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后,他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打电话。
将手机打到没电自动关机,得到的也只有一个回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年少时心高气傲。
无法承认自己已经被抛弃,也无法在她那样绝情地抛下他后,像一条狗一样……
去摇尾乞怜。
他以为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限。
年少时太过在意自尊心。
明明是她不要他,为什么他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她,去祈求她再看他一眼。
后来实在想念到了极点,他承受不住,他终于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就算当一条狗也没关系,连夜去了南城,却亲眼见到她爱上了别人。
……
严均成闭了闭眼睛,喉结滚动。
郑晚沉默,关于过往的种种,不提如鲠在喉,提了也无可奈何。
当年不爱了是真的,想离开他也是真的。
哪怕再回到那个时候,她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不是吗?
她伸手,还没触碰到他。
他捉住了她的手,按在枕上。
她被他拽入他为她编织的网中。挣脱不开。重逢以来他总是很有耐心,这一次却仿佛是卸掉了伪装,重回到高考以后那个酒店里,他手掌抓住她的脚踝,一拽,她又回到了他的怀中。
温柔是他的伪装。
每一下又重,又狠。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是十八岁,还是三十八岁。
如同那一年一样,她没忍住,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抓痕。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可她的身体也有自保意识。
这如刀刻斧凿般,受不住。
眼皮沉重如山,根本睁不开,她就像是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水里,贪婪艰难地呼吸。
头发早已被汗湿,贴在面颊锁骨,这时候,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什么人都没想,什么样的过去都没留恋。
余韵绵长。
好像是从高空坠落,直到一片云朵托住了她。
这样极致的体验,惊险,却也难忘。
他抱紧了她,哑声道:“对不起。”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
可是不行。他只要想到,她曾经爱过别人,他就无法自控。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嚷、不安。
他知道,那是压在内心深处狰狞的妒意。
过去,他连她看别人一眼都介怀到不能自已。
更别说她爱过、嫁过、许下一生承诺的人。
-
深夜。
郑晚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声,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支起手肘看了一眼,满眼爱意,从额头到眉毛、鼻子、嘴巴,她都喜欢。
这是她的孩子,在思韵才出生时,她可以看着她的睡颜很久很久。怎么看都不够。
她探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跟额头。
实在睡不着。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披上睡袍,怕吵醒了女儿睡觉,推开门来到露台。
楼下的露台。
严均成正靠着栏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很快被吹散。
此刻,他们同时抬头看的是同一片夜空。
在他旁边的烟灰缸里有几根烟头。
他烟瘾最重还是在那几年。
尼古丁也能让他冷静下来,多少次,那残忍的念头已经在他脑海中盘旋,多少次,他都计划好了,多少次,他的车离陈牧只有一步之遥。多亏了它,他能冷静。
直到,有一次,车辆疾驰而来,在离他也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下。
他神色冷淡地看过去。
陈牧坐在车内与他从容对视。
他们都想,将对方置之死地。
严均成将烟碾在烟灰缸里,连一丝烟雾都被掐灭。
回到房内,在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将手洗干净,确定一点气味都没再沾上后,才去触碰那条围巾。
无所谓了。
她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第40章
清晨。
送走郑思韵上学后,郑晚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们在这酒店住了四五天了,也是时候搬回去,再奢华的地方,也终究没有自己家舒服自在。
人们都说,由奢入俭难,这一点在郑晚身上似乎并不合适,她曾经也过过无忧无虑、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时候购物买东西,不用考虑价格,也不用顾虑是否实用,只要喜欢就好。
一朝生活发生变故,她也能适应如今的生活。
即便回到了严均成的身边,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郑晚抿唇笑,难道这是可能时日无多的人对生活的淡定以及感悟吗?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
她以为是酒店的服务员送来早餐,快步过去开门。
在看到门口的高大身影时,她吃惊地询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严均成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今天没事。”
郑晚看出来了,严均成还是跟以前一样胡闹。
不过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学生,他是身居上位的老板,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她们母女的行李本来就不算多,在他来之前,她已经收拾好。
“收拾好了?”他问。
“嗯。也没多少东西。”
他扫了一眼,替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又轻松地提起放在一边。
昨天那支医用祛疤凝胶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郑晚收拾好放进包里,见他沉默地望着,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也是多余的举动。我心里也知道祛疤凝胶也没多大的作用,不过是心里惦记着,所以才想着试一试。”
严均成说:“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弄掉。”
“是你身上有疤,又不是我。”
她被他逗笑,注视着他,安慰:“以前就听别人说,男人身上有疤也不错。这个无所谓了,反正也只有我能看到,我不介意,也不怕。”
很多误会,很多心结。
是可以经过激烈的争吵,或者激烈的肢体冲突来解决。
大不了两个人敞开来谈,总会拂去隔在彼此中间的那抹……
晦暗。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过去也不一样。
聪明理智如他,也一定明白,当初她说要分手,不是因为外界的插手,只是因为她的心变了,她的爱意淡了。
这有什么法子呢?
感情它要走,谁能拦得住?
如果他有法子,他们就不会分手,她也不会遇到陈牧。
连他这样能干的人都束手无策,她又怎么解决。
严均成颔首,“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郑晚失笑,“不介意。”
严均成过去,拿起遥控器,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整个套房里不见一丝阳光,只有阅读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郑晚一怔,很无奈。
他好像都没变过,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猜他久旷,可也不愿意勉强自己让他尽兴。
“今天不行。”她稍稍加重了语气,“我还很不舒服。”
严均成似乎被她逗笑。
虽然他也没笑出声,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得意。
“知道。”
他态度并不算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昨天是我没有轻重。”
郑晚不理他。
她本来脸皮就薄,事后并不愿意提起那些点点滴滴。
他步伐沉稳地往浴室走去,没几秒,传来水声,等她再抬眸看过去时,他已经从浴室出来,正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过来揽着她的腰,抱起她,她惊呼,一声骗子还没说出口,她被他放在了床沿边。
接着,在她的注视下,他半跪在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只有小拇指长的短管药膏。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问他。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给你涂药。”
郑晚这才后知后觉。
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嗡地一声。她在这个年纪,对很多事情已经心淡如水,很少再因为什么举动什么话语面红耳赤。
此刻,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脖子。
他托起她的脚,让她踩在他的膝盖上。
她赶忙用力,却没踹动他,急忙说:“干嘛呀,不用,不用!”
“别动。”他伸手攥住了她的脚踝,声音克制,“我知道擦伤了。”
“严均成!”
她恼怒。
他却在指腹上挤了点药膏。等她还想抗拒时,他已经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腰,不许她再动。
“严均成,你太过分了……”
“我知道。对不起,先让我给你涂药,很快就好。”
“严均成……”
她气若游戏,可力气比不上他,根本制止不了,她想去捉他的手,又被钳住。
他静了几秒,压抑着什么情绪,严肃地说:“以前又不是没有涂过。”
郑晚很少这样愤恨谁,她双眸含着水光瞪他,只能攥住他的手臂,用指甲几乎抓破他手背表皮。
还觉得不够,最后涂药结束后,她支起手肘,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
他浑然不动,还伸出手摸了摸她沁出了汗的面颊,“昨天对不起。”
是他失控了。
也许以后还会。
他只能再次道歉,也为了下一次「失控」提前道歉。
郑晚不听他的。
他的道歉都是假的,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又这样,他这个人这辈子说过的最多的谎话就是这几句。
-
郑晚的这份美容顾问的工作,一周内最忙的就是周五下午到周日下午。
一直到快八点钟,她才下班。
严均成早在楼下等着。她快步下楼,拉开车门上车,“本来七点半就能下车的,有个顾客也算是老朋友突然过来,找我说点儿事就耽搁了。”
“没事。”他去握她的手,“吃饭没?”
“吃了。”
她顿了一下,偏头问他,“你还没吃?”
“说真的,我有点担心你的胃是不是有问题。”她轻言细语地说,“饥一顿饱一顿对胃伤害特别大,你别看我这样忙,我到点就会吃东西。”
“体检报告明天给你看。”他发动引擎,“我没有胃病,也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问题。”
他还特意强调了这一句。
最近为了能延年益寿,他已经在考虑家庭医生给出的意见尽早戒烟。
如今他三十九岁,他多活一年,也就能跟她多相守一年。
郑晚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好,我要看,对了,我的体检报告你要看吗?”
“要。”他说,“体检报告给家庭医生那里备着。”
郑晚含笑点头。
自从上次在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后,她为自己的早逝排除了「病故」这个可能性。
“过几天我可能要有事会出差一趟。”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郑晚心里有数。
他现在的工作领域,她根本就不懂,只点头说好,也没再追问——
去哪出差以及多久回来。
严均成似乎在等她问。
等过了一个红绿灯后,郑晚才反应过来,心下感慨,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十几岁时一样?
那时候他也会参加竞赛。
她对这种竞赛了解也不多,可他会详细地告诉她,他什么时候出发,考试时长,以及什么时候考完来接她。
这样一次之后,下次他再参加竞赛,他就希望她能主动关心询问。
“那你去哪里出差?”
郑晚心里觉得好笑,笑意也在脸上浮现,拗不过他,还是问了。
严均成终于满意,“就隔壁市,最多四天就回。你想吃什么,陪我再吃点?”
“都这个点了。”郑晚匆忙看了眼时间,跟他商量,“要不去我家吧?昨天张婶给我送了点卤牛肉,给你做碗面条吃怎么样?”
现在已经快八点。
如果跟他在外面吃饭,可能等她回到家已经九点多快十点。
今天思韵不用上晚自习,她不放心让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在家。
严均成本来对吃就不太讲究。
无所谓去哪里、吃什么,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
他应下,却又提醒,“今天周五,孩子是不是不上晚自习?”
“嗯,我跟思韵说一下。”郑晚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个懂分寸的人,可能不太会跟这么大的孩子打交道,平日里也是尽量不跟思韵正面碰上——他知道孩子怕他,却也束手无策。
严均成跟郑晚一起下车,她挽着他的手走进居民楼,正好碰到了下楼扔垃圾的邻居。
相视一笑,邻居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小晚才下班呀?”
郑
晚也回她,“嗯,您下楼当心点。”
“权当锻炼身体了。”
郑晚有男友这件事,在这小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这里生活的大爷大妈,大多数都是她父母的同事朋友,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每次严均成过来时,总有大爷大妈凑过去研究他的车,从车标到车身,几个老太太老先生费力地上网去查轿车价格。
这一查,更不得了!
几个老太太凑一起忧心忡忡,生怕郑晚被有钱人骗了!
现在这些有钱人忒坏忒没品,就喜欢骗良家妇女!
直到张婶老神在在地说:“老王,我说您早点换老花眼镜吧,都没认出那是谁?”
大家伙凑一起琢磨又琢磨,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是那小子啊!那我就放心了。”
“嘿,您放心什么呢?”
“有一年啊,老郑的自行车链子掉了,大冬天的,我就远远地看到个小伙子蹲那,走近一看,是这小子给老郑在修自行车呢!
想想看,十几岁的孩子给小女朋友修自行车常见吧,给小女朋友的爹修自行车的少吧?反正我觉着啊,错不了,坏不了!”
几个退休的老太太老先生们,成天没事就开始审视严均成。
这越看也就越顺眼。
邻居还跟严均成打了个招呼:“小严也来了。”
严均成微笑颔首。
郑晚憋着笑意,等又上了两楼后没忍住。
“笑什么。”
“我每回听王婶她们喊你小严我就想笑。”
严均成面色如常:“挺好的。”
也正是因为这里的邻居都是看着郑晚长大的长辈,他才能放心她们母女俩继续住在这没有物业、没有安保系统的旧小区。
郑晚本来跟他手牵着手的,但到了家门口后,也松开了他的手。
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女儿面前跟严均成太过亲密,进了门她边换鞋边喊:“思韵,你严叔叔过来了。”
房间里传来声音,下一秒,郑思韵趿拉着拖鞋出来,手扶在门边,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
严均成平和地点了下头。
“好了,我现在去煮面条,思韵,你也吃点?卤牛肉面可以吗?”
“好哦。”
郑晚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进了厨房。
严均成也起身跟过去,反手将门虚掩。
郑晚正在洗手,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他,却已经习惯。
他好像一直没意识到,他真的很黏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严均成拿了挂在一边的围裙,给她穿上。顺手,又将她的长发拢好。
“这里不用你。”郑晚推他,“你看,你在这里我连转身都难。”
严均成注视着她:“她有点怕我。我在客厅,她或许会不自在。”
“我给你出个主意?”郑晚笑盈盈地,“你去问她,有没有什么不会的题目。不过,现在初中生的题目你还会解吗?”
严均成很少会听到别人的质疑。
他伸手捏了她的脸一下,又放下手,神色淡定地回:“等着。”
他转身走出厨房。
郑晚扑哧笑出声来,在他背后轻喊:“我跟思韵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霸。”
“等着。”他又回了一句。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
郑思韵一下子就挺直了腰背。
这不是妈妈在敲门,妈妈敲门的声音不会这样有力,而且妈妈会一边敲门一边温柔地喊她。
那就是……
郑思韵走过去,小心地开门。
开门的前一秒,她已经收敛好了脸上的表情。
“叔叔。”
严均成只站在门口,沉声问:“你有没有不会的题目?”
郑思韵一个激灵。
本来想说没有,但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两分钟后,郑思韵端坐在沙发上,严均成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拿起笔,卷起了衬衫袖子,在草稿纸上认真演算着解题步骤。
严均成很快地写好解题步骤。
将草稿纸往郑思韵那边一推,眉目舒展开来,“你看看,有哪里不懂。”
郑思韵赶忙接过,扫过纸上的解题步骤。
想了想,还是诚实回道:“叔叔,这个公式……我们还没学到。”
所以不能这样解题……
严均成沉默几秒。
很快地,他又用另一种公式来解题。
这次对上了。
郑晚在厨房里,还能听到他声音低沉地讲着题目、思韵偶尔应一下的声音交织。
她会心一笑,继续手上的动作,认真地将卤牛肉切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