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兵中军筑有一个土台,吴不赊和牛八角站在台上,猪黑子诸妖分列台下。几个妖怪早就忍不住了,不停地扭脖子看台上,只恨不得马上就冲出去。但吴不赊颁有严令,牛八角不下令,诸妖就不敢动。而牛八角叉开双脚站在台上,却是一动不动,站得比那些大象还稳,两只牛眼,死死盯着人类军阵。

单个比,人不如兽,无论力量、速度、爪牙的锋利,甚至是对痛苦的忍受力,猴子进化成的人都远不如兽。

但偏偏是人类统治着这个世界,似乎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轻视人类,轻率冒进,只是找死。猪黑子、虎大嘴等想不到这一点儿,想到了也不会信,但牛八角深深知道这中间的差距,当以文明为刀时,人类的锋锐绝非兽类的利爪可以抵挡。而指挥面前这支人类军队的,是赵国的名将管季。如果把以文明武装的人类军队比作一把刀,管季就是那只握刀的手,坚强而有力。

“咚、咚、咚……”

赵军阵中战鼓擂响,一个万人方阵缓缓出列。众妖踊跃,齐看向牛八角,牛八角扔下一面令旗:“猪将军,你率五千猪兵出战,冲垮他们就是,不许深入敌阵。”

猪黑子大喜:“得令!”抓了令旗喜滋滋地去了,随即猪嚎声起,五千猪兵出列。

五千猪兵均衡地排成五列,每列相隔十步。猪黑子化成大公猪,其形如象,长嚎一声,当先冲出。背后五千猪兵嗷嗷嚎叫,只只目露凶光,獠牙前突,凶悍不下虎狼,狂野之势,犹在虎狼之上。

赵军万人方阵在距兽兵千步外便已立定布阵,眼见五千猪兵狂冲而来,前阵立见慌乱,将佐竭力约束才勉强稳住阵脚,前列长枪手将枪放平,刀盾手立于后,最后面是弓箭手。赵军虽然精锐,却从未与兽兵打过仗,军法虽严,却压不住心底的恐慌,远在三百步开外,便慌慌张张放起箭来,猪毛都没挨到一根。将佐心中也慌,有用无用,只叫放箭。

猪兵突进极快,数息之间,便冲到百步之内。赵军箭如雨下,但猪兵皮粗肉厚,箭射上去,有如搔痒,只有那特别倒霉的,被射中鼻孔、眼睛才起点儿作用,却更激发出野猪的野性,嚎叫声越发凄厉凶悍,突击也更快更猛。

猪黑子数息突到阵前,口中尺余长的獠牙一摆,将面前的数根长枪撩开,直撞进去,轰的一声,赵军阵列被他撞得狠狠地凹了进去。随后猪兵的整体突进彻底撞塌了赵军枪阵。也有猪兵被长枪刺穿,从嘴巴眼睛里戳进去,眼见是不活了,但濒死的野猪狂嚎乱叫,乱突乱冲,周边的赵军都被撞倒,后面的猪兵又已突了进来,东倒西歪的赵军不及整阵,霎时便被彻底冲乱。

这应该是人类军队与兽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人类军队数量上占优势,但勇气上却处于绝对的劣势,弓箭无用,枪阵无用,严厉军法下鼓起的丝丝勇气立刻冰消雪化,眼中所见,是凶光毕露的猪眼,是有若刀枪的獠牙,是比恶鬼残嚎更恐怖的嚎叫,又有谁还鼓得起勇气。五千猪兵入阵一冲,一万赵军彻底崩溃,扔了刀枪,丢了弓箭,转身便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如果像野猪那样有四条腿,那就最好。

当然也不是没有勇士,不就是一只猪吗?老子不但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杀猪时还帮着捉过猪腿呢,会怕你个猪?刀砍枪刺,猪血飞溅。可惜啊,这样的勇士只占极少数,而就个体的力量来说,人还真不如猪,勇士的下场往往便是肉酱。

赵军一触即溃。其实真正被撞死的人并不多,咬死的更少,甚至可以说一个也没有。说到咬,那是虎狼的专业,猪嘴虽大,专业不对口,真想咬死个人,难。赵军留下一地死伤,有近千人,伤者多而死者少,死者一半是被撞死的,一半是被踩死的。

猪黑子志得意满,看着管季大军,一声长嚎,化出人身,却又“哈哈”一阵狂笑。他有信心,就率着这五千猪兵冲过去,必能将管季三十万大军冲得七零八落。不过后阵锣响,他不敢违令,只得率军回阵,一路猪嚎不绝,猪尾招摇,得意洋洋。

“我没说错吧,人类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我十五万大军只要一个冲锋,这仗就赢了。”虎大嘴在阵后暴跳。牛八角全不理他,只是紧盯着对面的赵军。

赵军溃兵回去,大阵中奔出一队甲兵。喝叱打骂中,溃兵重新列阵,几名将佐被押出来,便在阵前斩首。军中战鼓复又响起,又一个万人方阵开了出来。

“还敢来?”虎大嘴又惊又喜,大嘴咧开足有尺许宽,“这次轮到我了!大王,副帅,这次我率一千孩儿们上,不,五百就够了,要不两百也行,必让赵军抱头鼠窜,比刚才跑得还快。”

牛八角忽地一声暴喝:“胡乱喧哗,乱我军心者,斩!”

虎大嘴既惊且怒,瞟一眼冷着脸的吴不赊,终是不敢还嘴,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退后两步。不想牛八角又是一声暴喝:“虎大嘴!”

“啊!”虎大嘴猝然一惊,莫名其妙看着牛八角,“我在这里,做什么?”

牛八角根本不看他,厉声道:“我给你五千猪兵、两百虎兵,先以猪兵冲阵,敌军乱后,再以虎兵溃阵,多咬死几个,以落敌军之胆。”

虎大嘴本来已经灰心了,不想喜从天降,狂喜抱拳:“遵命!副帅你就瞧好吧。”

猪黑子那五千猪兵休息,虎大嘴另调五千猪兵、两百虎兵出阵。与猪嚎不同,这次却是虎吼先行,群虎齐吼,风云激荡。

牛八角偷眼瞟一下边上的吴不赊,道:“大王请看,管季大军阵列森严,主阵之前,均列有车阵,其势如墙。若全军突击,万一赵军不乱,依车阵拼死阻击,他们有阵列有秩序,我军却东零西散,给管季抓到机会于薄弱处突击,胜败可就难说了,所以我不能赞同虎将军说的全军突击的举动。”

吴不赊明白他说这番话的意思,道:“我相信你,说了由你指挥,你就放胆去做,胜了是你的功劳,败了本王与你共同承担。”

牛八角虽然以军法喝住虎大嘴,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听了吴不赊的话,放下心来,心中感激,他却是个不善言词的,只是抱拳躬身:“多谢大王!”

其实牛八角心中也不是没有过冲动,赵军虽比兽兵多出差不多一倍,但人天性畏兽,十五万兽兵一冲,真有可能一下冲垮赵军。不过牛八角不敢冒险,或许在虎大嘴等人想来,就算冲不垮又如何,最多咱们退回来就是,人类步兵难道还追得上虎狼吗?可牛八角不这么想,十五万兽兵,全靠一百多妖兽和几个妖怪约束,如果全体突击,赵军死守,再以精锐弓弩手或玄功高手射杀妖兽和几个妖怪呢?没有妖兽、妖怪指挥的兽兵将会比人类军队更乱,想退回来重组队列,绝无可能,这场仗就败了,牛八角败不起,也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吴不赊没有牛八角想得这么多。人啊,不能懒,一懒脑子就不转。如果不放权,自己指挥,吴不赊想得会多些,一放权,他想的东西就少多了,扛着个脑袋,却不太想事,很有点只等结果的味道。当然,即便懒了点,比虎大嘴几个还是要想得多些。在他想来,稳一点没有错,多打几场仗有什么关系啊,何必要一下就把赵军冲垮呢。

虎大嘴率兽兵冲出,对面一万赵军已列好阵势。初看和先前的阵列差不多,反正虎大嘴没看出名堂来,照牛八角军令,将猪兵与虎兵分为两部,嘱咐率队的妖兽听他吼声为号,自率猪兵,一声怒吼,猛扑出去。身后五千猪兵如五千支利箭,跟在他身后激射,两百虎兵列阵观战。

虎大嘴一动,赵军也动了,阵列后面突地冲出一队强弩手,列在阵前。牛八角远远看见,暗叫不好。虎大嘴却不以为意,先前的弓箭他可看见了,直射的穿透力,弩比弓强,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狂吼一声:“冲啊!撕碎他们。”

这次的赵军没有慌乱放箭,弩阵前小校一直死死盯着虎大嘴。约摸三百步远,小校手中刀往下一劈,“嗡”的一声,如黄蜂炸窝,万千黑点迎着猪兵急射,其中至少有三十支以上的弩箭射的是虎大嘴。

虎大嘴带的是猪兵,虽作虎吼,却未化虎,眼见箭来,疾如电密如雨,他虽狂傲,也自惊心,手中钢叉急舞,水泼不进,箭虽多,尽给挡开,倒没有一箭射到他身上。但背后的猪兵就不行了,霎时间惨嚎声起。弩不像箭,穿透力极强,猪兵一旦中箭,立时就透体而入,肩背之处还好,射在眼睛鼻子嘴巴处,竟是直入脑中。前列的猪兵,一场箭雨倒下数十,受伤的更多。不过野猪凶悍,直接透脑而入的,死了就死了,没死的却更加凶悍,跟在虎大嘴身后,狂嚎着往上冲。但冲得越近,弩的穿透力越强,两百步时,又是一阵箭雨,这一次至少倒下了近两百猪兵。一百五十步时,又是一拨;一百步时,最后一拨儿。前后四拨儿箭雨,射死了将近一千猪兵。

虎大嘴眼见属下死伤惨重,激怒若狂,纵声狂啸,猛地加速,但赵军阵前的弩手却转身撤进了阵中。

弩的力道比弓箭要强得多,但上弩费事也费力,从三百步处开始发弩,哪怕是人类步兵冲锋,也最多发一弩,何况是快得多的兽兵,绝没有发第二弩的机会。三百步到一百步,赵军射出了四拨儿箭雨,是把两千弩手分成了四列,而不是上了四次弩,三百步内若能上四次弩,弩兵就天下无敌了。

弩兵退入阵中,后列抢出无数盾兵,一人多高的铁盾往地上重重一顿,盾牌下面的尖头插入土中。盾手左手挽盾,肩膀死死靠着盾牌,一盾一盾挤紧,霎时列成一道盾墙。后面枪兵成列,丈八长枪架在盾上,锋利的枪尖直指向前,枪手之后,立一刀手,盾、枪、刀,形成一道死亡之墙。但这样的死亡之墙并不止一道,十步之后,又有一列死亡之墙,再后面还有一道。

一万赵军,共分为两千弩兵,两千盾兵,三千枪兵,三千刀兵,最前面一列是盾兵,最后面一列是刀兵。敌军若冲破盾、枪组合,刀兵上前近战,但刀兵的另一个作用是,监督前面的枪、盾兵,无论任何情况下,不得军令,枪盾兵不能后退,否则,刀兵径斩之。若前列刀、枪、盾皆退,后列径斩之,所以最后一列是刀兵。枪盾组合,是步兵对付骑兵的最强防守阵列,赵军在与兽人骑兵的长年战争中,摸索出了丰富的经验,这时用来对付兽兵,管不管用,没有任何人心中有底。这边的牛八角、吴不赊,那边的管季,都死死盯着战场。

虎大嘴终于冲到阵前,一声怒吼,钢叉一抡,将伸到前面的两把长枪击飞,肩膀往前一靠,狠狠地撞在盾牌上。他是何等力气,那盾兵如何挡得住,顿时连人带盾被撞得倒飞出去,同时带翻了身后的枪兵和侧后刀兵。

虎大嘴一步跨进阵中,左一叉,叉住枪兵的脑袋,他那叉子大,力道又猛,可怜那枪兵被他一叉,竟把整个脑袋叉了下来。虎大嘴叉子下压,左手一个盾兵身子藏在盾后,虎大嘴这一叉,正叉着他的背,便如叉一条泥鳅,透背而入,手一抖,那兵直飞出十余丈开外,半空中长声惨叫,狠狠砸在第三列枪盾墙中,砸翻了一名枪兵。

虎大嘴长叉抖空,反手回扫,右手边刀、枪、盾三名赵军都惊呆了,眼看着钢叉扫过来,既不会格挡也不知道闪避。他这一叉,先扫中最后面的刀兵,带着刀兵扫中枪兵,最后压在盾兵上面。三兵一盾,同时往前轰然栽倒,刀枪两兵眼见是不活了,那盾兵好像没什么事,不过一时也挣不起来。

虎大嘴扫开一个缺口,看前面还有一排盾墙,大怒,一步跨上,故技重施,钢叉一扫,扫开长枪,一脚踹出,连盾带人一齐踹飞。他仍不甘休,又是两脚,盾都是紧密挨着的,被他接连几脚,踹翻一片。失了盾牌的保护,背后的枪兵、刀兵踉踉跄跄,被他钢叉抡圆了一扫,刀枪乱飞,鲜血乱溅。虎大嘴大笑,却见前面又是一道盾墙。

“大爷我一道道扫过去,你便有一千道盾墙,今天也拦不住你家虎大爷。”虎大嘴豪气勃发,钢叉下压,盾尖插入地中,下沿还是有空隙,虎大嘴便是看到了这一道空隙,钢叉插入,一挑,铁盾挑飞。赵军铁盾质量极佳,这种重盾,外包铸铁内镶硬木,整体重达七十斤以上,被虎大嘴一挑,飞出去数十丈,再重重砸下来,把后面的赵军砸翻好几个。

虎大嘴手中叉不停,霎时间连挑十余叉,挑飞了十多块盾牌。盾牌后的枪手、刀手醒过神来,数枪攒刺,几名刀手更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抢近身来,抡刀就砍。可虎大嘴是虎啊,吃了豹子胆也对付不了虎,虎大嘴钢叉一抡,将面前刀枪尽数荡开,再“嗖嗖”数叉,抢到面前的几名刀兵立时了账。有一个赵兵倒霉,被虎大嘴钢叉一叉,身子往后倒,后面一名枪兵刚好一枪往前刺,得,前面钢叉透背而出,后面长枪穿胸而人,到了阎王殿,这账只怕都不好算。

忽地一枪刺来,迅疾如电。虎大嘴钢叉一格,枪头倏忽不见,一晃,却又到了他喉前,斗大的枪花带着风声,扑面而来。虎大嘴吃了一惊,叉把上挑,“铮”的一声,正撞在枪颈处,那枪一荡,划过圆,竟又到了虎大嘴胸前。

“高手!”虎大嘴心中念头一闪,却是大喜,斜跨一步,钢叉反把一扫,看敌手时,乃是一名军官,三十来岁年纪,单瘦高挑,腰细肩宽,双手极长,有如猿臂。那军官一步闪过虎大嘴钢叉,长枪一抖,“嗖、嗖、嗖”连刺数枪。

“好!”虎大嘴叫一声好,挺叉相迎,枪叉相交,“铮铮”数声。那军官力气明显不如虎大嘴,但枪法精妙,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边上又有枪兵盾兵围上来,虎大嘴狂呼酣斗,看上去神勇无比,却被围得死死的,再不能如先前般一路破墙。

这时猪兵也早已撞了上来,盾牌虽是铁铸,盾兵却撑不住野猪的大力猛撞,第一排盾墙如薄纸般被撞开。

若论冲力,野猪的冲力其实还及不上骑兵的冲力,马本身比猪要重,跑起来也要快得多,连人带马全力一撞,其力几近万钧,可猪兵破开盾墙,似乎比骑兵还要容易,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猪兵体形要矮得多,盾墙的威力,一半要借助于盾上的长枪,骑兵冲过来,若马上骑兵不能劈开长枪,马就可能被枪刺中。马是一种非常敏感而胆小的动物,明晃晃的长枪会让它们不由自主地闪避退让,这一害怕,冲力自然就小多了,弄不好,一些马甚至会在枪尖前来一个急停,马停住了,倒霉的骑手可就腾云驾雾了。猪却不同,猪身形比马要矮得多,盾上的枪想要刺到它们比较难;其次猪胆子大,尤其是发狂的野猪,所以对付骑兵威力极大的盾墙在猪兵面前竟是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