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一声叹息里充满了难过不舍。
它长大的太快,也老的太快了。
“它今年多大了?虎能活多少年?”李苒看着白虎问道。
“二十岁了,十五六年吧,那些虎侍这么说。”谢泽温柔的抚着白虎的头。
“太短了。”李苒低低道。
“嗯,它已经很长寿了,我不该难过,生死病死,人如此,万物皆如此。”
“你今年多大了?”李苒侧头看着谢泽。
谢泽斜着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默然看着他。
“你想的太远了。”谢泽收回目光,哼了一声。
谢泽不再说话,李苒也不说话。
车子走的不紧不慢,夕阳落的不紧不慢。
车子在一座小小的军驿前停下,几个虎侍象中午那样,卸下车子,白虎却趴在车上,不过抬了抬眼,一动没动。
谢泽接过虎侍递过的碎肉和肉汤,送到白虎嘴边,白虎呼噜了几声,闭着眼睛,没睁眼,也没张嘴。
谢泽站在车前,端着肉汤,呆呆看着白虎,好半天才慢慢吐出口气,将肉汤递给虎侍,慢慢走到驿站门口,刚要抬脚跨过门槛,却又顿住,呆了片刻,转身走到大车旁,重又坐到白虎身边。
一直站在驿站门口看着的李苒,看向石南,“有包子么?”
“有。”石南应声时,已经抬手示意小厮。
小厮飞奔进去,托着一小筐包子出来,捧送给李苒。
李苒端着那一小筐包子,走到车前,拉了拉谢泽的衣袖,将包子举到他面前。
谢泽拿了只包子咬着,李苒也拿了一只慢慢咬。
吃完包子,石南急忙上前,从李苒手里拿走小筐,递了碗粥给李苒,李苒将粥递给谢泽,自己再接过一碗,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的喝。
周娥已经吃好饭,站在驿站门口,手里转着马鞭,看着大车上一坐一站的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甩了下马鞭,背着手往自己那匹马过去。
车子很快就再次启程。
夜色一点点垂落下来,天黑透时,队伍最前面,点起了七八支火把。
“睡一会儿吧。”谢泽从石南手里接过薄被,递给李苒。
李苒接过抖开,裹在身上,侧身睡在谢泽旁边。
谢泽一只手抚在白虎头上,听着耳边白虎的呼噜声,和李苒细缓的呼吸声,茫然看着远远的星空,心里塞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李苒一觉醒来,周围还在一片黑暗中,车子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周围山风飒飒,偶尔有几声狼嚎远远传来。
李苒裹着薄被坐起来,揉了揉眼,看着前面那七八支火把,再看向谢泽,“什么时候了?”
“寅初。”谢泽拉着薄被一只角,搭过李苒的肩膀。
“你没睡?”李苒从谢泽看到白虎,白虎睁着眼,看起来比白天精神了不少。
“嗯。”谢泽也看向白虎,抬手抚过白虎的头。
☆、第81章 送归
“喜欢看星星?”
谢泽看着下巴抵着膝盖,仰头看着星空的李苒。
“嗯,小时候没什么能看的,就看星星。”李苒从星空看向谢泽。
她小时候没有电视看……嗯,就是有电视看,她也喜欢看星空。
一个人坐着,想象着每一个闪亮都是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如何神奇,仿佛整个星空都是她一个人的,很享受,很有趣。
“黄先生对你好吗?”谢泽沉默片刻,看着李苒问道。
李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黄先生,是在那个聋婆子之前,照顾她的人。
“挺好,教了我很多东西。”
李苒看着自己小巧柔嫩的手,至少,她们在生活上把她照顾的非常好。
“嗯,她把你教的很好,黄先生从你那里搬走,半年后就过世了。
陶忠把她托在一间尼庵里,银子给得足,饮食医药,日常照料上,都非常尽心。
照顾过她的几个比丘尼说,她走的时候很安祥。
大约也很心安,你的心性,养得很好。”
李苒凝神听着,沉默片刻,低低问道:“你见过陶忠么?他是什么样的人?”
“嗯,陶忠到京城,长安侯见了他之后,就把他交到了我手里。
他已经病得很重,三天后就过世了。遵他的遗愿,把他火化之后,骨灰撒入了汴河。”
谢泽看向李苒。
“陶忠说你母亲也是火化的,他说,你母亲的遗嘱,将骨灰扬入了风中,化于天地之间。”
李苒没说话,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陶忠自幼侍候在仁宗身边,二十来岁就做到少监,他学问很好,也很有见识。”谢泽接着道。
“乐平公主那杯酒,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换的?”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皇上也想知道,我问过陶忠,他闭口不言。”
谢泽迎着李苒的目光,片刻,声音落低下去。
“陶忠自视甚高,简明锐,就是对你自称何大公子的那位,只怕指使不动陶忠,他根本不在陶忠眼里。”
“会是,陶忠吗?”这一句,李苒问的很小心。
“我觉得不是。”谢泽看着李苒,沉默片刻才答话,“陶忠自律极严,忠于仁宗,他对生死,很淡漠。”
顿了顿,谢泽接着道:“皇上说,当年,荣安城破时,他就很淡漠生死,皇上很尊重他。”
“那就,”李苒低低叹了口气,“只能是,乐平……”
“都过去了。”谢泽打断了李苒的话。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头歪在膝盖上,再次叹了口气。
如果是因为乐平公主惧怕死亡,那她也早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怯懦,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确实是,都过去了。
远方隐隐泛起鱼肚白时,前面的火把停下来,走在最前的西青拨马回来,欠身禀报:“将军,前面车子过不去了。”
“嗯,下车吧。”谢泽吩咐道。
白虎低吼了一声,没等车子板子搭好,就站了起来。
谢泽忙伸出胳膊,环在白虎脖子上,低低安抚它,“不要急,等他们放好,快到了,不要急。”
李苒先跳下车,看着几个虎侍搭好板子,白虎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吼了一声。
谢泽回头看向李苒,不等他说话,李苒紧几步过去,挨到他身边,“我跟你一起!”
谢泽犹豫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谢泽跟上白虎,垂手抚在白虎头上,李苒走在谢泽另一边,从谢泽身前,看着衰老不堪的白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侍从们牵着马,留在原地,看着缓步而行的一虎两人。
石南带着诸小厮和虎侍,以及外围护卫,散在四周。
“从到了京城,我和它一起,走遍了周围的山林,它最喜欢这一带,这一带,是它的地方。”
谢泽抚着白虎,在还有些灰暗的曙光中,看着四周,像是在跟李苒说话,又像是在和白虎说话。
“它七岁那年,就在前面,我们遇到了一只母虎,那只虎很凶,把它肩膀都咬出血了,可它不让我帮忙。”
谢泽在白虎头上了拍了拍,白虎低低吼了一声。
“那一回,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将近一个月,它跟着那只母虎,不肯回去,我就陪着它,到处走,往里面,走进去很远。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它想留在这里,不想再回去人的地方,那就让它留在这里。
可后来,我不再跟着它,它就不再跟着那只母虎。
唉。”
谢泽低低叹了口气。
“我留了些人,看护那只母虎,再来的时候,就带着它去找那只母虎,每次来都能找到,它很开心。”
谢泽温柔的抚着白虎。
“那只母虎后来生了四只小虎,再后来,又生过三只,可惜都没有白虎。
这一带,一直往里上千里,这些虎,都是它的家人。咱们回家了是不是?”
谢泽看着白虎,在白虎头上挠了挠,白虎吼了一声,像是在回应谢泽,接着,站住,仰头大吼。
远远的,有吼声回应,一声之后,又有一声,从四面八方,一声声呼应过来。
李苒下意识的靠近谢泽,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没事。”谢泽安慰了李苒一句,低头看着白虎。
白虎站住,仰着头,缓慢的抽着气,很享受的闻着什么。
天已经很亮了。
白虎转过头,冲谢泽吼了一声,转身往前。
谢泽示意李苒别再跟着,李苒站住,看着谢泽刚跟了两步,白虎站住,回头冲谢泽露出牙,一声低吼,明显是不让谢泽再跟着它了。
谢泽呆直站住,看着白虎缓步往前。
白虎走出一两丈远,突然停住,转过身,看着谢泽,往回走。
谢泽急冲上前,扑跪在地,伸手抱住白虎。
白虎昂着头,挣开谢泽的胳膊,围着他转了一圈,伸出舌头,在谢泽脸上温柔的舔了两下,转身往前,再也没回头。
谢泽双手撑地,痛哭失声。
李苒走到谢泽身后,紧挨谢泽蹲坐下去,看着越走越远的白虎,看着它消失在山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树叶的缝隙,阳光斑斑点点,直直的落在地上,落在李苒和谢泽身上。
“地上凉,起来吧。”谢泽动作僵硬的转过头,看着紧挨着他,坐在地上的李苒。
“嗯。”李苒拍了拍双腿,双手撑地,却没能站起来。
谢泽身子僵硬的站起来,弯下腰,伸手拉起李苒。
两人站了一会儿,等麻木的双腿血脉畅通了,谢泽抬脚往前,走了几步,站住,转个身,看起来极其茫然,就是随意找个方向,信步往前,却走的极快。
李苒连走带跑,追上谢泽,伸手拉住谢泽的衣袖。
他往哪儿去,她就往哪儿去!
李苒跟着谢泽,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一直往前,一直走到太阳西斜,上到了一处山岗,前面就是悬崖了,谢泽站住,迎着山风,垂手而立。
李苒眯眼眺望着坠落下去的夕阳,和夕阳余晖照耀下,绵延的金灿的山脉,深吸了口气。
一阵山风吹来,李苒打了个寒噤。
这一天,她连走带跑,身上汗湿了不知道多少回,到后来,口干舌燥,太阳落山,又渐渐冷起来,汗是不再出了,可她的衣服,早就沾满了汗碱,已经没法干透了。
谢泽回头看向李苒,眉头微蹙,片刻,伸出手,握了握李苒冰凉的手,垂着头,呆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回去吧,你要冻病了。”
李苒嗯了一声。
谢泽转身,往回走了两步,抬起手,看着被李苒紧紧揪在手里的袖子,拍了下李苒的手,示意她松开。
李苒松手,谢泽抬着手,看着被李苒揪的团成一团松不开的那团袖子,呆了片刻,再次叹了口气。
两人往前,走下山崖没多远,就看到站在一棵古老巨大的槐树下的石南和周娥。
谢泽脚步微顿,盯着石南看了眼,吩咐道:“回去。”
“是!”石南立刻应诺,吹了声尖利的口哨,通知诸人收拢。
周娥往前两步,将李苒打量了一遍,退后两步,背着手,跟在了后面。
出山林的路,不是他们走过来的路,当然,走过来的路是什么样儿的,李苒根本不记得,她走了这一天,根本没看路,她就揪着谢泽,就看着他,反正,他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天黑下来,李苒和谢泽四周,火把一个个点起来,走了没多远,迎上一片火把,十来个护卫牵着马迎上来。
谢泽看着李苒上了马,催马靠近,“他们没带衣服,咱们得快点。”
“嗯。”李苒应了,抖动缰绳,紧跟在谢泽马后。
一溜火把极快而静,也就小半个时辰,前面的火把往两边散开,他们从山林里出来了。
石南跳下马,先奔过去拿了谢泽一件长衫,李苒下马时,石南已经将长衫捧到谢泽手里。
谢泽抖开长衫,裹在李苒身上。
“烧点水,让她洗一洗,去找几件衣服。”谢泽吩咐石南。
李苒骑术很不怎么样,这样的黑夜,在荒山野林里策马疾奔,这小半个时辰跑下来,她已经又是一身薄汗了,这会儿,她没觉得冷,就是渴的厉害。
“有水没有?渴得很。”李苒只觉得嘴里干的舌头都萎缩了。
旁边小厮动作极快,倒了碗温温的汤水过来,李苒接过,一口气喝了,伸碗再要,一连喝了三碗,谢泽抬手止住,“好了,歇一歇再喝。”
李苒极其不舍的将碗递给小厮,舔了舔嘴唇。
“渴成这样,怎么不早说?”谢泽紧拧眉头看着李苒。
“才觉得渴,就刚刚……”李苒含糊了句。
她如果是个麻烦,也许他就不让她再跟着他了。
“唉!”谢泽烦恼无比的一声长叹。
这里应该离城镇不远,侍卫们搭起帐蓬,生起篝火,石南指挥着众小厮,烧水做饭,围起帷幔。
李苒刚刚洗好头发,周娥喊了一声,从帷幔上面,递了一身衣服给她。
衣服不怎么合身,不过这已经足够李苒赞叹了。
谢泽也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把竹椅上,见李苒过来,招手示意她旁边一把椅子。
李苒坐下,舒服的吐了口气,还是干干净净了舒服。
槐枝带着几个小厮,抬了张小桌子,摆了饭菜上来。
李苒只喝粥,她实在渴坏了。
谢泽吃的不多,看着李苒连喝了两碗粥,犹豫了半天,放下了碗,再次长叹。
看着小厮收拾走碗筷,谢泽看向石南
迎着谢泽满含冷意的目光,石南往前一步,跪在谢泽面前。
李苒莫名其妙看着神情冷厉的谢泽,和垂头而跪的石南,这石南做错了什么?因为她这衣服不合身?可这已经很难得了!
“就算太子吩咐了,你就能越过我,替我安排下去了?”谢泽盯着石南看了片刻,冷声道。
石南俯身往下,以头触地。
李苒呆了一瞬,看向周娥,周娥远远站着,远远看着,远到看不清,也听不到。
“你是忖度过我的意思,觉得这是能知会一声的,这一条,我不怪你,忖度我的意思,本就是你的本份,这不能算你错。可太子吩咐过,这一件,你不该瞒下不报。
回去之后,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谢泽接着道。
“谢将军!”石南明显大喜过望,连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垂手后退。
李苒看的眼睛都瞪大了,谢泽斜看着她,李苒从石南看向谢泽,迎着谢泽的目光,突然问道:“石南,他们,这些,都是谢家的人?”
谢泽眉梢一下子挑起来,明显极其意外,片刻,嘴角渗出丝丝笑意,看着李苒,十分肯定的嗯了一声。
她的聪明时常让他意外。
李苒轻轻抽了口气,眼睛微眯,片刻,哎了一声,一声赞叹,“世家啊!”
☆、第82章 旁观者们
这一夜,李苒和周娥一个帐篷,时睡时醒,临近天明,却沉沉睡着了。
等李苒一觉醒来时,太阳几乎照到了头顶。
周娥正坐在帐篷门口,用细丝线仔细的缠着匕首柄,见李苒醒了,先扯着嗓子喊了声石南,再欠身伸头进帐篷,“总算醒了,肯定早就准备齐了,在那边,你去洗漱吧。”
李苒出了帐篷,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棵树下坐着的谢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顺着周娥的指点,往步障围起的一个小小围间进去。
石南小跑过来,和周娥嘀咕了几句,周娥再次扬声道:“让你别急,说是要吃了中午饭才启程呢。”
李苒有几分赧然,这都是因为她起晚了么?
小围间里热水充足东西齐全,整整齐齐放着的一身衣服,比她身上的那一套合身多了。
李苒洗漱好,换了衣服出来,直奔那棵树下。
谢泽看着直奔过来的李苒,放下手里的文书,伸手将旁边一把小竹椅挪到面前,示意李苒坐下,从西青手里接过梳子,把李苒散乱的长发,象昨天那样,编了条辫子出来。
周围好象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几个护卫搭起架子,一只只往架子上挂黄羊。
周娥一边摆着手,喊着她来,一边小跑上去,从护卫手里接过把小尖刀,扔了两下,先一刀下去,轻松之极的旋下羊头,扔给一个护卫,“把脑子劈出来就行,别的没啥吃头。”
靠着山溪,架着不只一个案板,挨着案板,一排搭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行军灶,几个护卫正忙着往一大堆野鸡斑鸠上浇开水。
还有几个护卫,裤子高高捋起,拎着串鸡内脏,拿着现编出来的草兜子什么的,站在溪水边,弯着腰,伸长胳膊,专心致志的捉鱼。
远远的,一个护卫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拎着条长长的花蛇,正扬着声音大叫:“这东西有要吃的没有?这边还有几条,肥得很!”
李苒看的惊讶而稀奇,谢泽给她梳好了头,用梳子敲了她一下,她才发觉头发已经梳好了。
李苒回头看向谢泽,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会儿的气氛,好象和之前大不一样,不过谢泽看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
李苒站起来,将椅子拖到和谢泽并排,坐下来,吹着从山林深处吹过来的凉爽的风,看着眼前的热闹。
周娥已经剥好了一只黄羊,破开肚皮,一边指点着哪些要哪些不要,一边照着西青的指示,将一条里脊划下来递过去。
大锅里的水已经滚开,羊肉一大块一大块扔进去,小溪旁边的草地上,已经扔了十来条鱼,野鸡洗好了穿在白木杆上,架上了火开始烤,几只大锅里,米饭的香味儿已经飘出来。
李苒看的一脸笑意。
“你外祖母是安家人。”
谢泽看着神情愉快的李苒,突然说了句。
“嗯?噢,嗯!是。”
李苒侧头看向谢泽,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安家是军旅世家,听说家族女眷游春,也象行军一般。”
谢泽迎着李苒疑惑的目光,解释了句。
李苒慢慢噢了一声,他这两句话的意思,她喜欢眼前这些,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安家的血脉么?
“这里景色这么好,山风这么吹着,把蚊虫都吹没了,大家这么高兴,有这么多好吃的,你看周将军……”
李苒指了指提着把长剑,愉快的捅着锅里大块羊肉的周娥。
“那么高兴,多好,这天气也好,我喜欢夏天。”
“我是说,上次你骑马,那份韧劲儿难得,安家有句家训:不畏惧死,不放弃生,你做得很好。”
谢泽斜瞥着李苒,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噢。”李苒拖着声音噢了一声。
他明明说了安家女眷游春象行军一样,又说骑马那回韧劲儿难得!
谢泽看着李苒,片刻,移开目光,举起卷宗,嘴角露出丝丝隐隐的笑意。
午饭做好的很快,西青带着几个小厮,摆了野芹菜炒黄羊肉,芙蓉鸡片,蜜汁烤鹌鹑,野葱烧鱼,和两样碧青的野菜,以及一钵羊肉汤。
李苒再次感叹,谢泽这几个小厮的厨艺,真比清风楼樊楼的铛头强啊!
吃了饭,又慢慢悠悠喝了两杯茶,众小厮侍卫收拾好清理干净,周娥牵了匹马给李苒,李苒上马,一路小跑,往京城回去。
一行人走的不快,进卫州门时,已经将近半夜了。
进了城门,诸护卫散去,小厮长随拱卫着两人,在拐向长安侯府的巷子口,谢泽勒停马,示意李苒和周娥回去,看着两人进了巷子,纵马而去。
周娥和李苒在已经大门紧闭的长安侯府门口下了马,将马栓在栓马桩上,周娥带着李苒,绕到后角门,推门进去,从后园回到翠微居。
付嬷嬷几乎立刻迎了出来,叫醒当值的丫头,侍候李苒沐浴洗漱,看着她睡下了,暗暗舒了口气,掩了门出来,回到后院。
周娥刚刚沐浴出来,刚拿了瓶酒出来,正坐在榻上,准备喝上一两杯。
付嬷嬷推门进去,坐到周娥对面,看着周娥一口喝掉了半杯酒,“谢将军回来了?”
周娥看了她一眼,将杯子的酒喝了,再倒了一杯,将酒瓶放回去,看着付嬷嬷,摊了摊手。
付嬷嬷看着周娥,不说话了,周娥一小口一小口抿完一杯酒,付嬷嬷站起来,出了屋。
李苒这一觉,睡的香甜沉实,直到隅中才醒。
洗漱了出来,付嬷嬷指着小丫头托到李苒面前的一碗银丝面笑道:“这会儿不早不晚,姑娘先吃碗细面垫一垫,一会儿就该吃中午饭了,这会儿若是多吃了,容易乱了脾胃。”
李苒微笑应了,慢慢吃了小小一碗银丝面。
“姑娘走得急,二奶奶过来问过两回,我跟二奶奶说,姑娘看书看的专心,不好打扰。
外头,王家六娘子打发人过来送过一趟东西,请姑娘去迎祥池喝茶消暑,我替姑娘回说,姑娘正看一部新书,看的入神,吩咐了不许打扰。别的,就没什么了。”
李苒凝神听着,微微欠身,“有劳嬷嬷了。”
“姑娘客气了,不敢当。”付嬷嬷又说了几件小事,垂手退了出去。
周娥一大早出去,这会儿刚刚回来,拎了把竹椅子,坐在廊下,见付嬷嬷过来,站起来,跟在付嬷嬷身后,进了付嬷嬷屋里。
“这是怎么了?”付嬷嬷先倒了杯茶给周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周娥问道。
“你说,这小姑娘要是一辈子不嫁人,这日子怎么过?”周娥看起来心情很不怎么好。
“你不就没嫁人?你还准备嫁人?我也没嫁人。”付嬷嬷不知道想到什么,再次打量了一遍周娥。
“不是咱们这样的。咱们是当差的,有份差使,象那些贵女……唉。”周娥一声长叹。
“那位姑娘?”付嬷嬷往正院瞥了一眼。
周娥没接话。
“我瞧她那性子,嫁不嫁人都行。”付嬷嬷又给周娥倒了杯茶,“那哪是咱们能操心的?”
“她这几天不在府里,你报上去啦?”周娥突然问了句。
“我领的差使,是好好照顾她,可没有随时禀报这一条,也没人来问我。”
付嬷嬷看着脸色好象缓和了些的周娥,唉了一声。
“你这个人,这还用得着你报我报?这一出去就是几天,难道是她今天中午吃了炒羊肉还是炖羊肉这样的事?你不报我不报,上头就不知道?
我刚才说了,这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儿。你呀,唉。
各人有各人的前因后果,各人也有各人的福报,那位姑娘,肯定是个有福报的,你操心也是白操心。”
“也是。”周娥站起来,拍了拍衣襟,刚要走,又顿住,上身后仰,看着付嬷嬷,一脸严肃,“老付,你说,皇上有多疼谢将军?能做出跟那什么看中手就剁手的事不?”
付嬷嬷刚要安安生生喝口茶,一口茶呛着了。
“咳!头一条,那剁手不是疼,那是警告,第二条,皇上疼谢将军倒在其次,太子爷……这一句偏了,不该提这个。第二条,谢将军是个良善人。唉你这个人!”
周娥喔了一声,赶紧走了。
……
霍文灿和李清宁这一趟差使十分辛苦,在李苒回到京城两天后,才赶了回来。
两人进了景华殿,和太子仔仔细细禀报了,出了景华殿,霍文灿用力伸了个懒腰,扭了几下脖子,和李清宁笑道:“哎,你发现没有,太子爷心情好得很,这一阵子,又递什么捷报了?”
“今年风调雨顺……还是先赶紧回家,好好洗个澡,这一路上,还要好好睡一觉,累死我了。”李清宁也伸了个懒腰,一个懒腰没伸完,就打起了呵欠。
“也是,先歇一觉,晚上咱们去逛州桥夜市儿?带上你四妹妹。”霍文灿愉快的拍着李清宁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