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的眼睛,看上去仿佛是在看花语人,却又仿佛没在看。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明朗慈祥。
可是如果你仔细一看,一定可以看出隐藏在他那慈祥背后的痛苦。
昨天宣旨公公被杀,“花魁加冠”顺延到今天。
这项大典现在正在进行。
大厅里每个人都用羡慕的好奇的眼光盯着美丽可人的花语人。
“恩赐凤彩。”声音传遍了大厅每个角落。
花语人娇柔依人的起身步上台阶。
灯亮耀眼,五光十色的凤彩由载思递交给皇甫。
他接过后,很快的就将凤彩戴到花语人的头上。
“谢王爷。”
掌声四起,欢声如雷。
花语人在欢呼中退回原位。
皇甫这时才仔细的端详花语人。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花语人。”
“奥!”皇甫略思:“你几岁了?”
“民女今年已虚度二十寒暑。”
皇甫微微沉思,然后侧头问载思:“你说这女娃儿跟...跟她有点关系?”
“是的。”载思回答:“她养母说了一段有关她的奇遇。”
“嗯。”
皇甫又将视线移向花语人,这一次他看得很专注,用心,仿佛想从花语人身上找出二十年前“她”的影子。
载思也在看着花语人,他的双眼如毒蛇般的注视着她。
二
“你想会是她的女儿吗?”
“她”当然就是指皇甫二十年前的未婚妻。
“如果她养母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确定了。”
书房外细雨斜飘,窗子是打开的,有些细雨被风一吹,吹进了书房,落在皇甫的脸上,看上去就仿佛是他脸上的泪痕。
“我记得王爷说过,二十年前,你曾在你女儿左手臂上刺上一朵梅花。”
载思说:“是不是,一看左手臂,不就都明白了。”
“我可以为她刺上一朵菊花,别人也可以这么做。”皇甫淡淡的说:“光是这点,还不够。”
“那么属下再去查查其他方面。”
皇甫突然用一种眼光看着载思:“为什么对这件事,你会那么热心?”
“王爷的每件事,属下都关心。”
“是吗?”
皇甫将头转向窗外,风更大,雨点就飘进更多,他的脸上就更多水珠,眼里却露出种充满讥诮的笑意。
“花语人花小姐,属下已经安排她住进东厢的‘花磬居’。”载思说。
“好。”
这个“好”字里,竟然也充满了讥诮之意。
载思的态度还是很平静,他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眼光凝视着皇甫。
“胖妞死了。”戴思说:“从此济南城里再也吃不到‘瘦子面’了。”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派谢青他们杀任飘伶。”皇甫说:“要任飘伶来杀胖妞。”
他又说:“你这么做,就是要别人知道你的厉害,你一向是这样子的,总是要让别人又恨你又怕你。”
“不错,我是要别人害怕,要他们害怕而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和笨事来。”载思说:“只不过我并不是要他们只怕我,而是要他们怕你。”
他的声音很柔和:“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次行动是谁主持的。”
皇甫突然跳了起来,额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可是我知道。”他大声说:“要做这种大事,你为什么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声?为什么要等到你做过之后才告诉我?““因为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载思还是很平静:“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为江湖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业。”
皇甫紧握双拳,瞪着载恩看了很久,忽然长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可是他的人已站了起来,慢慢的向外走。
载思忽然又说:“钟毁灭这次重整‘魔魔’,在三指峰重新开教,选出了三大天王。”
他接着说:“听着这三大天王都己到了济南城。”
皇甫连头都没有回。
“这一类的事,你一定早已计划好了,反正不管谁是三大天王,他们是否已来到这里,都一样,他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皇甫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因为你绝不会给他们一点机会的。”
皇甫淡淡的说:“所以这一类的事,你以后也不必再来问我。”
三
如果说全城的人都认识皇甫擎天,那么至少有一半的人怕水朝恩。
他是水柔怡的哥哥,也就是皇甫的大舅子。
南郡王的大舅子,多么伟大!多么威风!所以水朝恩住的地方也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大地方”。
他对自己的宅院最满意的地方是:“水月楼”。
“水月楼”,一池寒水,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起来就像是个光采夺目的大镜子。
今天水月楼里摆着一桌酒席,客人只有九位,在旁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都是有头有脸,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人,当然是水朝恩,今天是他过四十大寿。
一大早,水柔怡就带着皇甫的贺礼送过来,并替皇甫婉拒了今晚的宴席。
所以今晚的客人只有九位。
坐在水朝恩左旁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白发,喝起酒来如白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九十岁了。
他能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刀斧王”王一开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这次水朝恩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坐在水朝恩右旁的人,是南宫华。
南宫华还是老样子,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煌的过去。
南宫华的旁边坐的是展飞,他看起来比往昔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都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
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尤其是禁欲。
——自远古以来,禁欲本就是人类最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男人。
凌虚今年五十三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身躯,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保证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件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向别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剑。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古剑,带着鲜明的杏黄色剑穗,这柄剑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也象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
现在他正佩着他的剑,坐在水月山庄梦境般的庭院中,一个精致的水月楼里。
水月山庄水月楼,一池寒水,一轮明月。
白天的一场斜雨,为今晚带来了些寒意。
水阁西面的窗户虽然都是开开的,在座的人却不觉得寒冷。
除了水朝恩外,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怕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主人虽然不怎么样,但酒菜却都是一流的,所以大家都吃得很愉快。
“今晚我本请了十个人。”水朝恩说:“只可惜我们这位从不迟到的人,今天忽然迟到了。”
“从不迟到?”展飞问:“是不是田迟?”
“是的。”水朝恩笑着说:“田迟今天迟到了。”
“好,从不迟到的田迟,今天居然迟到了。”凌虚说:“待会儿他一来,先罚他三大杯。”
“只可惜田迟的酒量,也和他的轻功一样,是江湖中一流的。”王一开笑声如洪钟。
“那就罚他三壶好了。”展飞说。
“对,迟到就该罚三壶,然后...”
南宫华要想再说下去,却忽然停住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来的实在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