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大人多虑了,你恢复得不错,都会说人话了。”商陆不冷不热嘲了一句,早上在笼子里,还是一头逮人就咬的凶兽。
魏殊恩没有反驳。
适当的装疯,可以放松看守者的警惕。
“我听大人说,你被北漠强制种了兽种,真是活该。”
商陆给他把脉。
魏殊恩:“你三句都不离你的大人,你喜欢她?”
商陆:“关你屁事,另一只手。”
魏殊恩:“我劝你还是放弃,人家哥哥长哥哥短,我在床底亲耳所听,你没希望了。”
商陆:“关我屁事,舌头伸出来。”
魏殊恩:“你认识我。”
商陆:“关……”
他倏忽收了声。
魏殊恩依然是那副兽奴打扮,黑纱卸去之后,脸颊两边的耳朵沾着血迹,像是一朵晕染开的锦带花。
帝王凤眼薄唇,凌厉更胜多情。
半个时辰后,商陆返回自己的房间。
窈窕的身影立在烛台前,捏起了一簇植株,那雪白的花瓣里夹着一粒粒鲜红的花苞,她低下头,似乎研究着怎么入口。
“别碰!”
商陆一把夺过,斥责来人,“这是狼毒花,断肠草,全身都有毒的,你还碰它,不要命了你?”
绯红挑了下眉,手掌被大夫翻来覆去地检查。
“还没开始玩呢,您不用紧张。”
商陆喉咙溢出冷哼。
“最好如此。”
绯红拨开桌案的一簇狼毒花,后臀轻微倚着,“我那个小兽奴,他怎么样了?你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不是很多话聊?”
来了。
上位者都很多疑,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让他们大做文章。
此女尤甚。
商陆收拾着自己的药材,神色寡淡,“病人见了大夫,都跟老鼠躲着猫儿一样,能有什么好聊的?”
“这样啊。”
她叹息一声,“我还以为盗天观的少主要替天择主,站到元魏皇帝那一边,揭穿我的阴谋呢。”
商陆的心脏下沉。
时逢乱世,诸国纷争不断,当权者在庙堂与战场厮杀,而另一部分人则是落草为寇,成了江湖势力。商陆没想到,她身在龙荒,竟然还牵扯到了江湖势力之一的中原盗天观。
不,这也许是冲他而来的。
果然,她下一句便是,“说起来,我也得感谢盗天观,尤其是尊师,他老人家云游多年,还云游到了我含章,云游到了我二哥宗政晚意的面前,告诉他,三公主才是真正的天命真龙,我二哥才会那样不抗拒,将四章符交给我。”
“没有尊师,何来我的今日,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他老人家。”
“你敢!”
绯红的手腕被捏住了,他指骨清瘦,那淡青色的血管潜伏在薄薄的玉皮之下,脆弱得精致。
他眼底迸发着怒意。
“我感谢你师父,又不会把他抓来受刑,紧张什么。”绯红扯了扯,没扯动,平日里淡漠似水的神医,如同被人踩着了小尾巴,炸成了一团刺球,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你除了会威胁别人,还会干什么?连老人家都不放过,你,你真是蛇蝎心肠,衣冠禽兽!”
她调笑般来了一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能看见商神医脸红了。”
商陆甩开她的手,厌恶般说道,“我只行医,不参与你们的勾心斗角,元魏皇帝……”他顿了顿,“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过于敏锐,认出了我。我说过了,滴天髓虽然能够隐瞒过去,但有关的东西刺激多了,他是有可能想起来的。”
“少主说得对,所以您选我吗?”
送上门的江湖势力,不争取可惜了。
商陆正捡起掉在地上的狼毒花,血红花苞挤在洁白的花盘上,极艳丽,又圣洁。
谪仙垂着眼,“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尽心思,我倦了这腥风血雨,只要你不动我师父,我听你差遣。”
“所以商大夫,会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她说话总是暧昧含糊,明明是效忠的话,她很有本事曲解成另一个意思。
谪仙戴上一对手套,捣碎狼毒花,冷嘲热讽,“一辈子是不可能了,给你埋尸罢。如今中原有元魏,盗天观,而南溟奇甸,巫疆遍地行走,就连你这边,也是外敌内患,海市有音煞,而蜃楼的二十八蜃器,恐怕也早就盯上了你。”
人人都想当霸主,但枭雄遍野,谁人敢称天子?
商陆已经预想到她被一群野狼撕咬、分食的场景了。
“商大夫这是间接提醒我,要注意蜃楼的二十八蜃器么?”
商陆转身,就撞上了她的腰,他手套沾着汁液,不好拨开人,“让开,你想英年早逝吗?”
绯红充耳不闻,她兴致勃勃环住他的腰,“传说这二十八蜃器,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那排名第一的心月狐,有倾国之色,可夺天地瑰艳,若是能春风一度……”
“你就会七窍流血、穿肠破肚、敲骨吸髓、死不瞑目。”
绯红:“这么惨?”
商陆:“就这么惨。”
绯红:“不至于吧?”
商陆:“至于。”
谈话之间,这位神医已经处理完了狼毒花,还将它和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混在一起,塞进了香囊,“这是百毒不侵香囊,你佩着它,若是闻到奇怪的味道,那最好不要碰你身边任何一件东西。”
“定情信物?”
神医整个人都烧着了,像一头艳烈的火鸟,他恼羞成怒,“你能不能正经点?”
“好的,大夫。”
她将香囊塞到了心口处,眼见他又要发怒,她笑了起来,“多谢商陆哥哥的生辰香囊,我会时时佩戴的。”
龙荒王撩开了毡帐,肤色蜜红,皮相艳美,而唇边的笑意寸寸变冷。
她身边的细作,可真多呢。
龙荒十六部的盛会持续了半个月,骑马、射箭、角抵、击球、狩猎等,各有勇武儿郎脱颖而出,赢得阵阵喝彩。魏殊恩也逐渐适应了他的身份,半跪在龙荒王的腰边,给她倒酒挟菜,起先他做这些相当笨拙,胜在头脑灵活,举一反三,没几日就做得像模像样。
借着奉酒的时机,魏殊恩在绯红的掌心写下。
——他们今日动手。
此时十六部正进行一场热火朝天的角抵比赛,勇士们裸身束发,以力撼敌,权贵们坐在高台上,不时鼓掌应和。
绯红也勾起魏殊恩的手腕,指尖似蛇一般游走。
——按原计划行事。
谢新桃坐在另一桌上,目光直勾勾盯着。
因为魏殊恩的形象与三年前有些出入,她并没有认出来这个“以色侍人”的高大兽奴,就是昔日铁骑踏破含章国门的悍戾男人。
魏殊恩则是将场上众人反应收入眼底,就是那位女性统领对他的敌意明晃晃的,不耐烦简直堆满了整张脸。
他惹她了?
魏殊恩旋即想起,她哥就是龙荒王的心上人。
他表情古怪。
草原兄妹关系真乱。
不过他很快就掠过了这些无关要紧的事情,重点放在了今日的动乱。他是朔漠王精心训练的兽奴,在大王子还没能近绯红身之前,他已经是对方的贴身男奴了,魏殊恩非常厌恶尊卑带来的压制,所以他想要往上爬,不择手段摆脱男奴这种下贱的身份。
跪着给女人喂酒送菜,真的,很像小倌。
这绝对是魏殊恩人生当中的阴影,但他是心有城府的人,不会因为一时的低谷就永远沉沦,他就算爬,也要爬回高位,那是魏殊恩骨子里对权力的渴望。
昨夜他跟朔漠王见了一面,对方要他配合,牵制龙荒女王的视线。殊不知,这兽奴早已叛逃到对方阵营,准备反将他一军。
魏殊恩看了眼绯红,嘴角微微勾起。
他不反感这种与虎谋皮的滋味。
中途,美貌女婢奉上茶水。
龙荒女王笑道,“这是中原产出的好茶,水金龟,听说是元魏妙熙七公主的挚爱,诸位可要尝尝。”
有人特意捧高绯红,“这些中原公主,锦衣玉食,悲春伤秋,也就只能干一些品茶赏花的闲活了,哪里比得上您日理万机,统辖十六部呢!”
谢新桃默默地想,这家伙绝对要被记入黑榜了,你面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中原公主。
嗯,还是亡国公主。
这么一想,谢新桃突然觉得明上左拥右抱又有什么错呢,她太苦了,多几个男人怎么了!呸呸呸,不行,我哥还没嫁出去呢!
谢新桃神色恍惚,陷入天人交战当中。
“此茶有毒!”
魏殊恩配合着绯红,率先发难。
眨眼间,变故突生,谢新桃挨着盖子的手颤了一下,眼神都是迷茫的。
这又怎么了?!
“什么?这茶有毒?”
“这是怎么回事?”
“别喝了,放下,都放下!”
部族大人们或是震惊,或是惊疑,还有的在浑水摸鱼。
却见那高大冷峻的兽奴站了起来,他一身漆黑袍服,辫发环着狸奴雕刻的小金筒,天神般凌然生威,“朔漠王窥伺我龙荒,意图毒杀女王以及部族大人!”
朔漠王猝不及防被爆血,他惊慌失措,“大胆!你个兽奴!你、你竟敢栽赃陷害本王!”
“有没有陷害,请大夫一验便知。”魏殊恩语气凌厉,“朔漠狼子野心,表面投诚,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阴私勾当,我幸遇明主,才得以弃暗投明!”
“反了!你,你反了!”大王子被气得怒急攻心,“父王,我早说这中原来的狡猾如蛇,不该信他!”
“逆子!闭嘴!”
朔漠王脸色青白,怒斥爱子。
大王子才意识到如今的局面,不情愿咽下了辱骂。
于是部族代表又一次见到了那被乌律大人迷恋的清冷神医,他很不客气,当着人的面,抓起绯红的手,把了一下脉,“嗯,没中毒,恭喜你,不用我收尸。”随后他戴上手套,开始查验茶具、茶水以及附近的器具。
“茶壶的壶口涂了一种剧毒。”商陆道,“此毒叫冲龙玉,饮下之后,身体并无异状,只会流鼻血,血流不止三日,即亡。目前只有朔漠跟蜃楼有此等奇毒。”
朔漠王不住叫屈,“本王是真不知道此事!定是这兽奴怀恨在心,血口喷人!”
场面变成了狗咬狗。
绯红击掌,“那就彻查到底!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角抵被迫中断,高台上气氛凝重。
绯红面前跪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鲜血流到了桌脚,她亦面不改色。商陆神色冰寒,对她的心狠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一会儿,一名衣着光鲜的女婢匆匆行来,对着绯红耳语两句。
魏殊恩技能很多,其中就包括唇语,因此他清晰分辨出了——
“大人,这套茶壶,昨夜公子也经了手的!”
哦,原来是她的情郎哥哥搞的鬼。
魏殊恩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了一股快意,看来她眼中纤尘不染的心上人,亦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身份呢。
他正痛快着,却迎上了龙荒女王的目光。
审度的,阴狠的,又冰冷的。
“嘭——”
他被她踢翻在地,她声如惊雷,“原来是你这个贱奴搞的鬼!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挑衅我龙荒与北漠的情谊!”她又揪起他的衣领,眼尾堆叠猩红,暴怒无比,“来人,把他押下去,叫背叛者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但魏殊恩听见更轻的一句。
“替他顶罪,出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270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13)
“啪——”
破空声响起,一截长鞭抽了下来。
鲜血横飞,皮开肉绽。
年轻兽奴戴着脚铐,双手被绳索悬挂起来,他垂着头颅,发辫凌乱,殷红的血珠从高挺的眉骨淌落下来,厚实的袍服濡湿一片。随后,那女子的掌骨顶起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刺眼的日光都夹杂着红影,铁锈般的气味跟热浪汹涌扑来。
他失血过多,目光昏眩。
“说,你的同伙是谁,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朔漠王!”
魏殊恩被迫仰着脸看着她,脖间的浅紫青筋被拉得绷直。他唇角溢血,如同破碎的琉璃,竟还冲着她笑了。
凤眼很妖。
“我的同伙?我的同伙就睡在您的床上,随时化作厉鬼索命,您怕不怕?”
男主[魏殊恩]虐心值37.8%。
“啪!啪!啪!”
她眉眼一冷,抽得又急又快,一枚狸奴发环被她甩得飞了出去,年轻兽奴奄奄一息,嘴角挂着一丝讥笑,又无力垂下了脖颈。
“再打他就死了。”
商陆握住她的鞭子,他皱着眉,“你今日怎么了?杀性这般重!而且还这么贸然给人定罪……”
“哦?本王杀性重?”
她缓缓转过头,蜜蜡般的赤红肌肤滴上了血,眼神阴狠毒辣,“你一个大夫,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管得太多?
前些日子,她还问他,会不会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商陆满身清寒,迅速冷淡下来,“是,是我管的太多,管你的死活,管你的床事,现在还要管你有没有昏了头,我可真贱骨头啊。记得,下个月,我要领三份月钱,你若给不了,我就卷铺盖滚蛋!”
系统:‘……’
它合理怀疑男配发飙只是为了多领三份工资!
绯红盯着他看了半天。
商陆别开脸,领子透出点热意,“再看,就四份。”
绯红没有回应他,扔下一条血鞭,跳下高台,“两个时辰后,再来审问这贱奴!”
商陆却在回想那一声不真切的轻笑。
方才……她笑了?
谪仙垂下细密的睫毛,鸦羽般扑棱着,大袖泛开了雪浪,露出一截白霜似的手腕。
他有些无措,捏了捏耳垂。
众人则是面面相觑。
龙荒女王前脚惩戒了兽奴,后脚就去了公子的毡房。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他们是决计不信的!
诸部窃窃私语。
“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中原有句老话,叫阴沟里翻了船。”
“这不对吧,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管怎么说,这病公子真是蓝颜祸水……”
也有的人松了一口气。
龙荒祈红自从坐镇十六部以来,神鬼莫测,杀戮成性,活像是阎罗王嫌弃地府人手不够,亲自来人间收揽生魂。如今她为一个男人动了心气,昏了头脑,也暴露了自己年轻气盛、为情所困的缺点,他们才稍微感觉这是一个可以拿捏、揣测的年轻女子。
确定了,龙荒祈红是个女人。
但凡是个女人,就逃脱不了情之一字!
在感情面前,她会变得多疑、懦弱、暴躁,甚至失去往日的理性!
此时,十三部也蠢蠢欲动。
心腹欣喜道,“乌律大人,这龙荒祈红终于乱了阵脚!您的时机到了!”
乌律豪放不羁跨坐在帐内的马鞍上,衣袍凌乱,敞开着结实的胸膛,他单手抓着一条羊腿,偏头撕咬下了大块,用力地嚼动肉筋,表情沉醉,就像是品尝情人的血肉,“这龙荒祈红,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混血杂种,得了龙荒雪蚕的青睐,就妄想一步登天了!”
心腹接着献计,“乌律大人,如今四公主远嫁云赫连天,鞭长莫及,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啊!等我们掌控龙荒,囚禁女王,那四公主的新婚夫婿赫连启再勇武,也不可能跟我们十六部翻脸吧?”
乌律眯眼,“我倒没想到,本以为是一次简单的赴会,至多被龙荒祈红来个下马威,而朔漠王这一招,竟然降下了天赐良机!龙荒祈红啊,真是个小蠢货,一个男人就被弄得晕头转向了!”
众人恭维不断。
“龙荒女王只是得了运势,被人捧得高,哪里比得上大人您神武盖世!”
乌律被说得飘然,他咧开嘴角,如同野兽喷气。
“不过这龙荒祈红看人的眼光是很不错的,寻常的女婢都是一等貌美,等我夺了她的权,这些美人就都是我乌律的收藏品!”
众人拜倒。
“乌律大人定是天命所归!”
又有一名随从匆匆进来,在乌律身边耳语了两句。
乌律哈哈大笑。
“说的不错,我乌律才是天命所归!”
白色宫殿里,谢柏翘正在做一架乌龟风筝,鼻尖飘来一股血腥。
他动作一顿。
“你回来了。”
病公子握着小银剪子,在丝绢面上裁剪出早就画好的乌龟图样,那是一头色彩斑斓的大龟,甚至龟背上还写上了一首飘逸潇洒的长寿诗。
——我与卿卿万斯年。
“嘭!”
他被人钳住了手腕,反压在桌案上,那白果、毛竹、果眼等哨子响声清脆。
“谢柏翘,我的好哥哥,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她欺压着,双腿威胁般逼入他的禁地。
谢柏翘手里的银剪子也被她夺走,扔进了一边的箩筐里。
他挣扎了一瞬,被她压得更紧,那气息逼近了耳廓,“冲龙玉,剧毒,壶口,这些,翘哥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男女体力天生差异,但他们却是颠倒着来,谢柏翘身长八尺,腰细腿长,便是在龙荒十六部,也是个中翘楚,偏生他体弱多病,又常年不见日光,如同苍白的、易碎的象牙,与绯红檀褐色的皮肤、强劲的腹肌线条形成强烈对比。
她这么一顶着他的腰臀,谢柏翘清晰感受到她肌肤的热意以及肌肉的紧绷。
他被逼得退无可退。
谢柏翘低下头。
龙荒女王噙着一抹冷笑,“我的好翘哥,难为你在我身边装了三年,本想要博得一击必杀,却突然失手,没能杀死我,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为什么低着头,为什么不说话,你委屈给谁看呢?”
她从未用这种冰冷的、尖锐的口吻与他对话。
“你。”
他清晰吐字。
白果哨子被绯红掌心压垮,发出最后脆利的尖响。
谢柏翘扬起一截纤细的颈,里头藏了一圈红绳,缀着一只长命锁,底下的小铃铛仿佛受到了惊吓,微微晃动。
“新桃,你知道的,她对你忠心耿耿,往后也请善待她。”
病美人咬着唇,牙齿在淡红唇心压出浅浅的痕迹。
“给我个痛快罢。”
绯红肘臂锁着他。
“你幕后主人是谁?朔漠王?海市王?还是……蜃楼王呢?”
谢柏翘双唇紧闭。
“不想说?没关系,本王有办法让你张嘴。”
她的手指一根根插入他的发间,揽住他的后脑勺,猛地往回压,谢柏翘撞上了她的眉骨。她如同最凶恶的戎首元凶,撞破了他的红阙,舌尖涌出腥甜的痛楚,他呼吸紧促,又低低咳嗽起来,但这并没有勾起她的怜惜。
她脸上一丝欢靥都没有,松绿戒面划伤了他的大腿。
谢柏翘闷哼一声,强行忍耐。
她看了他一眼,谢柏翘身体凌空,被人抱了起来。
谢柏翘被吓住了,他的清正声音不再稳定和煦,带着一丝哀求,“你别这样……”
龙荒女王的半边脸庞堆起久违的阴影,她缓慢旋转着流光溢彩的驱环,又一枚枚脱出指尖,她反问,“我被挚爱之人背叛,那我该如何?心平气和跟他讲道理?又或者是当做无事发生,任由他在背后狂插两刀?”
谢柏翘逃脱不了。
他像是黏在蜘蛛网上的蝴蝶,羽翼残破,又被蜘蛛挟着身躯,缓慢进食。
他怔怔望着她。
很不一样了。
十五岁,她还只是到他胸口,骑在马上,从背后揽住他,探头看他的那一眼,眉间青涩幼嫩。而现在,宗政绯红的轮廓艳丽深邃,眼底好似燃着一簇幽暗,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长大了,也不再需要他了。
这样也很好,帝王就该冷血。
谢柏翘眼前起了大雾。
“哥哥——”
她忽然叫他,“这样看着我,是会败坏兴致的。”
唰的一声,她拆开了他的束发红带,蒙住了他的眼。纸鸢的细长骨架被拆了干净,只留了一两片残破的丝绢,仿佛将化未化的积雪。谢柏翘宛若一块鸡血石,身体里的辰砂被她尽数激化,遍体通红又炽烈如焰,颈边的长命锁被煨得发热,从胸前滑到颈后。
“叮铃。”
他的脚踝被人抬起,放到腰边。
谢柏翘羞得当场吐血,她下意识将他抱住,又生硬放开,冷嘲热讽,“又装?”
谢柏翘被红带蒙眼,乌丝披散,他以手遮唇,压抑痛楚。
“嗯,装的。”
她捏着他的脚筋,忽然用链子圈了起来,一颗铃铛含着金舌,坠在苍白细弱的脚踝。
谢柏翘以为她又要羞辱自己,双眸紧闭,却听得她说,“无论你是谢家公子,还是他国细作,你既然来了,便是我的私有,这铃儿,会把你锁住,你若逃走,它就会响,到时候千军万马,我踏平你国河山,要他们乖乖把你奉上!”
但她却没有说,他情动的时候,这铃儿响得更嚣张!
事后,绯红咬开他蒙眼的红色丝带。
谢柏翘睫毛湿透,没有睁眼。
“我让商陆来一趟。”
她拨开他的乌发,那病态淡红的唇色都被染成血红的胭脂,“冲龙玉这事,我已经让人替罪了,你口风咬实点,别让十六部抓到把柄,不然,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顿了顿,绯红又道,“仅此一事,下不为例,我的偏爱也是有底线的。”
她咬着发带,转身离开。
谢柏翘才缓缓睁开眼,他半坐起来,拢了拢自己的双脚,那脚骨边,果然系着一颗鲜红铃铛。她这个人似乎有什么癖好,不仅脖子上给他系上长命锁,脚上也给他整了一个铃铛,到处都是她的私人印章。
“咳咳——”
谢柏翘抓起衣裳,埋下了半张脸,转眼间衣裳被鲜血泅湿。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任务失败。”
毡房里响起了一道声音,谢柏翘扯过被褥,看向进门的女婢,她长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口音却是偏向诡异阴冷,“心月狐,你是否忘记了你原先的任务?让你诱惑龙荒女王,而不是暴露自己,今日之事,简直就是败笔!”
“该不会……你是故意的吧?”女婢眯眼,“你故意暴露自己?你疯了?”
“怎么会。”
病公子倚在床头,双臂如同一管被咬烂的雪藕,长命锁被他淹没在被褥里,“我是蜃楼的兵器,你觉得——”
他眼尾微翘,眸底泛起妖蜃幻象。
“我会为了一个中原的小公主,放弃自己的生命,为她殉情吗?”
“料想你也不会太蠢!”
女婢将新的衣裳奉上,“如今时机来了,今晚我们便取了那龙荒女王的人头,十六部群龙无首,定会大乱!我已经联系上了毕月乌……”
“什么?今晚?”
心月狐微微蹙眉,捧着心,娇弱极了。
“房日兔,你该不会想让我,拖着这一具孱弱的身躯,去给人第二次侍寝罢?恐怕我还没下手,就要死在她身下了。”
“……”
房日兔很想骂一句,美貌废物,需要你的时候根本不顶用!
“不需要你。”
房日兔没好气地说,“你只需要魅惑乌律就行了。”
心月狐:“不行。”
房日兔:“为什么不行?”
心月狐:“太丑,没胃口。”
房日兔:“……”
“这是蜃楼王的命令,你是兵器,你没得选!”
房日兔冷漠道,“记住,别做多余的事情。”
她放下衣裳,又离开了公子的毡房。
当夜,高手刺杀绯红,十六部趁机作乱,而谢柏翘,也被抓了出去,当成挟持对方的软肋。
“龙荒祈红!束手就擒!”
女婢与乌律站在一起,“否则我就杀了你的心爱之人!”
绯红湿着发,身上仅披了一片艳丽的毛毯。
“你们要如何?”
女婢倨傲道,“我奉蜃楼天子之命,收揽龙荒朔漠,你若识趣,可与乌律平起平坐,可称诸侯,威霸一方!”
乌律敢怒不敢言,这跟他原先说的筹码不一样!
“噗哈哈——”
龙荒女王猖狂大笑,她伸手一招,身后是万箭蓄力待发,局势瞬间反转。
“天子?我天命未降,他一个蜃楼王也配称至尊?”
她偏头看向谢柏翘,眼中似乎有绵绵情意,“翘哥,我钟情你,但我,更钟情我的江山,来世我定与你做一对冥府鸳鸯!现在,给吾放箭,反贼尽屠!”
“诛杀!”
第271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14)
万箭齐发,箭雨如瀑。
杀机席卷而来。
女婢装扮的房日兔被气得心口发疼,她抽出长剑挡开,迁怒谢柏翘,“这就是你魅惑人家三年的结果?!”
哪有人一言不合就把自己的心上人射成红彤彤的小刺猬!!!
病美人无辜眨眼,慢声细语。
“你说的嘛,我是美貌废物,除了脸一无是处。”
他嘴上这般说,手下可半点都不慢,脱下狐裘,一个飞荡,将箭矢都裹入其中。
“叮叮叮——”
箭矢嵌进了两人的脚边,溅起尘泥。
房日兔怒道,“我没说过,我心里想了一下而已!”
谢柏翘虚弱道,“是这样的,我使用了读心术,听见你说了。”
“哈?读心术?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
“嘘,太粗鲁了,难怪毕月乌至今还不娶你。”
“臭狐狸你找死!!!”
乌律简直被这两人气死,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你们在聊终身大事聊到内讧的时候吗?!
谢柏翘抖了一下狐裘,箭矢被他顷刻反弹回去,乌律还期望着这病公子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结果他一个咳嗽,那利箭飞到半路就没劲了,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很好,一个没中。
谢柏翘叹息道,“这不怨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房日兔逮住机会,狂踩他的脸面,“你放屁!你被干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力气!”
谢柏翘欲言又止。
“……兔子,乌鸦是不是不行?”
不然你怎么会问出这种欲擒故纵的蠢问题?
房日兔神色阴森,怒吼道,“你最好闭嘴,不然我把你推出去,当着你的心上人的面儿射成马蜂窝!”
谢柏翘唇色惨白,痛苦不已。
“别,这样死法,太丑了,我无法接受……”
乌律被两面夹击,破口大骂,“废物闭嘴啊!!!”
谢柏翘撩了下眼皮,他漫不经心卷动狐裘,一支利箭正中乌律的膝盖,“咳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说话之间,他长腿一踹,将乌律踢了出去,自己则是借着这个靶子,顺手牵了一匹骏马。
谢柏翘翻身上马。
身后火光冲天,杀意盈野,他的君王就站在刀光剑影下,那块玛瑙红的软毯裹着浸了蜜蜡的肌肤。她的视线穿透千人万人,只注视着他。龙荒女王臂膀有力,握起了一把六石弓,双臂压成蓄势待发的姿态,冰冷的箭矢映入了心月狐的瞳孔。
留下来。
她手指弹开。
她要将他留在这里,哪怕是死。
“嘭——”
马背上的心月狐看着她,不躲不闪,受了她这一箭。
“后会……无期。”
他的肩膀绽开血花,苍白的唇却冲着绯红轻轻一笑,似亘古未化的积雪,刹那消融在他的金乌之下。
那一头雪狐钻入了茫茫夜色,消失在山野之间。
房日兔见乌律被抓,自己这一行人大势已去,她当机立断,吹动了哨子。
没有回应。
马呢?她的千里驹爱马呢!?
房日兔回头一看,马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她气愤尖叫,“臭狐狸你死定了!!!”
让你魅惑君王,让她荒淫无道,你不干!
生死关头,你娘的,你魅惑了我的马!!!
房日兔的爱马被心月狐抢先骑走,她错失时机,就如那待宰的牛羊,被人牵住了脖颈。
从刺杀,到突袭,再到镇压,这场龙荒十六部的动乱持续了一个夜晚。
天色破晓,群山蜿蜒,一头翠绿的水鸟掠过湖面,泛起惊澜,又消失在嫩黄色溪流般的羊茅草里。绯红的瞳孔映出了天穹的碧蓝,她不疾不徐地抹去脸颊的血滴,走向叛乱者,十三部的乌律跟朔漠王赫然在列。
人群寂静无声。
跪在龙荒王面前,是乌泱泱的一群人,第十三部,第七部,第五部,都有。
人人都想将龙荒女王取而代之,她年轻,美丽,还是个女人。
人人都觉得,她行,自己也行。
于是在绯红的有意纵容之下,就酿成了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十六部叛乱。
血流成河,牵连甚广。
绯红首先看向朔漠王。
他的面容不再是爽朗大方的笑,而是恨之入骨的毒辣,“事到如今,本王落到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还讥讽了一句,“龙荒王果真是算无遗策,为了将我们一锅端,不惜丑化自己,献祭情郎,上演了一出绝好的戏啊!”
绯红低低地笑,“到了这个地步,朔漠王还有力气来激怒我,想来是还等着我招揽你?”
“可惜,我这个人,断然没有吐了之后,再吃回来的道理!我容你一次,不代表我会容你第二次!”
她居高临下望着他。
“朔漠王,你老了,不中用了,还是让我们年轻一代,破去腐朽与陈旧,开启这风流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