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白天羽的剑也出手剑是直的,剑出手也是直刺。

  白天羽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剑刺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刺出来的一剑,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流星。

  白天羽的剑,看来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

  可是当剑中闪起一道弯弯的刀光时,燕子双刀流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可是这剑中那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进去,削入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剑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流星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剑中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的一转,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动作都停顿。

  三

  所有一切“活”的东西都仿佛消失了,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白天羽还是像一瞬间前那么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剑,剑光已经滴下了一滴血,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铁燕夫妻也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伤痕。

  一道刀痕!

  明明是剑伤的,为什么却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的从他们伤口中沁了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然后,突然间所有的事又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铁燕夫妻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来,恐惧岂非都是痛苦的极限?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痛苦的极限是恐惧,那么恐惧的极限又是什么?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剑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剑中的那道弯弯的刀光。

  弯如新月。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剑中的弯弯的刀光。

  这弯弯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已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恐惧的极限,岂非就是不知道?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人,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老头子,他一直在看着白天羽手里的剑,忽然问:“你用的是不是剑?”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剑。”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剑。”老头子声音中也有恐惧。

  “哦?”

  “你不是那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白天羽说:“我就是我。”

  “你用的这把剑,是不是他的剑?”

  “这把剑是我的。”

  “你这把剑上有没有字”

  “这把剑应该有字?”

  “应该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的这把剑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白小楼的那把弯弯的刀上,也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语还休的淡淡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头子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老头子又在问白天羽。

  “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我听过。”白天羽淡淡的说:“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你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头子眼睛里居然发出了光。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在小楼上,听了一夜春雨声。”

  “不对,不对。”老头子不停的摇头:“完全不对。”

  “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这七个字说的是二个人。”

  “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老头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敬畏的恐惧。“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

  老头子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久已不在人世了。”老头子喃喃的说:“你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睛里突然又现出了厉光。“但是你刚才用剑使出的那一招,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种刀法。”老头子说:

  “也只有用‘春雨’,才能使出那种招式。”

  老头子又盯着他手中的剑。“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头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雨’?怎么会使出那一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老头子说:“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

  “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铜牌,高高举起,大声对王一开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铜牌而已,白天羽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王一开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

  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灵。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老头子又问王一开。

  “我知道。”王一开说:“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