:“老夫人若想供奉,自是随时都可以。”

  因及笄礼将要开始,他们也没再多耽误,先去了正院。

  今日的主角温玉若早已候在了一旁,见得老夫人,忙上前问安。

  温玉若容貌清丽,因身子柔弱,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老夫人也怜惜这个孩子,待她比旁人多了几分亲和。

  笄礼一开始,周围便变得格外热闹。

  无他,温玉若用的簪子华贵非常,且是宫中皇后赐予的,此前就被人津津乐道过多次。

  如今这及笄礼又办得声势浩大,加上笄礼上的赞者、正宾身份都格外贵重,谁人看了,都知温玉若日后前程大好了。

  “只这样热闹的日子,倒是不见思宁郡主……”

  “今日是二小姐的好日子,思宁郡主那脾性,怕是不出现为好。”

  “脾性不好又能如何,如今看这温府,大约也没了她的立足之地。”

  “所以她这些日子突然礼佛,原是想通了?”

  “多半是见二小姐这般得宠,心中失意,这才用礼佛之由逃避现实,也免得在郡主面前自惭形秽,就更是不好过咯。”

  一片热闹中,笄礼成。

  礼成之后便是宴席。

  按理来说,镇国公老夫人身为今日的正宾,当第一个入席才对。

  可不知为何,笄礼一结束,老夫人便叫人领着,离了正院。

  院中宾客皆不清楚缘由,问了公主府的下人,才知老夫人竟要去供奉偏院的大佛。

  那大佛的来历,在场的人心里皆清楚。

  又有思宁郡主和永安王婚事在其中,老夫人骤然去供奉思宁郡主请来的大佛,大家都觉得稀罕。

  永安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虽并非长子,却也是身份尊贵,高不可攀。

  他跟温月声的婚事,是温月声尚未出生时定下来的。

  皇上金口玉言在前,哪怕如今温月声名声已坏,却也不好悔婚。

  更为重要的是,温月声的生母,也就是已故的慧怡长公主,虽与皇帝并非一母同胞,却在皇帝未登基前,对皇帝照顾颇多。

  所以温月声荒唐多年,婚约却始终都在。

  只这几年,尤其是温月声及笄后的两年内,无论是宫中还是镇国公府,瞧着都没有为永安王准备婚事的意思。

  京里的人也慢慢明白过来,宫内的贵人,大约对这门婚事还是格外不满的。

  拖到如今,只怕等的就是温家主动上门,解除婚约。

  温寻倒是个明白人,但温月声就未必了……

  个中微妙事由,令许多人都对老夫人的举动格外好奇。

  就导致这供奉参拜,惹了许多人去围观。

  笄礼一结束,人群骤然散去。

  就是一向沉得住气的陈氏,这会神色都有些紧绷。

  “原以为她今日闭门不出,是终于知晓好歹了,没想到竟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来!”陈氏身边的王妈妈低声谩骂。

  站在陈氏身边的蒋嬷嬷却难得安静。

  自打那日后,她对温月声就多了些莫名的恐惧,如今哪敢随意议论。

  “叫人看紧了,尤其护好玉若。”陈氏沉声道。

  “是。”底下人忙应了。

  那边,偏院中。

  笄礼举行时,外边热闹纷纷,温月声皆不为所动。

  赵嬷嬷便歇了气,领着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隔着墙听听热闹。

  等到午后,暑气散去些许。

  温月声才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赵嬷嬷原想着跟上去伺候,没想到那热闹声越来越近。

  她一回头,竟见一位老夫人被旁边的丫鬟搀扶着,进了这偏院的门。

  赵嬷嬷先是一怔,待看清楚对方是谁后,脸色都变了。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对温月声身边伺候的人隐约还有些印象,闻言只是轻颔首:“老身来供奉大佛。”

  赵嬷嬷这才发现,跟着她的丫鬟手里拿了不少的东西,皆是供奉佛像所用之物。

  她愣了下。

  倒也是没想到老夫人会来这里供奉大佛。

  但转头一看,那座镀金佛像比寻常小楼还高,伫立在这院子里,阳光落在佛像之上,险些将人的眼睛都晃瞎了去。

  ……这看不到才是奇了怪了。

  赵嬷嬷搓搓手,难道郡主一开始把这佛像弄出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可老夫人都到了,郡主人在何处?

  “祖母!”外边越发热闹,魏兰芷与萧缙先后进了偏院。

  “兰芷也来同您一起供奉大佛。”

  赵嬷嬷抬首望了下天,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这些寻常连偏院的门都不入的人,今天都是怎么了?

  却不知她在惊讶,其他的人也同样如此。

  短短几日的功夫,偏院内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萧缙目光微顿,落在了那尊大佛之上。

  从前那个花架秋千,当真被彻底拆除了。

  这偏院地处偏僻,所以格外空旷。

  院前本有一块巨大的空地,如今挖了个池塘,里面栽种着荷叶荷花。

  为这夏日平添了些许的凉爽。

  而在这池塘之上,架了一座红木小桥。

  温月声此刻便站在这木桥之上。

  这边骤然进来这么多人,远处还有不少人在观望。

  她却半点不在意。

  自禁闭之后,温月声消瘦了许多,这些时日也未能补回来。

  她穿着身鸦青色宽袍衣裙,衣裙宽大,仅用一根细带束于她纤细的腰肢上。

  素白的手拢在宽袍大袖里,一手缠绕着佛珠,一手似是捏了把鱼食。

  她素手一扬,池塘里的小鱼竞相游出。

  温寻走进来时,还在想她所谓的有事要忙,原来是在院子里喂鱼。

  鱼食激起鱼群活跃,在池底游来划去。

  本是一派祥和的景象,然而下一瞬,就见池塘周围茂盛的草丛里,钻出来了一只鳖。

  那只鳖气定神闲地至鱼群翻涌的地方,张嘴就吞食了一条小鱼。

  温寻:……

  院内安静,只闻鳖吞食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