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给你。”
别说程俊良,齐溪也很意外,唯一淡定的就是说话的顾衍本人,这位债主抿了抿唇:“但你要坦白你到底为什么突然需要这么多钱。”
……
程俊良本来已经觉得借钱无望,如今峰回路转,他这段时间来的故作坚强终于再也撑不下去——
“不是我家里有人生病,也不是我自己去提前消费借了网贷,我借钱单纯是我自己把一个案子办砸了。”
程俊良说起事情起因,终于露出了疲惫和痛苦:“我虽然在学校成绩算中上,但英语是拖后腿的地方,现在竞合这样的大所都要考核英语,我根本进不去,想着快点挣钱养家,所以就找了家小所入职,虽说比较小,但入职条件表示除了底薪外,案子里还有分成,听起来自由度也挺大,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挣的钱不会比大所差。”
“可入职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小所能接到的都是小案子,像我们这样的新律师就更别说还能拓展案源了。就那些鸡毛蒜皮的民事小案子,有时候跑前跑后忙死累死,结果当事人可能突然撤诉了,或者赖账了,或者案子无法推进了,总之是一地鸡毛,钱也没挣着几个……”
……
随着程俊良的讲述,齐溪和顾衍才了解了程俊良借钱的真相——
他好不容易接到了一个借款纠纷案件,标的额虽小,但胜在有借条,资金流转也有明确证据,是个相对而言比较好打的官司,只需要按部就班走完流程就行,可问题就出在这借条上。
“客户把借条的原件给了我,我就放在了桌上,结果那几天正好帮我的带教律师整理卷宗,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借条原件就被弄丢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程俊良垂下了视线,一脸的羞愧难当:“现在案子因为借条原件的损毁,面临败诉的风险,客户要求我把这钱赔出来,不然就要来律所拉横幅闹事,这客户甚至找人人肉了我爸妈的联系方式,打电话骚扰他们要求我立刻把钱赔出来……”
齐溪这下终于有些明白过来:“所以大家问你借钱的原因,你死活不说是因为觉得太没面子了?”
程俊良默认了齐溪的话:“这种事传出去太难听了,而且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确实是我的问题。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我借钱的原因,我也本可以骗大家说家人突然生病急用钱这种话,但我不想骗人。”
“所以你就选择了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
“恩。”
程俊良有点急切:“但我一定会还钱的,大家愿意借给我,我都记得这份恩情,就是不会那么快……”
看着程俊良身上那件洗得已经发白的衬衫,齐溪心里也不太好受:“总共灭失的证据欠条里是多少金额?”
“十二万……”
饶是知道这数额大概不小,一听这数字,齐溪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像程俊良这样在小所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实习律师,很可能不吃不喝,也得两年才有这些税后收入,更何况程俊良还有房租、吃饭交通等等成本要承担了……
“你说就差一万块了,那你问同学们已经一共借了十一万了?”
程俊良低下了头:“我问其余同学还有亲戚借了一共将近五万。”
“那其余六万呢?”
“我借的网贷。”
齐溪头痛地直想扶额:“问题是,网贷利息那么高,而且也有偿还的周期,你这笔钱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周转来的,等六万的网贷到期后你打算怎样?拆东墙补西墙去借另一个平台的网贷?然后积欠的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自己就是法学生,现在还是个实习律师,你能不知道这些借网贷受害者后续的遭遇吗?你才这么年轻,就把自己信用搞坏了,以后房贷车贷什么也贷款不到,还可能被各种催债电话骚扰到崩溃!”
顾衍相比冷静很多:“那你律所怎么说?正常情况,你是实习律师,你不应该单独承办案件,出了这种差池,你的带教律师是不是也有过错,忘记对你做出风险提示?他应该去和客户沟通,上报律所,律所也应该为此担责,帮你尽可能减少损失才是。”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程俊良的表情更垮了:“我没敢说。我的带教律师很严格,虽然没提醒我,但这确实是我自己疏忽了,当时那个客户自己身上没有口袋,说自己正在搬家,生怕原件丢了,求我暂时保管几天,我心软答应了,但明明收好在桌上的,可再找的时候就没了。”
“我一旦和带教律师坦白这个事,律所肯定会开除我,这笔十二万的赔偿,带教律师没有过错,也不可能会给我出,到时候除了让我的名声在法律圈一塌糊涂外,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可能失去现有的工作,那样我连还钱的能力都没了……”
齐溪和顾衍对视了一眼,也觉得这可真是进退两难,但两人显然都觉得赔钱并不是良策,几乎只是几个眼神交流,齐溪就知道,顾衍和自己恐怕是想到一块去了。
果不其然,很快顾衍的话证明了齐溪的猜测——
“也就是说,你这个客户借给了被告十二万,并且有一张对方手写的借条,目前是找你希望通过起诉手段强制执行要回这笔借款,结果你把借条原件丢了,导致客户来你这闹事,要求你赔付这十二万?”
程俊良点了点头:“是的,没错。”
齐溪看了顾衍一眼,直接接过了顾衍的话头:“那你为什么要自己赔付?你就不应该赔呀!”
程俊良愣了愣。
“证据灭失不一定打不赢官司呀!”齐溪看向了程俊良,“借条丢了确实不利于案子胜诉,可并不是说一定就不能赢官司了,因为你的当事人和被告之间,很可能有别的证据链能证明这笔借款的存在,而且就算没有借条,只要被告不知道证据灭失了,很可能因为心虚还是会直接承认这笔借款的存在。”
顾衍也抿了下唇:“原本你有借条原件,那么结果就是案子胜诉,你可以替客户申请强制执行,如果现在没有借条,但你能为对方达成的结果不变,仍旧能让你的当事人胜诉,那有没有借条并不影响,你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赔偿这十二万。”
一语点醒梦中人,程俊良听完,果然醍醐灌顶,眼睛都亮了,他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他懊恼道,“事情发生后我只想着自己有问题只能赔钱了,脑子一根筋,根本没往你们说的路子上去想!”
“总之,你好好和客户沟通下,让客户配合提供其余辅证,努力打赢这个官司,这十二万,你就不用承担了。”
程俊良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没错!”
他说完,看向了齐溪和顾衍:“多谢你们!我这就去联系客户!”
程俊良赶着去和客户沟通,匆匆谢完买完单就走了,留下齐溪和顾衍等待甜品。
程俊良一走,齐溪就没忍住自夸:“你看,我人缘还是很好的,程俊良最后这一万所以没问你借,反而问我借了,这说明在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我这人大方可靠上路子。”
结果顾衍看了她一眼,无情地打断了齐溪的自我吹嘘:“我看是因为觉得只有你才看起来人傻钱多好骗。”
“……”
“以后别随便借钱给别的男生。”
“啊?为什么?”
“你都还欠着我的钱,还问我为什么?难道打算欠着我的钱还要去借给别人解人家的燃眉之急?”顾衍一本正经冷酷道,“以后我是你的债主,第一顺位的,有优先权的那种,你注意点。”
行吧……
齐溪想了想,觉得确实无法反驳,她决定还是讨好一下自己的债主:“感觉你还没吃饱,要不要加个甜品?听说这家的榴莲酥特别好吃……”
结果话还没说完,顾衍几乎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不要了!”
这男人咳了咳,镇定自若道:“你省着点钱,早点还给我,不要乱点什么甜品了。在分期还清我的钱之前,榴莲也不要再买了。”
“那我就没办法平时请你吃榴莲了……”
齐溪以为自己这话下去,顾衍会赦免自己平日里“上供”水果的义务,没想到这男人一点也没迟疑,径自道:“没关系,吃点便宜的,苹果什么的就行。”
???
第十三章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这是……
齐溪本以为自己和顾衍算是替程俊良解决了这个危机,然而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她和顾衍就收到了程俊良走投无路的求助电话——
“客户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我立刻赔她十二万,否则就立刻去律协投诉我。”程俊良的语气焦急而无助,“我本来约她来咖啡厅里沟通,结果现在她找了几个人把我堵在咖啡厅里,让我签字据答应三天内给她钱,否则就不放我走……”
事出紧急,齐溪和顾衍顾不上别的,几乎是立刻就赶去了程俊良被堵的咖啡厅,两人也终于见到了这位客户——
令人意外的,对方看起来年纪非常小,但作风却相当老练,明显是有备而来,还带了几个彪形大汉。
齐溪给对方叫了杯奶茶,缓解了下气氛,然后笑着看向了对方,语气尽量温和道:“我们是程俊良的朋友,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慢慢商量,你的事我们也知道,程俊良正在凑钱呢。”
一听说程俊良在凑钱,对方情绪终于有所缓和,挥手让几个同行的彪形大汉先行离开,自己则坐了下来。
谈话间,齐溪大致了解了程俊良这位客户的信息,对方名叫卢娟,年纪竟然比齐溪他们都还小两岁,但十六岁辍学后就出来打工,按照工作年限算,倒是个老江湖了,因此做派已经非常社会。
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卢娟为人看着相当精明。
明明齐溪一行才是律师,然而和卢娟的沟通谈判中,一涉及到钱,卢娟简直是步步紧逼相当强势,拿出了寸步不让的气势。
欠了卢娟十二万的潘振东,则是她的前男友,两人一同在KTV工作,都是异乡人,年龄也相仿,因此有很多共同语言,很快就恋爱同居了。
“我们感情很好,本来计划今年结婚,去年年中我都带他回我老家见我爸妈了,结果因为我爸妈要十万的彩礼,他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钱。从我老家回来后,他就号称要为了能娶我攒彩礼,所以他的钱都要节省下来。”
卢娟喝了口奶茶,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想了想,觉得也合理,毕竟我家里有个哥哥,这笔彩礼钱我爸妈肯定是要用来给我哥找老婆的,也不会补贴给我们小家庭,潘振东不嫌弃我们家这样,愿意踏实和我过日子,我也觉得挺感动。”
齐溪有些了然:“所以之后你们之间所有的花销都是你来的?”
果不其然,卢娟点了点头:“没错,之后房租水电、日常吃喝用,这些都是我来的,可KTV的工作收入并不高,他攒了很久也没攒下什么钱,他说他认识了个老板,为了早日能娶我,决定下海创业跟着老板干,但缺一笔启动资金……”
齐溪皱了皱眉:“所以你借了钱给他?”
卢娟点了点头:“我这些年赚的钱除了自己吃喝花了,剩下的都寄给家里了,也没什么存款,但为了潘振东能创业成功,为了我们能早日凑够彩礼钱结婚成家,我就借了网贷,其实才借了五万,但是利滚利,现在已经变成十二万了。”
毫无意外的,潘振东的创业看来是失败了。
卢娟说到这里,也有些低落:“哪里知道他不仅没赚到钱,还倒亏了好些钱,把之前为娶我攒的钱都全填进去了。现在我身上这笔网贷逾期了,我天天被人讨债,电话都不敢开机,KTV的经理也都被骚扰了,所以我连工作都丢了,潘振东又拿不出一分钱还我,而且都不肯好好去找个工作上班慢慢还债,还一门心思想着继续跟那‘老板’创业,要我再去借网贷,说什么这次一定能成……”
这番话,齐溪听了相当唏嘘,她没想到这么精明的卢娟,一遇到爱情,竟然会这么天真。
没有经验眼高手低,这样的创业怎么可能成功。
毕竟能创业成功的人才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人能有稳定工作和收入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可没想到事到如今,卢娟提起潘振东,却还忍不住美化对方:“他虽然没什么钱,但对我是真的特别好,确实是这辈子我遇到的可能对我最好的人了,比我爸妈对我都好。”
卢娟讲到这里,眼圈忍不住有些微微泛红:“催债的天天找我,我心情特别不好,就成天和他吵架,结果把感情吵没了,最后是他提了分手,但欠的钱他都认了,给了我一张十二万的借条,答应我的网贷他来承担负责。”
卢娟吸了吸鼻子:“我现在也不想感情不感情的事,我就想把这钱拿到,潘振东最近跟着那创业小老板还真的赚了点小钱,本来拿着这个借条还能去要钱,结果程俊良律师把我的借条弄丢了!”
果不其然,一进入钱的正题,卢娟的精明就回来了:“现在潘振东一知道我没了借条,死活不承认问我借过钱了!他当初和我分手写借条时对我还有点感情愿意像个男人一样负责,现在我们分手也有一阵了,他创业有了起色又需要更多的投入成本,所以听说借条丢了,死活打算赖账了!”
卢娟说到这里,瞪向了一边手足无措的程俊良:“所以本来能要回来的这笔钱,因为你粗心大意弄丢我的借条,我要不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十二万得是我多少年才能攒下的数字?你知不知道我没这笔钱,那些催债的公司把我逼成什么样了!”
不得不说,卢娟的情绪简直是收放自如,她前脚刚质问完程俊良,下一刻眼泪就掉了下来,情绪也急转直下变得痛苦不堪:“程律师,你一定得对我负责,这钱一定要给我啊,我爸妈还不知道这事,不然肯定打死我,我今年不仅没拿钱回家,还欠债了,这说出去真是没脸面,而且催债的公司要求我三天内必须还钱,我现在每天失眠。你要不给我这个钱,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只能想到死这一条路了……”
程俊良没见过这阵仗,外加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导致的问题,当即也难堪又愧疚起来:“我……我也没这么多钱,要不我分期付给你……你给我一段时间……”
卢娟等得显然就是这句话,她抹了抹眼泪,当即道:“那也行!催债的要能见我先还一点钱,对我也不会逼那么紧,但你不能一次性还我的话,万一你还了开头几笔就跑了怎么办?要不你今天先给我写个字据,写清楚这十二万最后到什么时候还清,之后你就慢慢再给我,大家也都安心,这事我也就算了,也不找你老板说,也不找什么律师协会举报,大家都是普通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程俊良显然已经被说动了,只是当他都快要答应卢娟时,顾衍出声制止了他——
“字据的事先不急,程俊良也才刚工作,没那么多钱,他找我们来也是一起凑凑。他要给你钱,怎么分期,分期的进度怎么样,我们还要商量一下,等我们确定好,明天再约你到这里见面。”
卢娟打量了顾衍几眼,大概还是觉得程俊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见程俊良满脸羞愧也并没有反驳,略微思忖了下,还是同意了顾衍的方案。
**
卢娟一走,程俊良的表情就垮了下来:“有没有哪儿可以做法律合同英文翻译的私活?便宜点我也接……”
“你先别急着想这些。”顾衍微微皱起了眉,“我只有一个问题,既然卢娟和潘振东早就分手了,你丢了借条原件这个事,明明应该只有她和你知道,潘振东为什么对此完全知情了?他是怎么知道借条丢了?怎么确信一定没了,所以大着胆子死活不肯还钱了?”
顾衍抿了抿唇:“除非是卢娟主动告诉他,说借条丢了。”
没错!
齐溪终于知道卢娟身上那种深重的违和感出在哪里了。
看起来一切都很合理,但卢娟各种反应的合理却总给人一种精心设计过的感受,她仿佛预设了每个场景下她应该做出的反馈,一会儿装狠一会儿服软一会儿哭穷一会儿威胁,如今回想,简直滴水不漏。
程俊良还有点懵,齐溪却是反应了过来,她看向了顾衍:“所以你觉得,潘振东不肯还钱这件事上有猫腻?”
顾衍点了点头:“创业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根据卢娟的描述,潘振东中专毕业就来工作了,也没学过什么技术,在KTV就是当个管理服务生的小经理,这个环境,先不说能认识什么特别高层次的大老板,就光是他这个履历,去跟着认识的‘大老板’创业,也很难说很快就翻身止损还能赚到钱。”
顾衍说到这里,齐溪就都明白了。
如果潘振东根本没有钱,那么即便卢娟有借条原件,官司能胜诉,申请强制执行,也什么都执行不到。
这种情况下,就算借条失而复得,卢娟即便胜诉后,也拿不到一分钱,相反还需要支付律师费。
但如果卢娟号称潘振东如今有钱还给她,只是借着没了借条的理由,死不还钱,那么卢娟拿不到十二万的罪魁祸首,就变成了弄丢了借条的程俊良,于是借着这个由头,就可以拿捏着让程俊良赔偿她的损失。
程俊良到底也是法学院毕业,之前置身自身的事件之中有些迷茫,如今顾衍点到这里,他也都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道:“正常情况下,但凡潘振东真有钱还给卢娟,卢娟说什么也不会说漏嘴告诉潘振东她的借条丢了。”
“没错。”齐溪也有些心有余悸,她刚才也差点信了卢娟的话,“没想到她比我们年轻,但算计可比我们算计多了。”
程俊良这也才彻底反应过来,回忆起过往可疑的蛛丝马迹来:“难怪我一开始说丢了借条她很急,后面过了几天,她反而不急了,我和她沟通继续帮她起诉,即便没有借条也有可能胜诉的方案后,也有指点她继续去找潘振东取证,甚至有可能的话让潘振东再重新签一张借条,但她确实对此很不积极,不是说潘振东联系不上,就是说潘振东拒绝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分手后情感上很难继续沟通,所以问她要潘振东联系方式,想要我自己去找他,结果卢娟也推三阻四就是不给我……”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也知道这下事情不好解决了。
律师这个行业,一旦客户和律师一条心,那是其利断金,但万一客户心里有了小九九,手里又拿捏着律师的瑕疵失误,那就麻烦了。
齐溪也愁眉苦脸起来:“恐怕就算你要到潘振东的联系方式,你去找他取证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因为潘振东很可能和卢娟已经串通好了。”
毕竟程俊良弄丢了借条,而只要卢娟和潘振东这两个人将计就计,对他们彼此都是双赢——卢娟能从程俊良这里拿到钱,潘振东则也不用再为这笔债务负责,完美完成债务转移和清零。
程俊良一脸颓败,然而齐溪却是灵机一动:“卢娟当时把借条原件交给你的时候,有证据吗?你签原件交接单了吗?她交材料给你还有第三人在场吗?你们办公室有监控可以证明她交给你了吗?”
程俊良愣了愣,摇了摇头:“没有签过原件交接单,她自己来给我的,那天所里其余律师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接待了她,我们所办公区也没监控。”
齐溪想了想:“那你丢了借条以后和她是通过什么沟通的?她有做什么录音之类的取证吗?”
“这事太大了,我觉得微信文字讲不尊重她,电话也讲不清,所以我是当面找她道歉讲这件事的,后面的沟通也都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和诚意,都是当面进行的。我也很确信她没有录音之类的,因为一开始把她约出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根本不可能提前准备录音取证什么的。”
程俊良说完,又痛苦起来:“哎,其实我本来梳理了下其余证据,觉得只要不被潘振东知道丢了借条,诈一诈他,完全可以胜诉,结果现在搞成这样,我恐怕这辈子都毁了。”
程俊良的眼眶有一些发红,眼里是真实的绝望和无助:“十二万,我要不吃不喝多久才能攒够十二万……”
他的眼睛下面也是深重的黑眼圈,脸色非常憔悴暗淡,恐怕这阵子没睡过一天好觉。
齐溪想了想:“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程俊良不抱希望地看向了她,显然并没有当真。
齐溪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是你弄丢借条在前,但原本完全可以弥补,只是如今卢娟不配合取证铁了心讹你,那她不仁,我们也不义。”
程俊良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顾衍抿了抿唇:“她的意思是,卢娟确实借钱给潘振东了,然而法律上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就不认定这个事实。那么,就算你确实弄丢了卢娟的借条,但卢娟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把借条原件给过你,她只要没法证明,那么法律上也不会认可这个事实,所以从根源上来说,法律和证据的视角里,你根本就没收到过卢娟的借条原件,也根本没有弄丢过它。”
齐溪是真的对顾衍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好像每次总能飞快地从细枝末节里就理解齐溪的思维方式。
“是的,就是顾衍说的这样。”齐溪眨了眨眼睛,“这也是完全正常的诉讼策略。虽然你也是实习律师,但从没规定实习律师不能遇到法律问题,不能成为当事人,那么,把你当成我的当事人,我撇开你同学的身份,完全站在律师的角度,你这个案子,我肯定会给你这样的建议。”
一旦这样想,问题就也好解决了。
“卢娟败诉,肯定是因为潘振东仗着没有借条原件,不承认借款关系,那么一旦卢娟起诉你,号称你弄丢了借条原件,你也完全可以用像潘振东一样的应诉策略,不承认收到过借条原件,那么也不存在你弄丢这个事,自然你不需要负责。”
齐溪说完,看了程俊良一眼,补充道:“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收到过借条。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弄丢了借条。”
她这一说,程俊良的眼睛完全亮了起来,他一下子情绪太过激动,直接握住了齐溪的手语气感激道:“齐溪,不愧是你!你太厉害了!我怎么没想到!”
大概齐溪抢先说出了这个解决方案,顾衍看着手舞足蹈的程俊良和齐溪,脸色挺冷表情挺黑:“事情还没解决之前你们能不能先别那么兴奋了。”
这男人吹毛求疵道:“还手拉手兴高采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这是要结婚了。这是遇到了多好的好事吗?”
这么一说,程俊良也立刻赧然着松开了齐溪的手,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这次多亏你们两个帮我出主意,我自己也是实习律师,知道这么花精力时间的事不能白占律师的便宜,如果你们愿意,能不能你们两个一起代理我这个案子?就把我当成是你们的当事人,后续和卢娟的沟通交锋,我也可以交给你们去处理。”
程俊良的脸色很羞愧:“我这人没什么脑子,我怕面对她露怯也怕自己又出岔子。”
他生怕齐溪和顾衍拒绝,立刻补充道:“虽然我知道这案子很小,律师费也不多,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帮我这个忙。”
齐溪想了想,然后渴求地看向了顾衍:“我们能接吗?”
顾衍皱了皱眉:“最近听我姐说马上有个劳动纠纷集体诉讼的案子,光是证据材料就估计要装几个行李箱,可能之后会比较累,我建议还是……”
齐溪忍不住嘟起了嘴,她每次被人拒绝时候都下意识会这样,像个气鼓鼓的小河豚,然后她可怜巴巴地看向了顾衍:“真的不能接吗?”
顾衍愣了下,然后咳了咳,他极度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但声音仍旧很镇定:“我没说不接,我刚要说的是,我建议还是接了以后尽快解决,短战线处理,不要影响后面集体诉讼的案子。”
太好了!原来顾衍和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
不过两人都是实习律师,不能独立办案,即便是自己接来的案源,也需要有一个带教律师挂名。
回律所的路上,齐溪十分得意:“顾律师一定会表扬我们吧?虽然案子标的额小,但是我们才刚实习,就很有拓展案源的思维,总体来说,我们这么孺子可教,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
可惜对比齐溪的憧憬,顾衍看起来没那么乐观:“你不要想太多了。”
“难道顾律师要求特别高,表扬人特别少见?”
顾衍没有再回答,只是抿紧了嘴唇,微微皱着眉。
齐溪倒是不太在意,她觉得顾雪涵即便不表扬他们,至少也能认可他们的努力吧。
**
只是齐溪死也没想到,等她和顾衍把打算接下程俊良案子的情况向顾雪涵汇报后,得到的不仅不是表扬,反而是顾雪涵沉下的脸和毫不留情的批评——
“你们简直是胡来!”
顾雪涵的语气带了克制的愤怒:“是谁想出这种馊主意的?”
自己这是怎么撞枪口上了?
刚才汇报案子的是齐溪,如今面对顾雪涵的质问,虽然心里忐忑害怕,但齐溪还是决定站出来承认。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她听到了顾衍先她一步的声音——
“是我。”
顾雪涵露出了明显的不满:“你是怎么想的?”
“在法律上而言,你们设想的操作确实没问题,是可以最大限度地推卸责任,在应诉策略上也完全没问题,但你们这样操作,真的问心无愧吗?”
顾雪涵的表情郑重而严肃:“程俊良的客户确实不是完美的,确实有很大私心,但程俊良是律师,作为律师,有律师应尽的职责,如果不是他丢了借条原件在先,卢娟会想到现在的手段吗?始作俑者既然是程俊良自己,第一反应还是应当去尽可能弥补客户的损失。”
“我们做律师的,虽然考虑问题的时候,要尽可能为客户去考虑,但律师处理的法律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人际问题,离婚也好,侵权纠纷也好,终点都是人的问题。要真正稳妥地处理好一个案子,抱着的目的不应当是为了你的当事人而去打压和竭尽所能伤害对方当事人的权益,而应该是做好平衡。”
“诚然,你们可以采用你们所说的手法去对付卢娟,可卢娟会服气吗?不会,十二万对她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会不择手段去纠缠程俊良或者是作为办案律师的你们,即便律协投诉法院起诉,碍于没有证据证明交付了借条原件折腾不出什么大动静,但卢娟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三个人没法正常工作和生活。不管是拉横幅发骚扰短信还是去网上曝光,你们不会想去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的。”
顾雪涵看向了顾衍:“做律师,可能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客户,但客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能也因此变成卢娟那样的人,不能以恶制恶,客户的糟糕并不是我们也糟糕的正当理由。”
一席话,说得齐溪尴尬而羞愧。
确实,她当时一心想着帮程俊良推卸掉责任,完全想着如何靠法律专业的操作在法律层面脱身,完全没有想到其余后续。
“专业人做专业事,律师是应当维护当事人的权利,但律师也应该有全局观念,很多当事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诉求是否对他而言是最合适的,就像程俊良,他置身其中,目前只能短视地想到首先要逃脱这个十二万的赔付责任,但你们既然想代理他,作为程俊良的律师,你们就不应该像他一样,而是应该统观全局:一旦程俊良靠钻法律空子推卸了责任,卢娟会不会发疯?卢娟情绪失控了,到处去散布这个事,对程俊良的未来是好事吗?”
“卢娟知道是你们两个一手促成程俊良这么做的,知道你们两个是律师,一边纠缠程俊良,也会一边咬死你们两个。”
顾雪涵的语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顾衍你动没动脑子?”
……
因为顾衍挡下了责任,顾雪涵的火力也都集中到了顾衍身上,她不仅没对自己亲弟弟放水,反倒是更为严厉地进行了批评。
顾衍在学校一直是学校和老师们的宠儿,这几乎是齐溪第一次看到他被人训成这样。
说到底,这方案真正提出想要实践的人是自己,顾衍虽然也想到了这个操作,但他的态度而言从没有支持或者劝解程俊良去这样做过。
虽然不想被训,不想给老板留下不好的印象,但齐溪最终还是白着脸,打算站出来承认:“顾律师,其实这个方案是我……”
只是她话还没讲完,顾衍就打断了她:“和你没关系。”
顾衍说完,又平静地看向了顾雪涵:“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的问题。”
顾雪涵对亲弟弟显然更不留情面,但顾衍抿着唇,一声没吭,最后愣是一个人硬生生扛下了所有骂名。
第十四章 “顾衍大全”,诚不欺我!!……
因为顾衍的“认罪”,顾雪涵很快就给齐溪安排了别的工作,让她先出了办公室,把顾衍留着继续单独训话。
齐溪在办公室外忐忑地等了半小时,才看到顾衍从里面出来。
这半小时里,齐溪一边修改合同,一边心里是巨大的愧疚和羞赧,还有对自己短视的无地自容。
她沾沾自喜自作聪明地觉得自己利用法律专业知识钻了法律漏洞,可以让程俊良从这个事里摘干净,然而听了顾雪涵的分析,才觉得自己的愚蠢。
而更愧疚的是还让顾衍替自己背了这么个黑锅。
主动背黑锅的受害人倒是挺平静,面对齐溪鞍前马后的嘘寒问暖,顾衍别说邀功,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表示,这反而让齐溪更愧疚了——
“你刚才就应该供出我。”
“供出你让你被我姐骂?”
顾衍看了齐溪一眼,然后他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了电脑,像是在忙着回邮件的样子,“我姐发火训人起来按照你的性格根本承受不住,到时候你被骂哭了骂心理崩溃了,团队里的工作谁干?”
“你不用小心翼翼感谢我,我没那么伟大,只是觉得麻烦,讨厌别人哭,也不想安慰别人,更不希望团队里有人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工作。”
顾衍的声音镇定自若:“何况这个方案,我确实也想到了,也默认了,没有阻止你去和程俊良沟通,我被我姐训话也不冤。”
话是这样讲,但……
齐溪有些不服气:“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既然确实是我想的不完善不成熟,顾律师训我,我也会虚心接受,才不至于动不动就哭。”
齐溪想了想,觉得还是要为自己澄清下:“我觉得我还是挺坚强的,哭肯定不会,最多难受下吧。”
“不会哭?”顾衍面无表情道,“那上次是谁接了艾翔案里对方影视公司的电话,被对方喷了几句眼睛就红了?你以为我姐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喷人不带脏字罢了,你被她喷完要是内心记仇,万一找我寻仇泄愤怎么办?”
这话齐溪觉得要抗争了:“我是那种会寻仇泄愤的人吗?!”
“难道你不是?”顾衍平静地看向了齐溪,“那毕业典礼骂我的是谁?”
“……”
齐溪觉得和顾衍的这个血海深仇是过不去了。
“不过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程俊良真的去赔偿十二万吧,虽然他弄丢原件是有问题有责任,可卢娟逮着他想讹钱也是有问题的呀。”
齐溪有些忐忑,她担心顾雪涵会反对他们接这个案子,毕竟这种浑水,代理费又不高,还容易搅得一身腥。
只是顾雪涵的做法出乎齐溪的意外——
顾衍看也没看齐溪:“她会把程俊良约出来,然后处理这个事。”
齐溪相当惊喜:“顾律师真好!她要是出手,程俊良一定稳了!”
齐溪说这话是真心的,她就是天然地信任着顾雪涵,总觉得只要顾雪涵出马,一切就都能搞定。
只是自己这样出自肺腑对顾衍姐姐的崇拜,并没有引起顾衍的共鸣,正相反,顾衍听完脸上反而露出了吹毛求疵般的挑剔:“她都没说怎么处理,你就知道稳了?”
这男人大概是被训话后心情不爽,阴阳怪气道:“而且程俊良稳不稳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齐溪朝顾衍笑了笑:“大家毕竟同学一场嘛,这不趁着我们有能力,帮老同学一把。”她谄媚地看向了顾衍,“你刚才不也帮了我这个同学一把扛下了骂名吗?”
“谁帮你?都说了和你没关系。”顾衍没好气道,“只能说我倒霉,我认命。”
虽然顾衍这么讲,但齐溪是知恩图报的人,她前几天无意间在地铁里听到几个学生聊天,知道最近重金属摇滚乐圈的“教皇”级乐队这周六正巧会来容市开演唱会,这可是每个热爱重金属摇滚乐的乐迷朝圣般追捧的乐队,但凡是个重金属摇滚迷,就是这个乐队的粉丝。
齐溪原本完全不了解重金属摇滚,真的开始研究,才发现这圈子虽然小众,但热爱的人都很死忠,因此这摇滚乐队演唱会完全是一票难求的状态,普通的位置也炒到快将近两千块,不过比起同天的一场足球联赛动辄五六千一张的票价,这摇滚乐演唱会票价就算小意思了。
齐溪最近接了点法律翻译的私活,等结算完全后,不仅能彻底还清积欠顾衍的钱,自己还有不少结余。
她比照着足球联赛的价格,做了下心理安慰,想着至少重金属摇滚的票比足球联赛还是便宜多了,顾衍至少挑了个不那么那么烧钱的兴趣爱好。
然后齐溪又盘算了下未来的花销,确认能运转起来,于是最后咬了咬牙,才从黄牛手里预定了两张演唱会的高价票。
生怕顾衍也自己买了票,第二天上班,齐溪就旁敲侧击地开始试探:“你这周六有空吗?”
顾衍愣了下,微微皱起眉,看向了齐溪:“你要干什么?有合同来不及改完吗?”
“不是不是,我就想,如果你这周六没事,我正好有两张票,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顾衍顿了顿:“哦,有空。”
他看起来有些不自然:“我正好没买到票,不过那个票很贵,也很难买,而且一般女生不是都对这种没什么兴趣吗?你也喜欢?”
齐溪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和顾衍拉近距离的机会,当即佯装出惊喜般热诚道:“我喜欢呀!原来你也喜欢!”
虽然都不知道重金属摇滚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先说了喜欢再说!
“你没发现吗?其实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都喜欢吃榴莲,还都喜欢重金属摇滚!”
齐溪露出了一脸遇见知己般的感动:“其实顾衍,我一直就觉得重金属摇滚特别适合你的气质,虽然外表冷静自持,看着像是喜欢阳光足球的普通人,但实际你的内心充满了狂野不羁和朋克,可能别人都觉得你的喜好很大众,就像所有别的这个年纪的男生,但我理解的你,其实根本不屑于去和那些普通男生一样,你喜欢的都是独特的有深度与众不同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说到了顾衍的心坎里,顾衍看起来表情有点复杂,他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向了齐溪:“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
齐溪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错!虽然你看起来是平平无奇的优秀三好生,但我知道你内里一定超级有个性!”
大概是被正中内心,顾衍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微妙,他移开了目光,像是不经意般道:“所以你觉得一个男的,喜欢看足球喜欢普通男生喜欢的东西,比较没个性?”
这可不正是夸赞顾衍和其他男庸脂俗粉不同的时刻吗?
齐溪几乎是卯足了劲吹彩虹屁:“怎么说呢,就是喜欢足球啊什么的,这种爱好很普遍,但确实有点泯然众人吧,人总要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才能区别于别人啊,像你喜欢重金属摇滚,这就非常有个性,一下子就脱颖而出啦。”
大概被这么夸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顾衍的脸色一时之间有些难测。
难道自己猜错了?
齐溪有些忐忑:“所以你喜不喜欢重金属摇滚?如果不喜欢也没事,我两张票可以找个别人陪我一起……”
好在就在她有些怀疑自我之际,顾衍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还行吧。”
他看了齐溪一眼:“还算喜欢。”
齐溪一下子高兴了起来:“那周六一起去?”
“嗯。”
如愿地约到了顾衍,齐溪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这次不管怎样,顾衍替她被顾雪涵训了一顿,说什么都要还一下人情。
大概也是挺巧,齐溪刚哼着歌把此前预约的黄牛票全价给支付了,就听到对面顾衍的手机响了起来。
因为距离实在隔得太近,虽然齐溪并无意偷听,但顾衍电话那端的声音还是隐约传了过来——
“你上次想要的票有了,就是价格有点高,普通位,一万一张,你之前说这个心理价位也可以接受的,所以我和你确认下,你去不去?其实还是值的,毕竟你想那是……”
对方似乎还想说,但顾衍没给对方继续的机会,他径自打断了对方:“不用了,谢谢。”
顾衍几乎像是怕对方说完一样,连听也没听完就飞速地挂断了电话。
虽然顾衍没说什么,但齐溪的内心明镜一样,这一听就是卖票的黄牛了。不过这黄牛也太黑了点,一万块,抢钱呢!虽然这个摇滚乐队在重金属摇滚领域是很火,但普通票要价一万块也太夸张了,都快赶上另外那个足球赛的票价了!要知道市场决定价格,看足球赛的人远远大于小众爱好去听重金属摇滚的,竟然一个重金属摇滚票价要到这么高,这黄牛也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不过自己这次马屁可见拍的非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