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追射敌人而不误伤旁人,如此箭技,真当得上神乎其神了,吴不赊骇然叹服。他不再看桑刀儿,转头看向射箭的人,想要看看拥有如此神箭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子颀长高挑,尤其是双手双脚显得特别长,不过看起来并不觉怪异。他的脸也呈长条形,面上的线条刚硬险峻,有若刀削,却是一头红发,看来并不是丝人。他的眼睛细长,很漂亮,眼中的精光犀利逼人,就像那射出的箭。

他站在一个石鼓上,手中是一张银色的大弓,挺立的身形纹丝不动,仿佛万年的石雕,手中的箭倏张倏发,却是有若电闪。动与静,两个极端,形成鲜明的对照,让他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独特的风采。

“好一个神箭手。”吴不赊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边上的象斧却是一声怒喝:“兀那小子,谁叫你帮手的?”

这时桑刀儿终于逃过了长街,拐进旁边的巷子里不见了。那神箭手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吴不赊,又扫到象斧身上,道:“我不是给你帮手,他是我的仇人。”说完,身子一纵,凌空一翻,翻过了墙头。看去向,显然是想从斜刺里去截杀桑刀儿。

“就算那毛毛虫是你的仇人,可我是先动手的啊,你得有个先来后到啊!”象斧犹不甘心,跳起脚来追着叫。吴不赊对那神箭手印象极好,见象斧不肯甘休的样子,笑了,道:“风度!请注意你的风度!”

他早知象斧这骚包家伙对这两个字极为敏感,果然,话一出口,象斧立即就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咳了两声,挺胸凸肚,摆出一幅斯文架势道:“这个家伙,很没有礼貌。野蛮人啊,没办法。”

他这副样子让人喷饭,吴不赊也懒得理他,找了家店,打尖吃饭,随后出城。吴不赊在牛背上东张西望,不过他失望了,无论是桑刀儿还是那神箭手,都是踪影全无。

下午又赶了两百多里,一天下来,差不多五百里,吴不赊没费半点力气,而象斧、大青牛也好像都是行有余力的样子。这让吴不赊很开心,除非遇上大队的兽人或三五妖怪联手,否则以他现有的实力,谁也不怕,看来后面的路都可以这么走。

第二天,出了双丝国,走了百余里,碰上了兽人难民,原来前面有两个部族在交战,各有数万战士,打得昏天黑地。两族的战场刚好封死了前进的道路。

象斧满不在乎,两族不可能时时在打仗,前面也不可能每一处都是战场,总有空子可钻,或者趁夜摸过去也行,真要碰上了,那就杀过去。吴不赊却决定绕路,他打听了一下,往东绕一百多里,可以绕开两族的战场,绕百把里不算什么,真要一头踏进数万人的大战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兽人的弓箭极为强悍,三五人、十来人还好说,若是成百上千的箭阵,那绝不是吴不赊两人一牛可以抵挡的,就算他舍下象斧和大青牛自己飞走,可还有妖魔啊,单独的妖魔吴不赊不放在眼里,但作为部族,一个族里,说不定有几个妖魔,恐怖的话还能碰上一堆妖魔。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话听起来豪气,若是站一边看,吴不赊可能还会大声喝彩,但主角换做自己,这种傻事他可不干。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可以冒上绞架的危险,但不必要的冒险绝对要禁止,冲动和保守,这是两个极端,真正优秀的商人,应该同时具备这两种品质并应该在中间游刃有余。

两人一牛绕路而过,又行半日,忽听得一阵呜呜的哭声,是个男子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熟,吴不赊心中一动,听哭声在一个小山坡后,便催牛上坡,一眼便看到那天在双丝城见到的神箭手,正跪在山坡上哭泣。

吴不赊等人上坡的声响惊动了那神箭手,抬头看见是吴不赊二人,神箭手脸色变了一下,伸出袖子抹了抹眼泪,转身便走。

“喂,你哭什么?哪个打了你吗?告诉我,看在一面之缘的份上,我帮你打回来。”象斧本来是恼那神箭手的,这会儿看见神箭手哭,他却又是同情心泛滥了,追着喊。

“你有什么本事?”那神箭手一停,忽地转身张弓,一箭闪电般射来。他张弓的速度快,箭更快,最主要的是,象斧根本没去想他会说射就射,全无防备,那箭倏地一下从他耳边掠过,却是穿过他左耳上的银环,带起的劲风把耳环扯得笔直,拉得象斧耳朵生生作痛。

这一箭明显是手下留情,只是想给象斧个警告,一箭射完,那神箭手转身就跑,两条长腿迈开,眨眼便消失在了山背后,便如一只疾奔的山鹿。那种速度,象斧即便撒开腿跑,也未必快得过他。

“我好意要帮你,你如何反而射我,简直岂有此理。你看不起我象斧吗?有种别跑,接我三斧头。”象斧反应过来,一时暴跳如雷。

“风度,风度。”吴不赊轻轻摇头。象斧好不容易收拢怒火,却兀自咬牙切齿:“莫怪我没风度,这小子实在也太可气了。”

吴不赊看着那神箭手身影消失的方向,暗暗出神:“想不到会在这里又碰到他,他来这里做什么?怎么又会在这里哭?男儿有泪不轻弹,看他的样子,是碰上了极伤心的事,却不知是什么事?”

虽然好奇,吴不赊也并不想去管闲事,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这神箭手是那种不喜欢别人管闲事的人,有的人一丁点儿小事也会依赖别人,有的人天塌下来也只会自己顶着,这神箭手该是属于后者。

又走小半日,远远看见一座雄城,象斧告诉吴不赊,这城便是邪月国的都城邪月城。邪月国号称邪月初升之国,乃是北方魔界有数的大国之一,疆域数千里,带甲五十万,更有无数小国部族依附于它。双丝国便是邪月国的属国之一,邪月国王公亲贵所穿的丝绸,都是双丝国进贡的。

邪月城人口多达数十万,各族兽人都有,也有人类,事实上魔界很多地方都有人类,尤其是在各个魔国,不过数量不多,一般都是一些工匠之类的手艺人,仗着独门技艺能为魔族所用,因而保得性命并子子孙孙传承下来。

吴不赊一行进城,这时还不到打尖的时分,不过见城中繁华,吴不赊并不想就这么穿城而过,在街市上逛了一气,又找了家酒楼喝酒。邪月城虽然聚集了各类兽人,高矮胖瘦都有,但如象斧这样的巨人,却也没见到第二个。有些一脸凶相的家伙,明显不是什么善类,尤其吴不赊又是个人族,若是他一个人在街上走,这些家伙必会来找茬,但有象斧在边上,别的不说,只看到他肩头门板一样的巨斧,任何人都要绕着走,吴不赊坐在牛背上,便是一脸的悠闲。

吃饱喝足,再又上路,快到北面的城门口,忽听背后喧哗声急起,吴不赊扭头看去,竟又看见了那个神箭手。不过这会儿神箭手的情形不太好,双丝城他追着桑刀儿射,这里却是别人追杀他,而且是一大队武士,至少也有五六十人,均着黑衣,个个高大凶猛,死死地咬着那神箭手追杀。神箭手箭技惊人,边跑边回身放箭,几乎一箭必伤一人,但那些黑衣武士勇悍至极,根本不怕神箭手的箭,对身边倒下的同伴看也不看,只是往前猛冲,不过那神箭手腿长脚快,又每每将追得最近的黑衣武士射死射伤,总算没被黑衣武士围住。

神箭手风一般从吴不赊身边跑过,直奔城门,城门口的守卫听到号声,上前拦截,神箭手箭如连珠,一箭一个,接连射倒十余人,竟无人能挡得他一箭。但他箭技虽然无敌,箭却有穷尽之时,眼见城门口拦着的只有七八个敌人了,他背上的箭却已经空了。

神箭手反手一下摸空,身形却并不停留,一声长啸,随手拨出腰间短剑,人如箭矢,朝着城门口的守兵疾冲上去,勇悍绝伦。

城门口守兵虽然只剩下七八个人,却仍摆下了一个品成形阵势,死死地拦在了城门正中。守军都是长兵器,如果乱哄哄地拥上来拦截,神箭手或可趁乱冲出,但这么摆阵拦截,神箭手想在短时间内杀出去,基本没有可能。看得出,这些守军受过严格的训练,邪月国的魔界强国之名,不是白得的。

“要糟。”吴不赊一直冷眼旁观,眼见神箭手没了箭而城门守卫布阵,立知不妙,心下暗叹,“若再有七八支箭,哪怕五支箭,他都能冲出去。没有箭,情势可就不妙了。”他心思转得极快,对象斧道:“你不要管闲事,只和大青牛出城就是,在城外等我。”说完跳下牛背,往人堆里一钻。那情形,仿佛他是吓坏了,其实他是想把水搅混,免得别人看清他就是骑牛的人,连累象斧和大青牛。

吴不赊在人群中混了片刻,往一个拐角一钻,见无人注意,往地下一伏,化身为猫,飞纵而出。那神箭手虽然腿长,但吴不赊是飞的,要快得多。在神箭手离着城门口还有五六丈,眼见要迎上守军的长矛时,吴不赊已赶了上来,对那神箭手道:“我给你开路,不要纠缠,直冲出去。”

猫吐人言,把一心猛冲的神箭手吓了一跳。他愣怔之中,吴不赊已飞身扑到最前面的守兵身上,右爪一伸,狠狠地在那守兵脸上挠了一爪,那守兵一声惨叫,丢了长矛,双手抱脸。吴不赊又跳到第二个守兵肩头,依旧是照脸一挠,他纵跃如飞,快若电闪,几乎只是一眨眼,拦在城门前的所有守兵都被他在脸上挠了一爪,抱头惨叫。

后面跟进的神箭手又惊又喜,跟着吴不赊直冲出去,一直跑出好几里地。到一个山坡后,吴不赊才停了下来,化出人身,神箭手一愣,抱拳躬身:“鹿银弦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举手之劳而已,鹿兄不必客气。”吴不赊故作姿态,“我叫吴不赊。”

“原来是吴恩公。”鹿银弦再次躬身。这时隐隐传来怒马疾驰之声,鹿银弦脸上变色:“邪月国武士追来了,不敢再拖累恩公,只要鹿银弦留得命在,千里万里,必将有报。”复施一礼,飞身蹿出。

“姓鹿,该是鹿族人,还真是一只山鹿啊!”看着鹿银弦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林中,吴不赊暗暗感慨,却没来得及问鹿银弦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不过他也再次证实了先前的看法,鹿银弦属于那种不愿求人的人,若是换了他,碰上这样一个神通变化的人物,那还不紧紧贴着恳求援手啊!鹿银弦却一句不愿拖累,转身就走,还真是有性格。

邪月国国势强大,这一去数千里,又尽在邪月国境内,吴不赊可不想邪月武士四处追杀他,听马蹄声近,往地下一伏,又化成一只猫,在草丛中三溜两转,躲开追杀来的黑衣武士,赶到城门口。老远便见象斧巨大的身子在城门不远处杵着,吴不赊见边上没人注意,化回人身,一缕灵力往大青牛身上一送,大青牛立刻发觉,抬起牛头一瞅,看到了他,放蹄过来。它一动,象斧也看到了吴不赊,比大青牛还快一步赶到,叫道:“公子,那小子怎么样了?逃走了吗?没受伤吧?邪月国武士怎么会追杀他?对了,他上次挡在路上哭,莫非是和邪月王有仇?难道邪月王抢了他老婆?”

他两片厚嘴唇上下翻飞,一条大舌头起伏翻腾,南北纵横,直把吴不赊看得瞠目结舌,半天才道:“你还真是话多啊!”象斧搔头嘿嘿笑道:“好奇嘛。”

跟了吴不赊几天,象斧发现,吴不赊这人还是蛮好打交道的,没什么毛病,不难侍候,见人总是笑嘻嘻,虽然眯起眼睛的样子总让人想到奸商,不过并不让人觉得讨厌。而说到在日常生活上的挑剔,吴不赊其实还远不如象斧,象斧搭在大青牛背上的两个大包袱都是生活用品,有十几身衣服,精美餐具,以及其它零零碎碎的东西。在他想来,就算是出远门,日常起居也不能随便,穿着打扮也要讲究一下,而吴不赊对这些却全不在乎,马马虎虎,能对付过去就行。明白了吴不赊的性子,象斧在吴不赊面前也就有些随便,并无畏惧之感。

吴不赊也乐意象斧有这种感觉,他的看法,店东如果对小二过于严苛,小二固然畏之如虎,心里却会有疏离感,不会把店里的事当做自己的事,如果有机会,说不定还要弄点小动作,两者之间弄得象猫和老鼠,那样防不胜防,也实在太累。反过来,如果小二对店东有亲和感,把店里的生意当自己的生意,就会激发他全部的热情,不但不要防他,反而会得到一些额外的助力,这样一来,店的经营就会顺利得多。

当然,做滥好人也是不行的,亲和的同时,也要表现出足够的精明,要有规矩有原则,这里面有一个度的问题。这个度的把握上,吴不赊还是做得比较好的。

吴不赊在牛背上东张西望,并没有再看到鹿银弦出现,大约走了十多里,到了一条河边,远远的,忽然见一个女子纵身往河里跳去。

“啊呀。”吴不赊一声惊呼,来不及多想,从牛背上纵身而起,飞掠过去。

小河不是很宽,但水流很急,吴不赊速度虽然快,到河边时,那女子已被水流卷进了河中央。吴不赊头下脚上,一个灵猫戏水,把那女子抓出水面,送上河岸。那女子十六七岁年纪,穿着粗布衣服,看来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容貌清秀,算得上是个小美人,这时呛了水,已经昏了过去。

吴不赊知道她只是呛昏了,便屈腿蹲下,把那女孩子反过来架在自己腿上,猛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天热,那女孩子身上估计就是一条薄薄的裤子,圆圆的小屁股,丰腴紧凑,弹力十足,一掌打上去,手感真是非常的好。若她不醒,吴不赊想着还再打一掌,两掌也行啊,可惜算盘没打响,一掌下去,那女孩子一口水喷出来,哇的一下就哭了。

吴不赊刚想把那女孩子翻过来放地上,忽听得一声厉叱:“无耻贼徒,看剑。”随着喝声,剑风激响,吴不赊急忙抬头看时,一星剑点已到面前,其势如电。

吴不赊吃了一惊,脚下急蹬,飞身后退,手中还抱着那女孩子。后退间他也看清了,出剑袭击他的是个兽人少女,一袭青衫,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雪白的一张瓜子脸,极是秀丽。吴不赊这一路上见的兽人美女不少,当以此女第一,不过这会儿她柳眉倒竖,俏脸微红,一脸的怒气。一剑不中,她又一剑又刺过来,剑尖直指吴不赊的喉头,剑招凶狠,且功力极高,只是手腕转动间刺出的一剑,划过空气,竟发出刺耳的尖啸。说句实话,仅以剑术论,吴不赊便是全力刺出一剑,也没有这种威势。

“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青辣椒,这么漂亮还这么厉害。”吴不赊暗叫一声,身形急闪,口中叫道:“住手,姑娘是什么人?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我?”

“无耻淫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青衫女子两剑不中,怒气更盛,复一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