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点头:“可。”
她又看楚国皇太孙。
楚帝点头,皇太孙躬身退下,在殿门外候着。
宫门轩敞着,庭院中都是穆国士兵,森严守卫。
大家都能看到,穆帝坐在楚帝身畔,与楚帝说话。
他们差着年纪,看上去差着辈分。都神情平和,一人说的时候,另一人便凝神细听。
谁也不知道两位陛下在说什么,要说这么久。
终于穆帝向楚帝微微倾身,执了晚辈礼,告别出来。
皇太孙目送她离去,复又进去,将酒杯斟满,服侍祖父平静喝下了这杯鸩酒。
楚帝崩。
太孙降。
天运四年一月,楚国余孽剿清,楚地靖平,尽数落入叶碎金的手。
曾经雄霸江南的楚国,烟消云散。
魏国、汉国额手相庆。
而穆帝叶碎金,铺开舆图。
“来都来了。”
第180章 一统
叶碎金邀魏帝共伐汉国。
谋臣力劝。
因连穆伐楚, 魏国拿到的也是原楚国较为靠东的领土,西边大面积的领土都落入了穆国的手中。
而汉国的位置相对于魏国而言,必须要跨越穆国的新领土才能够得到。
魏国若参与, 则大军过于深入。
但是魏帝和叶碎金联手伐楚, 尝到了甜头, 不舍得放弃利益,再一次无视了谋臣的劝谏。
穆、魏大军联手伐汉。
汉国才为着趁着楚国自顾不暇的时候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几个城池高兴,转头就要面对穆、魏大军的压阵。
四十万大军压阵, 汉国国小力弱,稍作抵抗便知道力不能拒。
汉帝辗转反侧, 想到叶碎金给了楚帝国葬之仪, 又封了楚国皇太孙为自在侯,还有前晋的两个王爷,赵王和吴王也都活得好好的。
汉帝唉声叹气,降了。
汉国一降, 穆、魏盟约算是结束了。
叶碎金翻脸无情,转头就截断了魏军的退路。十几万魏军深陷原楚国的腹地, 与魏国断了联系。
魏帝方才醒悟,但悔之晚矣, 大恨吐血。
这支大军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失去了主力大军,魏国失去了强国的根基, 魏帝惶惶不可终日。
惊恐之下, 先是自去帝号, 只称国主。希冀穆帝能容他。
然而叶碎金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非但没有回复他, 还派卢青檐去了闽国。
闽国与汉、魏、楚国都接壤, 是只有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五个州的小国, 比汉国还弱小。
原本对汉、楚、魏都称臣。
如今楚汉都没了,便腰身柔软地又向穆称臣。
大穆皇帝叶碎金派来了使者卢青檐,在大穆皇帝的授意下,闽国发兵攻打魏国。
魏国心知这是叶碎金要消耗他,但如今他国内空虚,原本不曾放在眼里的闽国也要打起精神应对。
一边和闽国打着,一边又去了国号“魏”,从魏国国主再度自降为江南国主。
然而叶碎金依然不给他回应。
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令江南国主夜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叶碎金用了五个月的时间,终于将被困在楚地的魏国大军消化,也终于给了魏帝回应——
大穆禁军陈兵于境。
魏帝知道,大势已去。掩面叹息,奉表出降,得封清欢侯。
闽帝身段更柔软,麻溜地也奉表出降,得封顺意侯。
同所有其他归降的地方势力头领一样,只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穆帝不会砍他们的脑袋。
三代以后,子孙可以出仕。
曾经叱咤过南方的楚国、魏国从此都不复存在,汉、闽也不再为国。
至此,江南政权全部灭亡。
自魏朝灭,乱世兴,天下战乱三十余年,百姓苦不堪言。
及至天降女帝,英才伟略,战旗所指,所向披靡。
天运四年,江南江北终于再次统一。
大穆女帝叶碎金成为天下共主。
厉如何,戾又如何。
她一统江山,哪怕一世而终,史书上也得给她叶碎金浓墨重彩的一笔。
八月,叶碎金班师回朝。
回京的一路,百姓闻听圣驾经过,皆箪食壶浆以劳王师。
小儿欢跳鼓掌,中年人鬓染白霜,感慨怅然,年长者潸然落泪。
待到了京师,更是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
可知人心向着一统,都愿战火早日平息。
朝廷也跟着皇帝一并回归京城。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突然间就变得热闹非凡。
可知,权力在哪里,繁华就在哪里。
宗室们都来拜见皇帝。
两年多未见,众人再见到叶碎金,只感到她玉面有光,威仪更盛。
行礼之时,竟无人再敢偷看天颜。
叶碎金问:“都好吗?”
四叔道:“当然好,怎能不好。”
如今叶家,富有天下,江山万里,说不好就太矫情了。
叶碎金问候了长辈,又问起兄弟们,都挺好,家里俱都添了新生的孩子。
家里人坐在一殿说话,想到叶碎金已经是天下共主,俱都有说不出的感慨喟叹。
四叔道:“现在回头看,做梦似的。”
叶碎金道:“人生或许就是一场大梦。”
“既大家都在,”叶碎金道,“正好有个事我跟大家说说。”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屏息静听。
叶碎金道:“如今天下定了,不要跟我提立储的事。”
殿中顿时安静极了。
立储,虽现在没人提,但一直以来都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过去争叶家堡,是叶四叔和叶碎金的事。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方有资格争嫡。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叶家堡早已经是过去时。
叶碎金无子,那就根本不存在嫡。
四叔这一房,是叶家堡的嫡,却不是大穆的嫡。
这意味着,在场的每一家其实都是平等的。每家的孩子,都拥有平等的继承权。
想到这个继承权,谁的心不得热一热。
哪知道叶碎金平定了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家:不要做梦。
“我还年轻,不想立储。这个事,等我老了以后再说。”叶碎金道,“这趟回来,一定会有人进言立储之事。我会处理,家里人不要掺和。”
一句“家里人不要掺和”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就,别找不痛快。
叶碎金既然敞开了说亮话,叔叔们都点头:“嗯嗯。”
四郎忍不住向三郎看去——这一辈中,在叶碎金之下,以三郎为首。便是对叶碎金,三郎也是兄长。
看到三郎脸上完全没有波澜,四郎心中微凛。
叶碎金才刚回来,应该还没有机会私下召见任何人。
那就是说立储这件事,早在南征之前,三郎就跟叶碎金有过沟通,早知道她的意思,所以才有现在的波澜不惊。
果然在叶碎金的心里,三郎还是不同的。
四郎垂眸。
论军功,他也不差的。
就是生得晚了。比叶碎金还晚了几个月,但凡早生几个月,他也能是兄长,就不会让三郎占着这独一份了。
如此看来,叶碎金如今不肯立储,反倒是好事。
总比立了,却不是自家要强。
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叶碎金此次平定江南,一统天下,班师回朝,自然要论功封赏。
段锦、周俊华本就是开国十二侯,以平定江南的功勋,加封了国公。
武丰收战亡,追封了国公。
邓重诲封侯,成了房州系几个跟着裴定西投过来的将领里第一个封侯的。
其余将领,亦有封侯的,更是论功升迁,出现了一大批将军。
卢青檐也终于封侯,带着江南卢氏,冲进了上层勋贵。
段锦除了有国公的爵位,他的衔也从云麾将军升为冠军大将军。
周俊华的衔升为怀化大将军。
如此,大穆出现了第一个和第二个大将军衔的将领。
这一年段锦二十七岁,已经是冠军大将军。
暂时地压过了赫连响云。
开始追上前世的脚步。
天下一统,叶碎金祭告了天地,接受百官朝贺。
紧跟着就要回归到现实。
政事堂诸位宰相联名上表,言征战多年,天下疲敝,恳请皇帝暂止兵戈,让百姓休养生息。
叶碎金的野心是从来不加掩饰的。
如今江南、江北统一,但燕云十六州还在胡人手里,又有蜀国独立于大穆之外,仗着得天独厚的地势,逍遥自在。
而叶碎金才三十二岁。
在女子来说,可能年华逝去,容色减退。
可在一个皇帝来说,她正在壮年。
对一个征伐天下的武人来说,她简直正在巅峰年龄。
而这位女皇帝,从来都野心勃勃,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止过。
谁都知道,她是迟早得去收复燕云十六州的。
许多臣子都担心这位好战的女皇帝过于穷兵黩武,万幸,宰相们联名上书,皇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袁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杨相却毫不意外。
他道:“我早与你说过,陛下早在邓州时,就有‘治’的理念。”
袁相道:“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天生帝王?”
杨相想了许久,赞同:“可不是嘛。”
叶碎金知道,未来要想一竞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业,现在必须休养民生。
好在,江南膏腴之地,广州、泉州、扬州三大港,海上丝路,尽在她手。
民生第一件事,先通渠修路。
沟通了岭南岭北丝路的大庾岭线、武水郴州线、骑田岭线等七条主要干线,永济渠、通济渠、汴水、汉水等主要水路,这些年或阻断,或淤堵了。
都需要修缮、疏通。
陆路、水路通畅,才能实现政令传递通达,物资运转流畅。国有大事,八方可达。
叶碎金明白得很,只有国家富裕起来,她才有打燕云十六州的本钱。
大家对皇帝过于好战的担心,都白瞎了。这皇帝勤勤勉勉,比他们都更想让神州大地恢复大魏盛时的状态。
段锦加了国公,段府上下喜气洋洋。
一走四年多,回到京城的段府,管家还是那个管家,丫鬟们全换了。
“都是小梅姑娘亲自挑选的。”管家讨好地说。
段锦四年多前奉旨南下,只带了小梅去,回来也只带了小梅回来。那边的丫鬟都没带回来。
小梅去的时候是个小孩,回来已经是婀娜少女。
虽然现在才十三,收房还早了点。但管家一看这架势,称呼上就从“小梅”变成了“小梅姑娘”。
脸上也带了笑。
段锦是跟着叶碎金一同回来的。
小梅比他走得早,先回来的。适逢管家准备给主人安排新的丫鬟,干脆卖小梅个好,让她来挑。
小梅挑的都是相貌普通,但看着能干活的。
管家一瞧,便心中雪亮。
段锦加了国公,十郎自然要来闹他一番。
缠着他让他给复盘南征的许多场大战。
两个人在书房对着沙盘聚精会神的时候,有丫头进来添茶。
十郎抄起茶杯牛饮,眼睛一抬,看到那丫头,忽然一愣。
他多看了她两眼,问段锦:“我是不是见过她?”
段锦没好气地道:“小梅,就是当初带过去的小孩。”
因为就带了她一个,年纪又小,还被十郎这个心脏的家伙给想歪了。
十郎“噢”了一声,不再管丫头:“接着讲,接着讲,你们找到渡口没有,调集了足够的船没有?”
……
心满意足离开了段国公府,十郎骑着马在街上溜达。
他的王府和国公府自然都在京城权贵聚居的核心地区,离宫城都不远。
十郎骑在马上,偶转头,看见了宫墙的檐角。
十郎握着马缰的手忽然顿了顿。
不是。
他看到那个丫鬟觉得面善,不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就见过她。
而是,她的眉眼让他感到熟悉,像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第181章 不像
富贵闲人是真的能闲出屁来, 尤其是十郎。
十郎动念便跑去皇宫里找叶碎金。恰叶碎金正在看西线战报,还以为他也是为着西线战报来的,见到他直接说:“没什么变化, 就是图上那样。”
十郎一下子就忘记自己来干什么来的, 颠颠地跑去看舆图。
如今神州一统, 大穆领土看上去极为壮观。
蜀国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他能闭关锁国,自给自足地发展。着实碍眼。
但比蜀国更碍眼的是赵景文的关中。
“我求求你了。”十郎说, “咱把关中拿下来吧,别这么膈应人了。”
龙旗密密地包围了赵景文。
“这要是我, 睡在了陛下的脚踏上了简直是, 哪还睡得着觉啊。”
睡在叶碎金的脚踏上,这么描述关中还真有点那味儿。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卧榻之侧了。
叶碎金失笑。
但她还是道:“还不是时候。”
十郎道:“什么时候是时候?”
叶碎金没有回答。
她看着被围困得死死的关中。
她有点想让赵景文一直存在下去。
楚帝的话犹在耳边:
【没有任何可以给你参考的。】
【男帝尚有皇后可以相伴,有解语花朵朵在后宫,虽为妃妾, 亦是家人,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但你注定了不行, 你注定了是要一个人走下去,与别的皇帝都不同。】
【你无可为伴的。】
【但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便是后妃, 约束不甚,都有篡夺的可能。可权力,永远不会背叛你。】
【万里山河, 才是皇帝最好的伴。】
十郎看到舆图上除了龙旗又多出了别的小旗。
小小的, 制作十分精良, 旗子上写着字。
“这是什么?”他拿起了北线的一个新的小旗, “赫连?”
写着赫连的小旗在北线有两个。
十郎醒悟:“这是将?”
他视线扫过去:“咦, 定西怎在这里?”
裴字旗在梁州。
但裴定西实际上跟着严笑在陇右道呢。
舆图上的姓氏小旗与如今实际的情况不符合。
十郎忽地醒悟了, 这是未来的安排。
“啊,段锦要放到那里?”他眼睛尖,一下子就找到了“段”。
叶碎金道:“富得流油。”
叶碎金还是偏爱段锦。十郎啧啧啧,只遗憾:“那以后,就难得能见一面了。”
叶碎金不多谈这个,只说:“都没定呢。”
十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对了。差点忘了。”他说,“段锦身边有个小丫头,我今天打眼一瞅,竟然长得有点像陛下。”
十郎就是闲出屁,当笑话讲的。
不料叶碎金的目光射来,锋利得像刀。
“多大年纪?”她问。
她的神情严厉得让十郎愣住。
他道:“不大,看着该是还没及笄。”
叶碎金问:“长得很像我?”
十郎不太自信了,想了想:“有点像而已,也没那么像。”
叶碎金问:“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