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冷意一点点被烘烤,林微夏偏头看向班盛,从她这个角度看,窗外白茫茫的雨景一路倒退,也看到了他一截清晰利落的下颌,以及尖尖的上下缓缓滑动的喉结。
眼看司机还要再冲林微夏絮叨什么,班盛正想阻止,林微夏身体倾过了一点,指了指自己的另一只耳朵,解释道:“我没事。”
虽然她右耳暂时失去了支撑。
“你戴那个难不难受?”班盛若有所思地问她。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回:“还好,习惯了。就是不能剧烈运动,出汗会浸湿助听器。”
从很早时候开始,林微夏右耳听力丧失,左耳听力后来略微受到影响,为了不影响正常生活,她早早地戴上了助听器。
车子平稳地向前开,两个男生女生坐在后座还是有点儿距离,镜头往下一拉,有着暗色花纹的廉价地毯上有两双鞋,一双带着明显logo品牌的黑色运动球鞋沾着泥垢,不停地往外滴着水,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被雨水浸黄,两双鞋慢慢地挨到了一起。
出租车抵达酒店的时候,雨势渐收。班盛带着林微夏来到酒店前台,拿身份证递给前台工作人员开卡。
前台工作人员接过身份证,右手滑动着鼠标,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情侣套房已经没有了。”
林微夏一怔,下意识开口解释:“我们不是情侣。”
“普通套房就可以。”班盛说道。
前台人员点头办理好入住手续,再次看了一眼男生。男的虽年轻,却气质出众,尤其那优越流畅的骨相,一看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像极了当红的年轻小生。
前台工作人员把房卡和身份证交给他的时候,笑容弧度弯得标准,语气讨好:“预祝您和您女朋友入住愉快。”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
前台女人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甚至对方都没有伸手接房卡,一抬眼,撞上一张冷淡的脸。
班盛平时看着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这会儿语气认真,搁话:“她刚才说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你没听见?”
前台工作人员愣在那里,班盛抽过房卡和身份证往前走。林微夏跟在后面,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在想。
班盛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呢?平时爱逗她,在公共场合却绝对尊重她的意愿,不勉强,连个口头便宜都不愿意占。
他的喜欢赤诚又清白。
“滴”地一声,房卡刷开酒店的门,班盛把卡插进感应卡槽里,暖色的灯光瞬间荧然。林微夏打量了一下,班盛走在前面,抬手按墙上的开关,空调开始运转。
班盛四处检查发现没有针孔摄像头后就先让林微夏进去洗澡了。
喷头的热水开关拧到最大,往下哗哗冲水,林微夏赤足站在地上仰头里冲着热水澡,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得到了舒缓。
热气漫上来,熏着林微夏的眼睛,舒服得让人觉得上午在学校发生的那些事好像变得遥远,虽然只是短暂的。
“笃笃”卫生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微夏脚尖往外移,躲在门外拧开一道门缝,伸进一只手,林微夏接过纸袋再次把门关上。
刚好也洗得差不多了,林微夏换上班盛买的衣服,他给她买的是一套红色运动衣,尺码稍微大了一点,但也不影响。
衣服穿上很好看,林微夏抬起眼睫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红色好像也显得人精神了点儿,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
正要把纸袋换上,林微夏发现上面还有药,又停下来,对着镜子处理伤口。先前郑照行暴力拔除她的助听器,加上他的指甲猛地刮伤了她的耳朵,雪上加霜,但好在她的凝血能力好,每次检查结果显示凝血酶数值都不错。
林微夏拎着换好的衣物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班盛。
他背对着林微夏站在落地窗前抽烟,只单穿了一条裤子,后背肩胛骨那里嶙峋,透着少年的劲拔,肌肉线条紧绷。
林微夏发现他后背有一条歪曲的疤,正中背脊,时间久远生出白色的痕迹,宛若游龙一样歇落在后背,张狂又不羁。
班盛单手抽着烟,丝丝白色的烟雾从他微屈着的手肘飘过来,烟圈往上飘,要多欲有多欲。
她从来没想到可以用欲来形容一个男生。
听到声响,班盛回头,林微夏立刻瞥开眼,说道:“你去洗吧。”
班盛把烟摁灭在菱形的烟灰缸上,捞起桌上的手机朝浴室走去,他经过时,带着一股潮热之气,似乎轰到了她脸上。
林微夏移开眼没有看他,强装一脸淡然,她感觉班盛似乎停顿了一下,发出一道漫不经心哼笑声。
他发现了她的无措和紧张。
“砰”地一声,浴室门关上,林微夏松了一口气,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肘,让自己回神。
班盛洗完澡依然单穿着一条裤子出来,头发还淌着水珠,林微夏坐在沙发上快要睡着了。他走过来,躬下腰,正要捞起桌上的烟盒时,她眼尖地瞥见班盛手背上全是伤口,上面还凝着血伽。
“我帮你处理一下。”
拆棉签,拧瓶盖的声音很轻,在静谧的环境却听得很清楚。班盛站在她前面,问话:
“你惹郑照行了?”
林微夏摇头,她跟郑照行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班盛的眉骨高挺,挑了挑眉,给出一个名字:
“柳思嘉?”
“不是她。”林微夏坚定地摇头。
她了解柳思嘉,这种拿别人缺陷开玩笑的事柳思嘉不屑去干。直觉告诉林微夏,是别人,但那个人藏在暗处。
林微夏身边的沙发凹陷,影子压了下来,班盛坐在旁边,她转身对着他,虚握着他的手掌,正认真地给他处理伤口。
但两人靠得太近了,近得林微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味道,以及一抬眼便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睛跳跃着一簇火。
林微夏移开了视线。
不同于以往,这次靠近,林微夏有点心烦意乱,匆忙处理好伤口后,发现纱布用完了,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粉色的腕巾,偏玫瑰粉。
粉色腕巾从虎口处开始缠,包扎到手背的另一边,班盛低着头,发梢有滴水滴在了林微夏的手臂上,是冰凉的,她却觉得麻,于是包扎伤口最后一步都没走完,急忙拉开两人的距离,手心出了一层汗。
班盛忽然喊她:“林微夏。”
“嗯?”林微夏不由得看向他。
班盛看过来,视线缠着她,问:“你慌什么?”
第20章 电影
“没有。”林微夏轻声答。
收拾好纱布, 药之类的,一抬眼又撞见那块块结实分明的肌肉,上面还沾着水珠, 腹部中间还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人鱼线。
林微夏嗓子有些发干, 移开眼:“你把衣服穿上。”
班盛轻笑一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慢悠悠地说:“刚才不是看得挺开心?翻脸挺快。”
“我没有。”林微夏稍微提高了一下声音。
旁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班盛越过她的后背去捞衣服,肩膀不经意擦到她的耳朵,很轻的一下,耳朵更烫了,呼吸有些不自然。
林微夏眼睛不自然地转动,瞥见他单穿着的那条黑裤子, 裤头上面的绳子松垮散开,像藏着一抹禁色。
“你那里的绳子没系。”林微夏提醒他。
班盛低头瞥了一眼, 懒洋洋地看着她笑,似乎笑得连胸腔都在震颤:
“哦,还说没看。”
另一边, 柳思嘉游荡在街上, 大冬天的她咬着一根冰激凌, 就算冰得硌牙也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路上遇到向她要电话的人, 都被柳思嘉竖起来的一根中指给劝退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课,但转念一想不爽不开心想逃就逃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后来她进了一家网吧打了一下午的游戏,漂亮的指甲在键盘上毫无章法地乱敲, 死了无数回, 但有一个队友一直带着她躺赢, 还不忘讥讽她:
“说吧,跟我组队前,是不是去烧高香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变暗,一片乌灰,荧荧灯火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下起了雨。
虽是小雨,柳思嘉想也没想就往雨里冲,她漫无目的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巷子尽头响起几道下流的声音,柳思嘉回神拼命往回走,越到出口走得越急,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嘭”的一下她摔在地上,正忍不住皱眉生气时,一抬头竟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宁朝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柳思嘉这个时候实在狼狈,精致的头发凌乱,衣服也皱了起来,身上是湿的,只有那红一度的唇未变。
他转而笑得放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是哪家被雨淋湿的小狐狸?”
宁朝剃了个寸头,左鬓贴着青皮那可剃了个Z字,匪气十足,显得更像街头老大了。
柳思嘉眼睛挣成圆状,散发着怒意,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临走前还高傲地挺直脖颈,抚平了发皱的裙角。
走了不到十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喂——看你可怜,要不要跟小爷走?”
柳思嘉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半个小时后,柳思嘉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作法了,居然跟班上的一个混混来到了这种鬼地方。
不远处左侧有个路标,牌子陈旧上面刻着金鱼街三个字,字体被风霜侵蚀得有些模糊。
拐进金鱼街,是一个全新的她未到过的世界。店铺成排,每家门前亮起灯,来往的人熙攘,十分吵闹,看店的女人一边动作伶俐地给客人包装东西,一边动着嘴皮子骂人:
“那个死人扑街鬼,叫他不要喝偏喝,死了也好老娘还有第二第三春呢。”
飞蛾撞到灯下扑腾着绕了两圈,客人的笑声隐在灯下光里:“消气咯,和气生财。”
亦有支摊修手机的老板坐在桌前悠哉地看着不入流的电影,上前有取手机顺便让老板帮忙看货的,宁朝插了一句嘴:“水货。”
沿着金鱼街一路往下走,都有人同宁朝打招呼,同街那些流氓混混见到宁朝毕恭毕敬喊:“小宁爷好!”
宁朝敷衍得应了句,碰上有爱闹的小青年冲他喊:“小宁爷带媳妇儿回家咯!回家咯!”
男生踩着滑板从两人身旁溜走,宁朝冷笑一声,从旁边小摊里捞起了两个网球,扬手一扔,精准狙击小青年后背,对方踉跄一下滑板上摔下来,着急忙慌地逃开,惹得旁人大笑。
长街拐个弯,映入眼帘的是篷布支起来的一家家红蓝错落的大排档,烤肉混着孜然的香气从烤架上飘出来,门口立着的冰柜堆着成摞的肉串,青菜。
“大小姐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屈尊了。”宁朝掸了一下指尖堆积的烟灰,嘲讽道。
一双狐狸眼环视一圈,柳思嘉看到一些油污重的地方忍不住皱眉,她没有说话明显情绪抵触,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宁朝哼笑了一声,掐灭烟往宁记大排档走去,柳思嘉则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走着走着宁朝停了一下,柳思嘉一路上低头注意着脚下泥泞的路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刚想出声,看见一对面容和善打扮朴素的夫妻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柳思嘉则礼貌地打招呼问好。宁母很热情,立刻擦干净桌子,忙让她进来坐。柳思嘉坐下来手里握着一杯热茶。
须臾,宁母端来一盆热水过来,温柔地笑笑,同时神色有些局促:“你是宁仔同学吧,来,姑娘擦把脸。”
“这个毛巾是新的,你看看水烫不烫?”宁母小心翼翼。
见自家儿子带了个同学过来,打扮讲究,漂亮贵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宁母怕怠慢了她。
“很合适,谢谢阿姨。”柳思嘉连忙接过毛巾开始洗脸。此时的她跟学校里表现出来的大小姐脾全然不同。
宁朝站在冰柜面前端着餐盘拿了一把烤肉串,瞥了一眼她们这边,嘴角扯出细微的弧度。烧烤烤了好一会儿,柳思嘉正发着呆,“咣当”一声,一只青筋明显的手端着餐盘出现在眼前。
“尝尝,老头烤的。”宁朝朝正前方抬了抬下巴。
柳思嘉看过去,站在烧烤架前忙前忙后穿着蓝色夹克的男人应该就是宁朝他爸,刚才她打招呼时宁父也只是沉默地点了个头。
视线收回移到眼前的烧烤,蒜蓉烤茄子,鸡脆骨,一把牛油……看着倒是挺香的,柳思嘉拿起一根牛油串咬了一口。
宁朝看着她,女王不自在地吐出三个字:
“还行吧。”
嘴里说着还行,柳思嘉却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一根,埋头吃起来。宁朝低头笑了一声并没有揭穿她,转身去忙了。
吃了一会儿,烧烤有点辣,柳思嘉喝了一口水,一碗鱼旦粉端了上来,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滚烫中带着香味,让人食欲大开。
柳思嘉低头认真吃着粉,喝了几口汤,身体四肢百骸的回暖,好像没那么疲惫了。
柳思嘉扭头冲做面的人开口:“谢了,粉好吃。”
今晚也谢谢。
正在忙活的宁朝身体一僵,转而继续干活去了。柳思嘉坐在那里,发现客人开始多了起来,十分热闹。
眼睛不由得看向忙碌的男生,宁朝时而站在烧烤架前低垂着冷峻的眉眼忙活,他干活利索老辣。
一会儿被人叫去帮忙,宁朝半路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手里的托盘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到客人,长臂一伸,越过对方头顶稳稳当当地截住了托盘,客人连声道歉。
撞人的是个熟人,嬉皮笑脸地赔不是,宁朝冷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忙活又猝不及防地转身给熟人一拳。
嘁,幼稚。柳思嘉在心里说道。
场景一切,她正想开口喊他,发现争执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抬眼看过去。宁母的腿一瘸一拐的,还费力地搬着两箱重啤酒,被宁朝劈头盖脸地训斥:
“妈,你没事干就去跟隔壁老太太跳广场舞,非得在这瞎操哪心,纯属是给我添乱……”
宁朝一个八几的大个头,弯腰轻松地夺过宁母抱着的啤酒箱就走了。一晚上,宁朝忙前忙后,额头沁了一层汗,手脚活泛地游刃在各个酒桌上。
“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宁朝嘴里叼了根烟,声音含糊。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柳思嘉摇头。
她看着大排档里忙碌却融洽的一幕开口,语气顿了顿:“你们一家人的感情还挺好的。”
……
今下了一天的雨,雨停后,班盛带林微夏去了电玩城,玩了几局游戏后,他们最后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他们看的电影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刚好是改编自她喜欢的阿加莎小说,是她喜欢的犯罪推理类型。
影厅里,林微夏看得认真,几乎没怎么分过神。坐在一旁的班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明明看到电影是他提的,人却睡着了,
虽然改编得确实有点无聊。
荧幕上放映着尼罗河全景的时候,林微夏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班盛。他穿着黑色的卫衣,头仰靠在红色的椅背上,闭着眼,灯光在他眼睫下方拓出一道淡淡的阴翳。
班盛的肩膀几乎要从椅背上滑落,他的头不停地往旁边歪,但到半空中某个角度又会悬住,又转回去,如此来回。
林微夏盯着他眼睛下方的那粒冷感中带着欲的小痣直看,心动了动,鬼使神差的,她收了中间的挡板,伸出手臂,手掌很轻地挨着他的脖颈,仿佛能感受到血管下血液的流动,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
温度和很轻的呼吸声传来。
班盛的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127分钟的影片结束,前排观众陆续离席和讨论剧情的声音惊醒了男生,班盛的睫毛动了动,睁眼,从林微夏肩膀处离开,抬手搓了一下脖子,声音有些哑:
“抱歉。”
“没关系。”林微夏仍直视着大屏幕,没有看旁边的男生,目不转睛地回答。
第21章 挑衅
“撕拉”一声, 姑妈将昨天的日历页撕去,林微夏看了一眼最新日期,这个学期竟然快要结束了。
林微夏吃了一份红米肠后匆匆赶去学校, 等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 清晨的白雾已经全部散尽。
一进教室门,原本还在早读的同学看到林微夏声音一致弱了下来,直至完全消失, 那些异样不一的眼神都投到了她身上,教室里的氛围沉寂得令人害怕。
林微夏站在门口,直到身后一道身影靠了过来,飘来熟悉的淡淡的乌木香,是班盛。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那些人一看是班盛自觉噤声, 林微夏身上那些眼神和打量悉数消失,教室又恢复了朗朗的读书声。
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进去。”班盛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但班盛刚坐下就被教导主任叫走受处分去了,郑照行父母给他请了一周病假,有幸逃过一劫, 但回来也逃不了责罚。
须臾, 林微夏和柳思嘉则被班主任刘希平喊走。老刘的办公室离教室离得有点远, 两个女生的步调前后不一致, 但总会并肩走在路上,距离不会太拉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进办公室, 刘希平坐在那里批改作业,他没有抬头看进来的两个学生, 像是有意晾着她们。
刘希平穿着一件灰袄, 里面穿了件黑色中领打底, 正握着保温杯喝茶。“咔嗒”一声,老刘把保温杯盖拧紧,直看着他们,没了平时的随和,语气严肃:
“你们昨天怎么回事?昨天一个接一个公然逃课,深高的校规你们还放在眼里吗?还有没有点优等生的样子!”
“哐当”一声,刘希平气得把银色不锈钢保温杯掷到桌上,旁边摞高的作业本被震得歪斜了一下。
柳思嘉双手插在校服口袋,眼神冷冷的,一副不受教的模样。林微夏则低着头没有说话。最后老刘自己也说累了,大手一挥让他们写两千字检讨书。
老刘让她们站着写,写完才能回教室。
上课铃叮铃铃响起来,办公室的各班老师一只手肘夹着课本,另一只手端着保温杯去教室上课了,留下两个女生在办公室写检讨书。
一个落笔较尖锐,一个落笔较缓,两道笔落纸上发出沙沙交错的声音。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像是先谁开口谁就输了。
所以在较劲。
柳思嘉写了一会儿手酸腿痛,甩了一下手,身后茶棕色的长卷发跟着小幅晃动,又继续写。
林微夏的忍受力一向较强,她以前经常跟姑妈去市场上批发水果,一忙就是一天,所以站着写检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她看见柳思嘉不断甩手和换腿的小动作,写字的动作一顿,只是把身边的一把椅子默默推到她旁边,什么也没有说。
柳思嘉瞥了一眼,穿着方口小皮鞋鞋尖一转,把送到身边的椅子一踢,凳脚划着地面发出“撕拉”的声音。
声音尖锐得让气氛彻底静默下来。
林微夏没再说话,垂眼写着自己的检讨。柳思嘉被人捧着骄傲惯了,与林微夏安静隐忍的性格相比,时间一过,她就有些急躁,语气有些按捺不住,声调还是冷的: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你的事?”
南江的冬天,太阳永远是暖洋洋的,光照进来落在林微夏脸上,叶子的影子晃动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整个人美得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阳光似在烤着空气,使之更静默焦灼,柳思嘉不耐烦地翻了眼睛,忽地想到了什么,肩膀耸下来:
“算了——”
“对不起——”
两个人眼神相撞,先是一脸错愕,接着又异口同声地笑出声,少女的笑声像风铃,慢慢撞散冰冻的气氛。
但也只是撞散了一点。
两人写完检讨后再次被刘希平教育了一番,林微夏和柳思嘉一起回教室,刚好赶上下课,走廊吵闹得不行,学生们四处打闹或聊天。
快到一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林微夏发现她的手腕又比之前瘦了一圈,袖口空荡荡的。林微夏习惯性地偏头笑着看向柳思嘉,发现她原本扬着的唇角弧度慢慢放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脚步停了下来。
林微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刚从教导主任那领完处分的班盛,她才发现,他今天穿得一身黑,黑色卫衣外套将他的五官抬得更凌厉分明,鼻梁高挺,单眼皮,黑色锁口运动裤刚好露出了一点脚踝,露出了一半黑百合花纹身,挡住了一半。
他倚在那同人讲话,姿态仍是漫不经心,透着不正经的痞。
昨天包扎在手掌的粉色腕巾被他扣了下来,缠在了左手手腕上,打了一个简单的结。
他在标记他的所有物。
黑百合纹身,粉色腕巾,他眼睛下的小痣,吊诡的一幕,让班盛整个人看起来更蛊惑人心和漫不经心,也招更多女孩往他身上缠。
与此同时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传入耳朵,字字清晰:
“woc,班盛怎么看起来更帅了!”
“是他这次打完架后开始戴在手腕上的粉色腕巾吗?和纹身配死了,妈的帅死我了。”
“第一次见男生戴粉色腕巾还不娘的,太正了,我要死了。”
“别死,要是他那个腕巾是那个谁送的,你再死也不迟。”旁边一个女生朝林微夏这里瞥了一眼。
毕竟昨天班盛为她大动干戈动手,精彩程度被旁观者添油加醋发散,现在已经在全校传开了。昨天大家在贴吧和论坛讨论得厉害,说这剧情发展牛逼,还顺便明里暗里地嘲讽了柳思嘉倒贴,现在每个人都在暗地等着看这场三角大戏。
可目前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
柳思嘉双手插回校服口袋,抬着下巴,冰着一张美艳的脸撇下林微夏独自回教室。
沾起来的冰面又裂了一道痕。
林微夏垂下眼匆匆走进教室,哪知道走了两步就被班干部堵住了。对方是一个戴银丝眼镜,长相斯文白净的男生,自我介绍是文艺策划。
“林同学,校联欢晚会即将来临,我可是听说你会拉大提琴,这个学期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了,你不想在这个学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班干部努力煽动她。
“不太想。”林微夏语气诚实。
而且A生基本每个人都自己的专业特长,什么时候校晚会演出轮到她了。
“……呃。”男生站在她面前挠了挠头,想不出说辞却不肯走。
林微夏掀起眼睫看他,问道:“谁和你说我会拉大提琴的?”
而且她还是半个聋子。
“有人说你会,这次校晚会最佳节目会有丰厚奖品,最重要的是,你就当帮帮同学这个忙,而且,你不想在舞台上表演大提琴,好好的演出一场吗……”
林微夏听得有些晃神,最后不知道被他哪句话游说动了答应了下来。等过了两节课,林微夏清醒过来想反悔,对方已经把报名表交上去了。
那天以后,班盛左手腕戴上那根粉色腕巾后就再也没有摘下来,任凭邱明华刺激他说娘炮,别人众说纷纭在猜他那根腕巾谁送的。
他都无动于衷。
郑照行一周后回来上学,人变是老实了点。脾气还是很差,动不动就发火,班盛在场的时候他会收敛点儿。
但郑照行看班盛的眼神多了一层恨意,比之前强烈。
周五放学后,班盛照例送林微夏回家,快临别时,班盛握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林微夏站在路边,手指捏着书包肩带来回滑动。
班盛用拇指滑动着屏幕,感到鼻尖前那一抹清甜的水果香味还没散去,抬头发现人没走,挑了挑眉:
“舍不得我走?成,那再陪你一会儿。”
说完把手机塞回兜里,一副要爷甘愿陪你的架势。林微夏看着他:“现在是白天,太阳还没下山。”
开完玩笑后,林微夏把话头转到正经事上:“就是……我有一把旧琴,不过坏了,你会修琴吗?”
林微夏平时就看他爱组装和拆卸无人机,加上上次的助听器是班盛修好的,所以林微夏想问他会不会修琴。
“不会。”班盛坦诚道。
“噢,那……”林微夏垂下眼睫道。
“但我家有一把还不错的大提琴,你可以拿来用。”班盛看着她说。
林微夏抬眼撞上他的眼睛,摇头:“谢谢,但我——”
班盛打断她:“家里那把琴不知道是谁送的,你不用就会一直落灰。来我家练,你就当是我借你的。”
“记得拿奖,分我一半奖品。”男生懒洋洋地看着她。
班盛是这样,体贴又周到,永远不会让人感到难堪和尴尬。
从那之后,除了学习的时间,林微夏几乎每周都会去班盛家练习大提琴。这件事有好几次她想告诉柳思嘉,可每次柳思嘉都会打断她的开场白,然后转移话题。
周五放学后,教室里面没几个人,林微夏一向走得慢,正慢吞吞地收拾东西,邱明华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林同学,你对我班爷下了什么蛊?”
“啊?”林微夏后知后觉地应道。
“他现在篮球不打了,天文台也不去了,一问就是有事。我看他也没啥事啊,除了要送你回家。班爷脾气这么臭的人,在你面前像条巨型犬似的,你肯定给他下蛊了!”
“班盛同学一直都很乐于助人。”林微夏认真斟酌措辞道。
邱明华还想再说什么,忽地感觉喉头一阵发紧,漆黑的影子压下来,班盛仗着比他高一截,从身后锁了他喉。
“错了,错了。”邱明华立刻滑跪,脖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掼着,喉咙一阵发紧。
邱明华被班盛弄了几下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轮桔红色的太阳照了进来,林微夏还在收拾课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林同学。”班盛语调懒散地喊她。
林微夏抱着书听到喊声下意识地“嗯”了句,班盛猝不及防回头,一张脸忽然出现在眼前,鼻息相对,声音震在耳边,痒又麻:
“真以为我乐于助人?”
“你去问问我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班盛家有间琴房,林微夏在他家练琴的时候,他通常在隔壁陪她,用看电影或者玩游戏来打发时间。
或者他干脆什么也不做,往房间里搬了张U型沙发,支着脑袋看她在一旁拉琴,时间一久,薄薄的两片眼皮往下耷拉,昏昏欲睡。
中场休息时,班盛让她过来喝水。林微夏把琴弓放到一边,在沙发处坐了下来,班盛倾过身,正打算给她调一杯咸柠七。
班盛起身去冰箱里拿腌好的柠檬,朝沙发的方向走来,阴影落下来,男生重新窝回沙发上,恰好林微夏搁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一只纤白的手去捞,他瞥了一眼。
林微夏拿起手机回复,神色专注,长睫毛翘起时像颤动的蝶翼。
班盛拎起一罐七喜,骨节清晰的手指穿过银色的拉环正要开时,语气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在跟谁聊天?”
林微夏还在回复对方,比较沉浸,头也没抬:
“周京泽。”
“哒”的一声,拉环扯开,无数白色气泡向上喷涌而出,班盛神色淡淡哦了一句。林微夏似乎在想起什么,抬头对他说道:
“忘了跟你说,他是我以前去京北参加大提琴比赛认识的朋友,他拉大提琴很厉害的,天赋型选手,这次刚好有比赛我有不懂的要问他。”
林微夏说完又低下头去了,班盛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酷着一张脸,却不动声色地将短小的拉环硬生生掰成了两半,唇角漫出若有若无的挑衅:
“呵。”
林微夏还停留在和周京泽的聊天对话框里,他让她一会儿录个练习视频发过来好看出问题解决。
她敲了个“好”字在对话框正准备发出去,一道压迫性的阴影落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手机被伸出的一条长臂夺走了。
“还我。”林微夏立刻伸手就要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