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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把头像鸵鸟一样埋进沙里,可还是不能否认一个事实。

  顾衍不是她的,会有人拥有顾衍全部的温柔,占据他所有的时间,得到他所有的爱。

  但那个人不是齐溪。

  **

  虽然顾衍很快就回来了,但是齐溪还是觉得心里有股难言的酸楚。

  她到底没忍住,状若不经意般闲聊道:“顾衍你这样子不可以的哎。”

  齐溪抿了抿唇,很自然地撩了下头发:“如果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就有点像中央空调了,你未来女朋友肯定是会介意的,毕竟谁不想自己男朋友只对自己好啊。”

  齐溪扫了顾衍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你说你要是未来女朋友不允许你再给什么同事啊朋友啊挑鱼刺,那你怎么办?”她有些故作轻松地补充道,“比如你喜欢的女生同意和你在一起了,但是非常介意你对别人哪怕有一点点友好,比如她是个特别会吃醋的人,那你怎么办啊?”

  顾衍夹菜的动作顿了下,但他的回答丝毫没有任何迟疑:“那就不挑了。”

  这男人看了齐溪一眼,然后垂下了视线:“如果她要吃醋,那就只给她挑。”

  顾衍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镇定,语气非常果决,像是根本没有任何挣扎:“她介意的事我都不会做。”

  这是非常正常的回答,但齐溪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所以只要顾衍的女朋友开口,齐溪如今靠着同事关系能享受到的片刻友好亲近,也将瞬间失去,因为这本来就像是顾衍无意善举般的施舍。

  齐溪觉得自己宛若一个可怜的小乞丐,顾衍这个好心人只是偶尔路过,把多余的零钱顺手给了她,她便开始希冀更多,指望这种随手的日行一善能够变成每天的一个惯例。

  好难受。

  好不开心。

  又好不甘心。

  齐溪抬头看了一眼餐桌礼仪优雅自然又带了点贵气的顾衍,心里突然生出了点不应该的埋怨来——都怪顾衍。

  怪顾衍总是做那些让齐溪会误会的事,怪他对她的善意让人沉溺,以至于齐溪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些过分良好的感觉,误以为顾衍对她是有好感的,是喜欢的,然后生出了不必要也不应该的期待。

  明明之前自己在租的房子里遇袭,顾衍连头发理到一半就跑过来了;明明每次自己做不完的工作,顾衍也会主动帮忙一起分摊,明明有那么多明明。

  可齐溪知道,以后这些都不会有。

  因为顾衍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将取代一切成为他人生里的第一优先权所有人。

  她不能再期待顾衍对她的特殊,也不应该再享受这种特殊。

  因为这是不道德的。

  只是还是不甘心。

  明明努力去了解顾衍的爱好,努力投其所好买榴莲送粉色领带买演唱会门票的人都是自己,那个女邻居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按照顾衍的说法,连了解都不了解他,结果还是她轻而易举地赢了。

  齐溪觉得有点生气。

  但她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道理。

  因为齐溪有点低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于是只能闷头吃鱼。

  好在也是这时,一个吵吵嚷嚷的声音打破了微妙和尴尬的气氛——

  “律师!两位律师!求求你们帮帮忙吧!”

  齐溪抬头,才发现来人倒是很熟悉,正是此前告辞离开的绿毛少年,此刻正气喘吁吁地盯着齐溪和顾衍:“听路上的保洁大妈说你们往这家店来了,我就来碰碰运气,幸好你们还在!”

  顾衍皱了皱眉:“怎么了?”

  “我哥、我哥找到了在工厂打工时候的一张工卡!还有一些票据啊文件资料。”绿毛青年激动道,“之前我们告不了那个工厂,就是因为没有证据,现在找到的工卡,不就能证明我哥确实给那个黑工厂干过活吗?所以受的伤,不就是工伤吗?那这工厂不就应该给我们赔钱吗?”

  绿毛的声音非常急切:“律师!你们两个能不能去我家里看看,能不能告诉我哥,我们这官司有希望了?”

  绿毛说到这里,也有些忐忑,但最终,对自己哥哥的关心超过了尴尬,他祈求道:“现在我哥躁郁症又发病了,比起白天的亢奋躁动,现在整个人消沉抑郁着,动不动就想死,要不是我拦着,刚才差点上吊了。”

  “所以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去看看那些证据,看看我哥能不能赢官司?如果他知道我们有希望能告赢他那个黑工厂,我哥他,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绿毛少年的模样急切又冲动,说话颠三倒四。

  实际上,从这个工伤发生到现在,他们既然也接触了很多律师,但都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案子,可见胜算并不大,但……

  但齐溪还是很在意,她看了顾衍一眼。

  她还没开口,顾衍就先开了口,这男人板着脸,抿了下唇:“你别那么看我。”

  啊?

  齐溪有点莫名,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要说的话。

  然后她听到顾衍径自朝着绿毛走了过去:“你带路吧。”

  绿毛少年脸上露出了狂喜和激动,他在前面走,顾衍便跟在后面,倒是齐溪有些没跟上节奏了,她小跑着追上顾衍——

  “你想接触下这个案子?”她小声嘟囔道,“他们家挺困难的,估计给不了多少律师费,而且如果能赢还好说,如果不能赢,按照之前接触下来的性格评估,他们很可能会翻脸不认人,这都不好说……是个风险很大性价比不高的案子……”

  结果顾衍并没有为此停下脚步,他只是瞥了齐溪一眼:“不是你想接的吗?”

  齐溪愣了愣。

  顾衍没再看她,傍晚的风把他的声音吹的有些散,带了点若有似无的难以捕捉:“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就是希望我和你一起接吗?”

  顾衍目不斜视,样子镇定自若:“算了,反正我晚上没什么事,本来闲着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就当做慈善了。”

第三十五章 那就……试一试吧!……

  在路上,齐溪才得知,绿毛少年的全名叫吴康强,他和他哥吴健强的家住的并不远,十分钟的步行后,齐溪和顾衍就被带到了一处城中村的群租房里。

  房内很简陋,居住环境是肉眼可见的差,吴康强有点尴尬:“家里有点乱,你们等我下,我去把证据资料拿出来。”

  虽然打扮上完全像个小混混,但从他提及他哥时脸上的焦虑和担忧来说,他其实内心还挺质朴。

  大概是怕齐溪和顾衍有什么顾虑,他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事,我的文身是贴的,不是真的,头发染成这样也是为了防身,本想染个不好惹的颜色,结果弄错成绿色了。”

  吴康强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住在这里的人很杂,我哥情况又是这样,如果我不打扮的凶一点看着不好惹一点,很容易被人抢和偷,但其实我没那么坏,你们别怕……”

  可惜他的一番解释被顾衍无情地打断了,这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吴康强:“你坏也没关系。”顾衍毫不在乎吴康强的少年自尊心道,“你又打不过我。”

  “……”

  吴康强脸上果然有些一言难尽,然而顾衍说的又是真话,他无力反驳。只能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摞东西走了出来:“都在这儿了。”

  他放下材料,有些赧然:“我先进去看看我哥,你们先看,有什么事喊我下就行。”

  吴康强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

  齐溪和顾衍没浪费时间,两个人默契地分了工开始看起资料来,只是齐溪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她转身看了顾衍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也是同样。

  等扫完所有材料,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用开口,就能从对方眼神里得到同样的答案——吴康强所说的证据,完全构不成证据。

  “这张工卡上,除了吴健强的照片外,只有一个编号,可是连公司的名字都没有,更别说有任何公章之类有效力的东西了。”

  “这些所谓的打卡信息上,只有吴健强签字了,但主管签字部分都是空缺的……”

  齐溪头痛地看着眼前的资料:“这些根本都不足以证明劳动关系的存在,一旦不存在劳动关系,这样的话人社局那边根本不会受理,确实没法申请工伤。”

  顾衍同样皱着眉:“而且申请工伤时,要证明劳动关系的举证责任在主张权利的人,吴健强需要自己去证明这些才行。”

  当两人把这一事实告诉了从吴健强房里出来的吴康强,对方脸上果然露出了绝望痛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来:“所以还是不行吗……”

  吴康强虽然难受,但还是挺努力克制了情绪,他眼圈有些红地回头看了眼房门:“要不是发生这个事故,我哥不会变成这样,也不会遇到骗光他救命钱的律师……”

  到底是还没成年的孩子,吴康强还是忍不住抹了抹憋不住流下来的眼泪:“当时遇到那个骗子律师,我们不仅拼凑借来的那笔钱没了,我哥的手恶化更严重了,医院说再不住院进行二次手术,手就要保不住了。”

  绿毛虽然看着像是早早混迹社会的,但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一说到这里,声音也带了点哽咽:“我当时只想着怎么去凑钱救我哥,就没在意我妈,哪里知道我妈会去做那种傻事。其实说到底,家里变成这样,也都是我的错……”

  顾衍抿了抿唇:“你妈妈出什么事了?”

  “我妈当时听人说,有那种人生意外险,就是只要突然出了意外,就能赔钱,如果是残疾就赔少点,如果是死了,那就一笔能赔十几万二十万的。她想给我哥凑医药费吧,以为自己死了保险公司就能给我们赔钱了,就去买了这种保险。”

  话到这一步,接着发生的事,就算吴康强还没说,齐溪和顾衍也有些预感了。

  而这种预感在吴康强再次开口后被证实了——

  “结果我妈买完保险,就自杀了,为了不影响我们租房房东的房价,她都不想害着人家,是自己找了个我们老家门口那棵老树上吊的。死之前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让他保单放在哪儿了,提醒他去找保险公司要钱。”

  吴康强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失控,虽然努力想憋着,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为了掩饰尴尬般晃了晃脑袋,试图晃走眼里的泪水。

  才十七岁的人,说起话来声音却已经带了沧桑和嘲讽:“可谁能想到啊,保险公司说,她刚买完保险,保险还不正式生效的,要等几天后,保险才算生效,她自杀的时间所以保险根本对她没用,而且,说人生意外险,也不是人死都能赔钱,就算保险生效了,她这种自杀的也不赔钱,那保险公司不仅不赔钱,还骂我们是想骗保。”

  吴康强说起自己妈妈,眼泪已然是止不住:“我妈虽然是个农村妇女,没什么见识,但一辈子堂堂正正的,拉扯我们两个儿子长大,从没拿过不干净的钱,她根本不是想骗保,她就是不懂,没文化,她以为买了保险以后只要自杀了,就是合法合规,保险公司应该给我们赔钱的。她以为这就是一命抵一分钱的。”

  “她要知道骗保,要有那个意识,为什么不直接把自杀伪装成意外事故?何必就那么直接,一点都不遮掩的上吊自杀?我妈这辈子没给别人添麻烦过,从来没想讹过钱,她只是以为用她的死真的能合法地为我哥换来钱。”

  吴康强越说越痛苦:“其实这件事上,我哥没错,他受伤了,心理压力也大,那时候我才应该更关心关心我妈,我妈问我保险是不是死伤病残都能赔钱,我就不应该嫌她烦随便敷衍她说是。如果那时候我能耐心点,告诉我妈这些,我妈至少不会死,我们一家现在就算再苦,至少都还在,至少是一家人,可现在呢……现在和家破人亡又有什么区别?”

  齐溪并不是不知道社会上总有贫富差距这回事,但却是第一次见识到为了并不那么巨额的钱,就宁愿贴出自己命的事,震撼的同时,也觉得深深的难受和冲击。

  骗保的事件总是有发生,也总是有人会为了巨额的保险赔偿金而失去生命,然而齐溪所有知道的故事,多半都是配偶有了出轨对象或者欠了债务,为了摆脱另一半或者为了还清债务,而给自己另一半买了巨额保险后将其杀死,伪装成意外事故,好骗取保险金。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为了非常低的保险金赔偿,而去杀死自己,想着用赔偿金去成全家人的故事。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为了十几万的死亡赔偿金,去自杀的人。

  然而最悲凉的是,因为贫穷,因为缺乏系统性的知识,因为缺少教育,因而变成了边缘人的这位穷苦的母亲,为了根本拿不到的一笔死亡赔偿金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她自杀的时候,一定是充满希望的,一定觉得自己死了,自己儿子就能拿到钱得到救治的,她以为为此献祭掉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然而实际是,她的死毫无价值,她伟大而充满壮烈的自杀变得像一个笑话。

  每个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本能,所以吴康强吴健强的母亲,在自杀时,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够战胜人的本能?

  然而这样伟大的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她付出了一切,然后失去了一切。

  原来底层人民的生活,是这样的苦。

  齐溪环顾着简陋的群租房四周,眼前头发染成可笑的非主流绿色的少年正颓丧地坐着,脸庞上都是干涸的眼泪,像是被生活重重锤过了,并且早已经习惯这种时不时如厄运般突然降临的捶打。

  “让我死,让我死!最应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妈!是我!”

  也是这时,房间内传来了吴健强痛苦又宛若求救般的哀嚎声,以及用头撞击墙面发出的咚咚声,这声音在这间简陋逼仄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刺耳。

  吴康强几乎是下意识熟门熟路地冲进了房里:“哥!你别说胡话!”

  因为事发紧急突然,吴康强并没有来得及关上门,从齐溪和顾衍的角度,对房内的情况能看的一清二楚。

  此前泼齐溪热水时还面目狰狞可怕的吴健强,此刻表情痛苦而虚弱,完全没了此前那可怕的气质,他显得颓废和萎靡,额头前因为自己的撞击而变得红肿,眼神虚浮无光,喉咙里带了凄惨又悲凉的呻吟。

  “康强,要不是我……妈不会死的,我是个害人精,我就是个蠢货,我自己操作机器时候为什么不能再当心点!我为什么会这么没本事,挣不到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算了,还弄成这样,也没能好好伺候过妈一天,妈生了我这种儿子,除了操心就是操心,什么也没享受到,人就这么……”

  吴健强越说声音越哽咽,到最后,这么一个大男人,就撕心裂肺哭了起来,一边又开始用头撞墙:“我这日子真是一天天的熬着,自己都盼望着早点死了好。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啊?没了一只手,找不着工作,还拖累你。如果当初我有本事能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后面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妈也能好好的……”

  “哥!你别这么说!一家人怎么能说拖累!”吴康强的声音也越发哽咽,大概也是为了安抚自己哥哥,也或者是慌不择言,吴康强下意识就说了谎话。

  他指了指门外的齐溪和顾衍:“哥!你看到没?这两个都是律师,他们说了,你这个事能成!咱们能维权的!一定会让那些骗我们钱的黑心厂老板付出代价!你千万不能想那种死不死的事,你死了,怎么让那些坑咱们的人赔钱?怎么看那些人遭报应?”

  这话下去,本来情绪失控有些癫狂的吴健强果然慢慢平稳了下来,挣扎着起了床,他盯着齐溪和顾衍,眼神里像是重新有了光:“律师,是真的吗?”

  此情此景,面对一个人生的希望,齐溪根本没有办法说出拒绝和否定的回答。

  只是给出承诺和应答的重量又是那么大。

  突然之间,齐溪也有些忐忑和迟疑。

  “嗯,是真的。”

  最终,是顾衍的声音结束了这让齐溪觉得尤为尴尬和漫长的安静。

  这男人的表情沉静,给人一种信服又安心的力量,他用平稳的声音告诉吴健强:“我们会全力以赴。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

  顾衍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带了律师这份职业的高光。他像是让人安心的锚,让船只能在茫茫大海上安稳地固定在应在的位置。

  齐溪心里刚才的忐忑和惶恐逐渐褪去,对法律职业的信念和成为律师去保护弱势群体的责任感慢慢占据了思绪的上风。

  她也同样镇定地朝吴健强吴康强点了点头:“我们会努力的。”

  **

  等再了解完当时工伤发生的大致情况,又进行了一些细节的沟通,齐溪和顾衍才告辞吴健强吴康强离开。

  对于白天泼齐溪这件事,吴健强也进行了道歉,只是齐溪也知道,他的道歉也只是碍于自己攻击无辜女性而进行的,他内心深处,对律师这个群体恐怕仍然带了偏见和不信任,看顾衍和齐溪的眼神也还是带了点揣测和不安。

  “要不是我说了可以帮他走流程申请我们所的法律援助名额,可以走免费代理,他恐怕就要认定我们是骗子把我们打出去了。”

  齐溪舒了口气,然后她看了顾衍一眼:“不过你为什么会愿意去代理这个案子?因为……从目前现有的证据来看,这个案子恐怕很难赢。”齐溪坦白道,“其实我也很犹豫,不知道接这个案子是不是对的,虽然案情不复杂,但是难点在取证上,我很担心我做不好……”

  这是齐溪的真话,因为这个案子对于当事人的意义而言太沉重了,她害怕失败以后难以面对当事人,也害怕当事人不稳定的情绪会对她的未来职业生涯或者口碑名声造成什么影响。

  齐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顾衍好像就让她觉得这样的倾诉是安全无害的,她低着头,有些迷茫:“我这人是不是很差劲哎,总是想这些很自私的事情……”

  “没有。这不是自私,只是正常人的顾虑。”顾衍的声音沉稳,“能想到保护好自己,本身也是律师的职业素养之一。”

  齐溪抬头,她看顾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焦虑和迟疑,有些好奇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对这个案子比较有自信?”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顾衍抿唇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顾衍语气平和:“但我想,就和医生一样,很多病人确实是非常疑难的罕见病,手术的风险也非常大,很大可能病人就会死在手术台上,所以很多重病的病人,常常会因此被医院拒收,因为没有哪个医生愿意承担这个风险,生怕手术失败后患者家属医闹,或者产生一些别的负面连锁反应,比如被怨恨被袭击。”

  “但是对于患者来说,可能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顾衍说到这里,看向了齐溪的眼睛:“就像吴健强,他的案情简单但证据灭失厉害,输的概率太大了,又没有钱付律师费,外加情绪不稳定,此前还涉嫌多次攻击律师,恐怕是没有谁愿意接受他的委托免费代理的。”

  “我们可能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明明是很大的决定,但顾衍的语气却很轻松,“很多有医德的医生,不仅医术高超,也非常有悲悯的慈悲心,才愿意去铤而走险接一些风险很大的病患,毕竟万一手术能成功呢?”

  就是这样!

  齐溪在接触这个案子最初,虽然理智上远离这案子才是明智,但内心总是让她继续去跟进,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这种内在驱动力,但如今听了顾衍的话,才觉得确实如此。

  她没能形容出的内心感受,顾衍用更形象直白的举例表达了出来。

  齐溪望着顾衍也笑起来:“我们做律师的,至少比做医生承受的压力小,因为我们就算官司输了,当事人至少不会失去生命,可医生手术失败的后果,可是人命。”

  顾衍也点了点头:“虽然有自保意识很好,但如果做任何事情都被过度的风险意识绊住手脚,那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总不能为了避免结束,就避免一切开始吧?”

  顾衍的话很朴实,完全没有华丽的辞藻,但齐溪却觉得听完以后内心整个坚定了起来,好像又充满了力量。

  她一个人的时候尚且有点心里虚,如今有顾衍并肩作战,好像就像有人陪着看恐怖片一样,明明恐怖的剧情还是一样,但是恐怖的程度却大大下降了。

  那就……试一试吧!

第三十六章 顾衍有点……恩……太快了……

  既然决定接受吴健强的委托,齐溪和顾衍都没愣着,两个人报备顾雪涵获得同意后,第二天,就开始分头收集还可能遗漏的证据。

  只是并不乐观。

  因为工伤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大半年,大部分证据早就损毁,外加本身吴健强工作的就是个小作坊,根本没有健全的人事制度和考勤打卡制度,工资单发放签批单也更都是没有。为了规避五险一金的用工成本,这家小作坊都是直接采用的现金形式付工资,连个转账记录都没有;员工邮箱、员工手册这类就更别说了。

  顾衍试图去找吴健强以前的同事沟通,希望他们能够站出来提供证人证言,然而也是以失败收场——一来,在小作坊里工作的人员流动性很大,半年的时间,大部分已经换了新面孔,很多现在工作的员工根本不认识吴健强;而二来,即便原本留下的几个知晓吴健强工伤事故的老工友,也并不愿意去作证。

  当然,对此齐溪也可以理解:“这些老工友都在这小作坊稳定工作好些年了,就靠这份收入养家糊口,如今经济也不景气,在这个小作坊至少早就习惯了工作内容,人都有惯性,就不想挪地方,他们也担心自己要提供证据了,自己饭碗就丢了。”

  顾衍自然也是理解的,但如此一来,取证就陷入了死胡同。

  下午时齐溪和顾衍都接到了顾雪涵别的案子的安排,因此也没能再分心想这个案子,而下班后,齐溪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赵依然找的新房子已经可以入住了,她已经先一步搬了进去,而齐溪也打算今晚搬家。

  虽然顾雪涵也不知道为什么,近阶段明明白天都在所里待着,但一到晚上就要出差或者通宵加班,因此齐溪借住在她家里这么久,就没见她回家过一次,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等同于齐溪一个人雀占鸠巢了。

  这个房子哪里都好,离顾衍还非常近,因此两个人除了白天上班,晚上也常常能见面,有时候是顾衍跑过来理直气壮的蹭饭,有时候则是顾衍带外卖回来一起吃,边吃还能边聊案子。

  齐溪并不会因为一天要见到顾衍那么多时间而感觉到厌烦,相反,好像和顾衍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不想离开。

  只是大概最近顾衍和白月光修成正果了,顾衍偶尔来蹭饭的时候常常会接到自己女朋友的电话,而齐溪熬夜看案卷的时候,也常常发现顾衍半夜会去楼下,大部分时候齐溪能从窗口看到两人,顾衍会在深夜去小区门口接他的女朋友,然后一路护送回家。

  每每这时候,齐溪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差。

  她会一直一直盯着时间看,计算顾衍大概在对方家里待了多久,然后通过平均数值得出不负责任的结论——顾衍好像不太行。

  按照齐溪的推测,他每次把人接回来送到家里,几乎……几乎没过多久就回自己家了。

  鉴于他早就和白月光去过酒店开房了,齐溪想他大概并不是多保守的人,按照赵依然以前说的,男人一开荤,是绝对控制不住还在那边对女友正人君子的,而女邻居据齐溪所知也是独居,顾衍暗恋了那么久,刚才一起又还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热恋期,那么……

  那么每次接回家以后,照理来说,顾衍一定会去女邻居家里和女邻居这样那样一下。

  那这个时间来看,齐溪觉得顾衍有点……恩……太快了……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找男朋友还是不能找这样的,所以自己大可不必遗憾,齐溪默默安慰自己,这绝对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好在自己虽然一边乱七八糟的想,但搬家好歹是在顾衍和赵依然的帮助下一同完成了,顾衍大概是赶着回去和女朋友约会,婉拒了赵依然留他一起吃顿晚饭的邀请,号称自己有点事,因此屋内如今便只剩下了赵依然和齐溪。

  这边齐溪在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另一边赵依然就又开着快手开始刷视频了,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就哈哈哈大声笑起来。

  齐溪有些好奇,凑过头去,才发现赵依然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个农村大爷做地锅鸡。

  见齐溪有兴趣,赵依然当即热情安利起来:“你快来关注这个大爷,是个厨师,非常有趣,虽然农村条件艰苦,但特别幽默,走在潮流前沿啊,说话也有意思,还有不少当地特色菜介绍,看着就特别让人有胃口。”

  近来因为加班压力大,赵依然迷上了刷视频解压,虽然每次一刷起来一晚上就没了,但她还是乐此不疲,对快手抖音这类的直播或者视频分享类平台赞不绝口——

  “其实我发现很多劳动人民都真的是勤劳勇敢又有智慧,我最近关注了好几个农村生活类的博主,看他们分享生活,有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尤其是看他们即便很辛苦,也还努力生活分享自己生活里点滴阳光的样子,就觉得真的好励志,让人充满力量那种,就觉得很治愈,让我觉得自己的加班其实也没那么辛苦。”

  “快手抖音上真是看遍人生百态,有建筑工人分享生活的,有驻海外的工程师分享日常的,有独立设计师分享工作的,还有上山挖菌子的姑娘在视频里载歌载舞的,你没发现吗?现在大家都喜欢用这些。”

  赵依然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感慨道:“每天晚上我刷视频所以就当给自己充电了,想想自己朝九晚五在法院有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只是偶尔加班而已,和人家农村劳作的强度比,算什么呀?人家都能每天乐呵呵的,从小处找生活的乐趣,我这还有什么资格抱怨人生啊。”

  她站起来活动了下四肢:“现在,充电完毕!我去研究案子了!”

  赵依然说完就回房里继续加班学习去了,留下齐溪一个人在客厅。

  赵依然说者无心,但齐溪却突然心里一动。

  是了,抖音快手这些APP如今非常火热,分享小视频没有任何学历门槛的限制,而所有人不论是白领还是蓝领,都有分享自己生活进行社交互动的需求,那么……

  那么如果吴健强的工友里,但凡有一个人曾经注册过这类平台,曾经无心分享过自己的工作视频,那么是不是有可能这些视频里能找到吴健强的身影?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从中证明吴健强曾经在那个小作坊里工作过的证据了!

  说干就干,齐溪当即下载了抖音快手等软件,然后就开始按照同城,以及那家小作坊的关键词开始搜索起来。

  可惜搜索没那么容易,但齐溪没放弃,她就这么盯着手机看了大半夜,看到眼睛感觉快要失明,也不知是老天垂怜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齐溪快要撑不住睡着之前,她终于在一个快手账号里刷到了吴健强!虽然只是快速的一带而过,但那确确实实是吴健强没错了!

  这下齐溪来了精神,她也不睡了,索性开始根据这个账号顺藤摸瓜,果不其然,除了这个半年前的视频里出现了吴健强,这个快手号里还有各种画面都出现了吴健强,对方对视频的标题标注得还特别清楚——“工作结束,开饭啦”、“本周上工第一天和工友们一起唱KTV”、“工友们一起撸串”……

  齐溪几乎是放慢速度一帧一帧去对比画面的,花了一整个晚上,终于把所有画面中有吴健强的都截图存证了。

  通过这几个工友的视频信息交叉比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都在同一家小黑作坊工作,也能证明吴健强曾经是其中的一员,所有视频的背景也都能和那家小作坊对得上。

  齐溪熬了一夜,终于找到了关键性证据,她生怕横生枝节,出现诸如电脑突然死机等等风险,赶紧把材料都打包整理好发给顾衍,这才卸下力气般毫无心理负担地睡了。

  这一觉没想到睡到了下午,齐溪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都已经能感受到西晒的热度。

  齐溪几乎是立刻拿起了手机查看未接来电和邮件。

  好在所里今天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虽然松了口气,但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齐溪本来是打算拿着证据去找黑心小作坊谈判的,昨天打包证据发邮件给顾衍时还提及今天白天去处理这事……

  不行不行,得赶紧快点和顾衍商量什么时候去处理这件事,吴健强家的情况齐溪也看到了,他们是迫切需要钱的人,不像生活无忧的人,对钱没有那么急切的期冀,所以对钱什么能到账并不在意。

  于是齐溪火急火燎地冲回了律所,她气喘吁吁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才发现顾衍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打字。

  齐溪大口喘着气,有些委屈道:“顾衍,我一上午没来上班,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上哪儿了!我今天都没外出计划,睡过头了结果都没人喊我……”

  “你自己看看你几点发我邮件的。”结果顾衍倒是很理直气壮,“早上五点,都这样了还打算继续白天工作?齐溪,你想猝死吗?”

  这男人冷冷瞥了齐溪一眼:“我要是喊你了,你要工伤了还不讹我?”顾衍的唇角很平,大概是被齐溪质问,看着不太开心的样子,“以后别熬那么晚,出事了谁给你负责?”

  “我这么年轻,才不会工伤呢!你放心,不会赖着你姐的!倒是吴健强,明天我还有几个案子要去法院立案,恐怕都没时间去忙他的事,接着时间安排上也不定,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明后天工作日程也排满了吧?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把他的事给……”

  齐溪一想起吴健强的案子,就有些烦乱,按照未来的工作进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缝插针把这个案子给处理掉。

  然而也是这时,顾衍再次开了口。

  他看着齐溪,声音淡然道:“我处理好了。”

  齐溪愣了愣:“什么?”

  顾衍的表情很镇定,相当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气质:“我说我处理完了。”他说完,递过来一份协议,“这是要求工厂那边签署的和解协议,也签订了付款时间进度表。”

  齐溪这下真的是有些愣住了,她还有些茫然地接过协议一看,才发现白纸黑字真的规定的明明白白。

  “存在劳动关系但没有签订劳动合同,所以吴健强在岗期间都需要支付双倍工资,当时只支付了一份工资,现在得再补出另一份,另外因为工厂没有给吴健强缴纳工伤保险,所以所有工伤赔偿也都由工厂自己承担。”

  顾衍说完,看了下齐溪:“你睡觉的时候,我去找对方谈妥了,吴健强那边我也通知了,现在就等三天后付款了。”

  齐溪还有些云里雾里:“就这么解决了?”

  “嗯。”

  “对方都没有耍赖抵抗吗?”

  “当然有。”顾衍抿了下唇,“但也算我们运气好,这个黑工厂最近刚分包到一个新项目,这几年招工也难,正闹用工荒,特别担心我们把这些视频和前因后果剪辑了放到网络平台上引起扩散效果。”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证据。”顾衍看向了齐溪,“我做了证据保全,做了录屏,为了防止这些视频源被删除,都做了手机录摄,用apowerREC也都录了,所以这些证据他根本没法抵赖,知道如果不和解,我们去申请劳动仲裁,他不仅没法逃脱这些赔偿责任,只会拉扯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你这次做的真的很好。”顾衍说的话本应该是夸奖,但这男人看向齐溪的脸色并不多好看,“但下次不要再做了。”

  ???

  齐溪有些不服:“为什么啊。”

  顾衍抿着嘴唇,十分有理有据:“你熬夜看着是多出了时间,可熬夜完第二天整个人状态都不好,所以第二天的工作重担还不是像现在一样压在我身上,这种谈判只能我一个人去了吗?”

  大概这次他单独一人去谈判心理压力也比较大,让他或许至此还心有余悸,因为此刻顾衍的表情还是不太好,他瞪了齐溪一眼道:“所以下次别这样了。”

  也没让你不叫醒我自己一个人去啊……明明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

  齐溪心里嘀咕,但碍于顾衍确实一个人靠谱地把案子解决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吴健强那边,总算是有交代了。

  至此,手头暂有的工作算是都告一段落有个完美结局了,齐溪以为自己能轻松舒畅点,然而事实是不仅根本没有,她心里好像更烦躁了。

  屏除了工作上的繁忙而空闲下来后,好像能想私事的时间就更多了。

  顾衍有女朋友了。

  顾衍和他的白月光在一起了。

  这个认知越发清晰地展现在齐溪面前。

  顾衍上班时偶尔接到的对方的电话,特意避开齐溪接听时的私密,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顾衍正在并且将会慢慢得离齐溪越行越远——他所有的私人时间会奉献给自己的女友,所有的耐心温柔和爱意也是。

  这个男人整个都将属于别人。

  虽然很想要,但齐溪的道德感让她知道,自己是时候退出了。

  即便顾衍或者顾衍的女朋友并没有介意或者觉得不自在,但齐溪知道如今对顾衍抱着不可告人想法的自己,是不适合再频繁出现在顾衍四周的。

  顾衍和他女友不知道最好,齐溪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得避嫌!

第三十七章 自己是得去见见世面啊!……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齐溪就跑去所里开始搬工位。

  此前工位紧张,但如今有个别律师跳槽,外加采购的新办公桌也都陆续到位,另外一片办公区域里空出了很大一片。

  这片区域也正和齐溪的意,因为离顾衍的座位距离挺远,而且相对来说比较空,只坐了几个刚招进来的男实习生。

  避嫌,先从物理距离上开始!

  只是齐溪没想到,自己放在办公室里的东西比她想的还多,直到顾衍来上班,她还没搬完。

  顾衍看见她,果然皱了皱眉:“你在干什么?要帮忙吗?”

  顾衍说完,就接过了齐溪手里的一箱子法律专业用书,齐溪感觉手上一轻,她松了口气,解释道:“我在搬工位!”

  顾衍放下了箱子,脸色有些沉:“你搬工位干什么?”

  “我最早进所里时你不是说,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吗?现在新工位空出来了,那边距离和你非常远!你可以放心!”

  只是齐溪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顾衍就不仅没再帮忙搬运,反而径自把一箱书放回了齐溪原本的办公桌上,这男人看了齐溪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哦,没必要搬,我现在习惯了,而且之前那件事,我现在也不觉得对我有什么影响了,你坐这里没问题。”

  可不是吗?当然现在不介意了,齐溪酸溜溜地想,顾衍这种人一看就是我行我素的冷酷型,当初自己毕业典礼上大放厥词,他最在意的倒不是什么公众口碑,反倒是自己在喜欢的女生心里的形象吧。如今和白月光都好上了,自然对齐溪也冰释前嫌真正的翻篇了。

  可顾衍把齐溪当成一页故事一样翻过去了,齐溪却不能也同样翻篇。

  齐溪移开视线,佯装自然道:“我知道你不介意,不过我们两个工位确实隔得太紧了,和高中同桌似的,现在所里这么多空位,我搬过去大家都宽敞点嘛。你看,随着案子越来越多,光是案卷就快堆满桌面了,等我搬走,你可以征用我原来那个办公桌摆材料和案卷了。”

  顾衍表情不悦:“但我们是同一个团队的,偶尔还是有案子需要一起讨论的,你搬那么远,很不方便。”

  对此,齐溪也有合理的答案:“我可以走过来啊!本来久坐就不好,这样我被迫还有点运动量,让我拥有健康的体魄后可以更好的给你姐打工!”

  结果顾衍还是不同意,他咳了咳,语气不自然地补充道:“你要搬走反而显得我很小气,像是我人品很差那样,毕竟是一个团队的,你这样,所里大家都很八卦,都会猜测我和你闹掰了,可能会流传出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影响我的口碑。”

  看来即便是我行我素的顾衍,多少还是会顾虑别人的目光。

  但齐溪是铁了心打算避嫌,因此相当坚定:“你放心,我去了新工位以后,会立刻和坐在那的实习生们打成一片,然后通过他们宣传我和你之间如钢铁一般坚固的同事之情!”

  齐溪原本以为她这么一讲可以打消顾衍的顾虑了,结果没想到顾衍扫了一眼实习生门坐着的那片区域,表情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