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海面涌起了滔天巨浪,不住翻滚着,直要将黑木群岛淹没推翻。巨石像细微的泥砂扑籁而下。
天倾地覆中,蛟龙方阵仍没有丝毫改变。低吟更转换为欢快的呼啸,巨大眼眸中传递的神情益发虔诚。到了最后,它们不再吟啸,只是不住以首触水。
在头蛟尸首围成的圆弧中央,无数细小的水泡蒸腾而上,最后成了大朵大朵的浪花,向四周喷涌出去。似乎旋涡之下,涌起了冲天水柱。
乌黑的云气从天地间聚拢而来,在群蛟上空翻涌。旋涡已经被填平了,只剩下鼎沸的水浪。
众人惴惴不安地望着那瓣越涌越大的水莲,海面直似要沸腾起来。而蛟龙阵列依旧岿然不动,它们虔诚地叩首,表达着崇慕。而整齐划一的队列则是对王者到来最大致敬。
海面翻腾到了极至,渺小的岬屿再也折腾不起。此时间,天地突然一静。滚滚的浪花被冰封住,涟漪都没有一丝,静谧得像方铜镜。这铜镜也就维持片刻,便水银涣散。所有的静态都缤纷破碎,冲天的水柱后,公蛟横空出世,在翻滚的云气上尽情纵横。
蛟群山呼海啸,一起纳首叩拜。头蛟尸首被降到水面,慢慢往下沉,最后不见了踪迹。虚空中发出一声裂石穿云的悲啸,那就是传说中的公蛟。
它有五十余丈长,全身披覆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顶的尖角犀利无比,漾出圈圈毫光。跌落到海面时,激起冲天水柱。一卷尾就将六头蛟龙拦腰扫断,尖角一顶,又有一头蛟龙抛飞出去。
群蛟没有四下逃窜,呆在原地束手就死,大眼中甚至有欢欣鼓舞。这是一场古老的宗教仪式,鲜血和生命才能让它达到真正的高潮。
海域上弃满了蛟龙尸首,殷红的血幕遮盖了海水的蔚蓝。公蛟浑身浴血,在广阔世界中自在地遨游。
破浪号上的人怔怔看着,忘记了逃窜和进攻。秀丽的黑木群岛浸泡在血水中,仿佛鸿蒙初开时的混沌。
公蛟不紧不慢地游过来,昂着的头颅上鲜血淋漓。
老岛主嘶声吼道:”给我射死它,弩手们!“匆促之间,他忘了箭矢不能穿透金甲。满船人匆忙拉开架势,但箭矢打在金甲上纷纷摧折,钢钎则被反弹,翻着跟头飞出老远。
有一根照准头颅射去,公蛟也不躲闪,尖角上突然漾起圈圈毫光,竟似张开了面光盾。铮的一声,劲矢竟似击在金属上,火星四淬,倒飞回来,洞穿了一个弩手胸口后,直没入甲板。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见过蛟龙无数,却从没有这般凭空造出面光盾的。这已是近乎神魔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抗拒。和金乌鸟一样,这头从冰冷深渊中腾起的怪兽,人类只能仰望和膜拜。
光盾渐渐隐去,只剩下一簇缤纷七色的彩雾,往尖角处收拢。血雾凄迷的大海上,那头怪兽纵横自如,金甲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只是浸在殷红血色中,仿佛封印万古的恶魔再现于世。
那被曦神封印在暗与冰深渊中的恶魔再现于世了。
当,不知谁的弩落在了甲板上。人们持弩的手都松落下来,双腿颤抖,眼中却是茫然与惶惑。在不可预知的灾难面前,人类是如此软弱无助。曦神照耀的天空下,嗜血的恶魔正一步步逼近。
老人突然大踏步上前,推开弩手,校准震天弩,大吼道:”畜生,还认得我么?五年前你不是要杀死我么,现在老子又到你面前了。快滚过来,畜生!“
公蛟仰起头颅,深蓝色大眼中有一丝疑惑,竟似能听懂人言。老人把黑色斗篷一下扯开,露出斑白的鬓发和那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认出老子了吧,畜生!“他站立在船头,如一座巍峨的铁塔,海浪和颠簸也不能动摇半分。
公蛟眼中疑惑隐去,慢慢地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阴冷的笑容生动地传递到众人眼里。它竟然笑了。
众人神情一滞,仿佛那笑容里有难以言传的魔力,将他们都凝固在一幅画面里。只有老人在动,他移动着震天弩,瞄准缓慢游弋的公蛟。两者紧紧地对望,宿命的纠缠化在刀锋般的目光中,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拴住彼此。
老人始终神情镇定,既不怯懦也不急躁,像是最有耐心的猎人。一个浪头打过,恰好在公蛟身前三尺处,遮住了它的视线。砰,老人勾动了震天弩,钢钎怒射而出。
浪头倏忽隐去,钢钎不偏不倚击向尖角。公蛟待要张开光盾,已是不及,被钢钎击了个正着,锵然声中,一圈圈七彩毫光四下漾开。它低低嘶吼一声,睁圆了大眼,颇有不怒而威的架势。
钢钎被七彩毫光裹携,牢牢地粘在尖角上,片刻之后竟然被煅烧得赤红,铁水哧哧滴落到海中。毫光缠绕在那根钢钎上,竟形成了一柄长达数丈、灼热耀眼的光剑。
它鳞尾一卷一拍,猛地窜了过来,上半截身子探在空中,头颅摆动间,那柄辉煌巨大的光剑扫过。灼热的飓风刮过,满船人都趴下了身子。只有老人仍岿然不动,屹立在船头,黑色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
光剑恰从他头顶挥过,径长数尺的前桅断成两截,轰然倒在海中,帆布鼓鼓涨涨,一时竟漂在血海上。栏杆被砸翻一长段,木块纷飞。
公蛟退回原来位置,踌躇满志地昂着头,仰天嘶啸一声,敛去光剑。众人慢慢地爬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这样的力量岂是人力能抗拒的。
老人转过身来,右手指向身后,道:”你们都惧怕了吗?孩子们,五年前正是这头怪兽,毁坏了我西巯数百艘战舰,杀戮了你们无数的兄弟。这是前所未有的惨败,前所未有的耻辱,此刻敌人就在眼前,而你们——曦神的战士们,却没有勇气去正眼看它。“
”它真有那么厉害吗?“低冷的笑声像是由鼻孔里钻出来,老人道,”它不过就是头畜生,充其量多了只尖角。舰长大人,你说呢?“
虞佳脸色苍白,方才那光剑所挟的力量足有万钧,若是拦腰一砍,破浪号都会断成两截。这是近乎神魔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道:”厉害的正是这只尖角呀,老岛主。“
老人一梗,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它刚才发怒了,钢钎射中了尖角,令它感到疼痛。它并不是全无弱点,这尖角是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的地方……“还没说完,虞佳已经合身扑到,把他压在甲板上。
灼热的飓风扫过,公蛟一窜间再次扑到。许多人不及趴下,被巨大的光剑砍去了头颅,身体仍直立着,却没有喷血,腔子都被焦化成一团。
公蛟还是一击即退,似乎要将到手的猎物玩个够,不轻易杀死。
砰砰之声不绝,一具具尸体像枯朽的树木倒下。幸存者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同伴。毫厘之差,却成了生死殊途。
虞佳拉起老岛主,低声道:”它似乎并不想轻易杀死我们。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老人掸了掸斗篷,没去搭理他,转过身盯视缓缓游弋的公蛟。
良久,他压低声音道:”注意看它的鳞尾!“
虞佳上前一步,细眼瞧去,只见那鳞尾足有十丈长,披缚着金甲,即便最细的末端也是一般。他想起老人所述,除了尖角外,这鳞尾一甩也足以把一艘舰船击沉。看那有力矫健的拍动,果非夸大。
老人提醒道:”注意它鳞尾的摆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