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服了。”狈有计连声叫道,“大王神通广大,我夫妻两人真心拜服,情愿追随大王鞍前马后,为奴为婢。”

“既如此,便饶你二人性命也罢。”吴不赊也借驴下坡,却又转念,“虎狼之妖,性多凶残,顺风还好,万一哪天我翻了船,这些家伙未必不会落井下石,得有个手尾。”

吴不赊思量着,便从追风囊里掏一个玉瓶子出来,瓶子里是追风子留下的药丸,他也不识得是什么药。但体内有了木精内丹后,吴不赊于天下草木之性无一不熟,鼻子一闻,便知是一种泄热类药物,无大用,但用来吓吓这三个妖精不成问题。他倒出三丸药,道:“既是真心拜服,便服了这药。此药有好处也有害处,若老实听话,一年后,每人再赏一丸。如此服得三丸后,可增十年功力,便是此药的好处。”

虎大嘴大喜:“多谢大王,多谢大王。”狼妩媚也跟着道谢,狈有计的眼珠子却是转了两转,道:“不知此药的害处又是什么?”

吴不赊正要他问,嘿嘿一笑道:“说来此药也没什么害处。服下后,不过拉拉肚子而已,但若敢造反,一年后得不到药,便又会拉肚子,一拉不停,直到把五脏六腑六尽数拉出来,把身子拉成一个空壳。所以此药有个名字,叫泄空丸。”

吴不赊这个奸商,擅长的就是坑蒙拐骗,这会儿小试身手,直惊得三妖面如土色,一连声叫:“绝不敢反,绝不敢反。”

吴不赊解了狼狈夫妻身上的禁制,三妖服了药丸,再次拜倒:“小的们参见大王。”三妖身后,虎排队,狼成行,跟随三妖礼拜。

吴不赊高坐山石之上,纵声长笑,心中转念:“我真的成了妖了?”

不过吴不赊心理承受力强,最初的冲击已经过了,这会儿便也不做小女儿态,妖便妖吧,好歹也是妖王不是?他手一摆,道:“且起来,你等既奉我王,便要有个规矩。虎大嘴,本王任命你为威风将军;狼妩媚,本王任命你为威武将军。你两个各率虎狼,轮班巡山。”

“遵令。”虎大嘴、狼妩媚抱拳应命。

他二人得了将军之职,狈有计眼珠子乱转,一脸渴盼,吴不赊道:“狈有计,你名叫有计,便做个军师好了。这一带妖情你熟,便随在本大王身边,筹谋策划。”狈有计大喜领命。

虎大嘴粗鲁,虽然修得人身,日常住的仍是个山洞子。狼妩媚虽是母狼,倒爱风骚,在山中有一座宅子,本是一个高官的山间别院,后因战火,高官死了,山里没人来,便被狼狈夫妻占了,当下贡献出来做吴不赊的王府。

那宅子便在山后,一个院子,院墙多坍塌,正房厢房加起来,约有十来间房子,倒也雕梁画栋的,能想及当年的精美。不过这会儿大抵都破败了,只余几个蛛网,随风招摇。

宅院里竟还有几个奴仆,是狼狈夫妻掳得的行旅,没吃掉,留在宅中任日常洒扫烹饪之职。这倒让吴不赊喜出望外:“原来妖怪也知道享受啊,这可太好了。”

进宅后,狈有计命奴仆置办了酒席上来,无非是野鸡野兔竹笋蘑菇,味道竟还不错。还有酒,像是山间野果酿的,淡了点儿,还行,都是那几个奴仆的手艺。吴不赊与三妖推杯换盏,醉眼朦胧间,倒有点人妖不分了。

席间吴不赊大致问了下情况,原来这山名双余山,还在风余国境内,但离着扶风城已有二三百里了。双余山是大娄山的支脉,大娄山绵延数千里,横跨十数个国家,山中精魅妖魔极多。此处山高林密,妖魔凶残诡诈,因此围着大娄山的判妖司虽几近百数,却并无一个判官敢进山擒妖,无非是有那胆大的妖魔出山闹事,才出手擒拿,不过一般的妖魔也轻易不敢出山就是了。

三妖虽不敢出山深入人境,但在山边上偶尔劫回路,弄个把人吃吃还是敢的,不过今天碰了巧,虎大嘴和狼狈夫妻撞在了一起,便闹了这么一出。

这一席酒直吃到半夜,三妖和吴不赊全都醉了。一起醉过一场,三妖看吴不赊更是不同,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了——不,应该是自己妖,看他的眼光都有两分不同。第二日又是喝酒作乐,三妖打发虎狼外出猎食,每日换着花样备办山珍讨好吴不赊,吴不赊这妖王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这夜吴不赊又喝醉了,睡到半夜,只觉口渴,爬起来灌了半壶冷茶,却没了睡意。月光正好,天地一片莹白,吴不赊看了一会儿,想:“林微雨这会儿该是睡了。”

想像着林微雨美人春睡的样子,天热,薄被斜搭在腰上,露出春葱般的两只手臂和白白的大腿,那是何等让人神魂激荡的美景。如果这会儿还是在扶风城里,吴不赊一定毫不犹豫地跳起来,化身为猫,溜到林微雨房里去欣赏一下美人的睡姿,再悄悄舔一舔她光滑的大腿……

唉,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好事了,林微雨必会相信邓易通的话,怀疑他是猫精。况且,随着他的离去,小黑也失了踪,林微雨更会怀疑小黑就是他,对猫有了提防,肯定以后都不会再抱猫了,更不要说让猫看她淋浴还在她裸体上乱舔。

“该死的判妖司。”吴不赊骂了一句,又叹了口气,自己身上竟然有了妖气,有什么办法呢?真要怪,只能怪该死的黑七。

屋外忽然也传来一声长叹,随听到话声:“爹,娘,孩儿不孝,屈身事妖,有辱方家门风,但孩儿真的是不甘心啊!不论万难,孩儿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想办法洗雪冤屈……”

“哦?这里还有个可怜人吗?”吴不赊好奇心起,闪身而出,只见院角一个男子跪在地上,正举头望月。这男子二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单单瘦瘦,好像是仆役中的一个。

这男子又轻叹一声,站了起来,一转头,忽然看到吴不赊,刹那间面色如土,“扑通”跪倒:“大王,小人不知大王在此,冲撞大王,万死。”

吴不赊知道,在这人眼里,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妖怪,而且是妖王。他也懒得解释,哼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方……方轻舟。”

“方轻舟。”吴不赊念叼了一声,“名字不错啊!我刚才听你说有什么冤屈,你倒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打扰大王安睡,小人罪该万死。”方轻舟又叩了个头,偷偷看了一眼吴不赊,战战兢兢地把遭遇的事说了出来。

双余山北面,有一座城池,名为双余城,是风余国有数的大城之一。方轻舟的家便住在双余城中,薄有资产,也算得小富之家。方轻舟读书不成,便学人做生意,经常在外奔波,有一次到国都风余城进货,碰到个卖玉器的,出售一尊玉罗汉,说是祖传宝物,只是手头急用,所以低价出售。方轻舟看那玉罗汉确是真品,销价又便宜,便买了下来,回来后就供在了自己家里。他却没想到,那玉罗汉其实是贼赃,更没想到的是,因为他经常在外面跑,他妻子闺中寂寞,竟与他表弟勾搭成奸。

玉罗汉失窃的事传出来后,他表弟为了长久霸占他的妻子,竟向官府举报,说方轻舟名为做生意,其实是个江洋大盗,玉罗汉便是贼赃。当时方轻舟在外面做生意,家中一个忠仆悄悄赶来报信,他才知道家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顿时又惊又怒,却是无从辩白。玉罗汉确是贼赃,谁叫他贪便宜呢?有家归不得,方轻舟只得改名换姓四处流浪,不想却又落在了狼狈夫妻手中。这夜他睡不着,心中悲苦,在这儿向天哭诉,却叫吴不赊听见了。

听了缘由,吴不赊也怒了起来,他也是生意人,也做过行商,在外奔波,最担心的就是家里有什么变故,何况是这种勾搭成奸污陷主家的。吴不赊怒道:“那奸夫淫妇活该千刀万剐。”

他口里嘣出这么一句话,到让方轻舟惊奇不已。在方轻舟看来,他是妖怪啊!妖王啊!妖怪难道还讲道义?莫非妖怪做了妖王,便就不同了?方轻舟心中惊异,只是偷偷看一眼吴不赊,却不敢应声。

他心中的想法,吴不赊并不知道,倒是吴不赊自己有了想法,原来他做了几日妖王,虽然每日饮酒做乐,但放眼所见,无非虎狼,他到底是人啊,有些烦了,想去人世间走一走。于是吴不赊道:“那奸夫淫妇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双余城吗?”

“小人不知道。”方轻舟摇头,“想来该在。”

“在就好。”吴不赊摆手道,“这事本大王替你做主了,你且去睡,养足了精神,明日随本大王下山。”

方轻舟傻了,妖怪竟然要替他做主?这是天公开眼,还是该天打雷劈啊?他不弄不清楚,眼泪也被风吹了去,硬挤都挤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吴不赊召集三妖,说自己要下山一趟,令三妖轮班看山,不许争斗,三妖诺诺连声,狈有计更奉上大包金银。

虎狼不识金银,但成了精,便也知道金银的作用,所以吃了行旅后,若有金银,也顺手带回窝中。不过三妖不敢下山,有金银也没处花用,狼狈夫妻成精十余年,着实积了不少财货。狈有计献上来,吴不赊也不客气,一包收了,挑了几样珠宝和十几张金叶子放在追风囊里,与方轻舟扮成主仆,便往双余城里来。

双余城不愧是风余国有数的大城之一,城池雄伟,人烟繁茂。当然,人多,玄术异人也多,不说判妖司,便是那些佛道高人也讨厌得紧,神、仙、人,三界虽也矛盾重重,利益冲突不断,甚至彼此内部也有争斗不休,但对于妖魔,却是一致对外。三妖不敢下山,也实在是敌视的眼睛太多,不过吴不赊艺高人胆大,并不在乎,大摇大摆入城,倒也没什么麻烦。

重入双余城,方轻舟激动无比,引吴不赊到自家门前,不敢进去,只远远在街角看着,却忽地神情一变,吴不赊眼尖,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方轻舟略一犹豫,道:“刚才进去那两人,一个便是我表弟,也就是那奸夫;另一个是给我报信的方成。方成说他偷跑出来了,怎么这会儿做管家打扮,而且他和那奸夫……”

“这里面肯定有鬼。”没等他说完,吴不赊便明白了,摸块碎银出来,道,“你去那边店里坐坐,我去你家里打探一下,自然明白。”

方轻舟没想到吴不赊竟这么热心,接了银子,感激不尽,突然眼前一花,吴不赊不见了,变成一只大黑猫。方轻舟一时可惊得张口结舌:“这妖精,还真是神通广大呢!”

吴不赊化成大黑猫,一路小跑,翻墙进了方家。方轻舟家的家底还不错,三进的宅子,吴不赊一路进去,直入内宅。

方轻舟和吴不赊说过,忠仆叫方成,他表弟叫曹三省,妻子吴氏,和吴不赊同姓。曹三省二十多岁年纪,比方轻舟略高,长相也强于方轻舟,吴不赊进来时,曹三省到内宅打了一个转又出来了,随即带着方成和两个男仆出了门。一个女子叫了两声,追到二进门口,没再追出来,骂了句什么,转身进去了。

这女子二十来岁年纪,一张瓜子脸,皮肤细白,微有几粒麻子,也有两分姿色,应该便是方轻舟的妻子吴氏。

吴氏进了内宅,却在室中跪了下来,原来内室中设了一个佛龛,供着一尊玉罗汉。吴氏双手合什,不知在祈祷些什么。看到玉罗汉,吴不赊心中一动:“不是说玉罗汉是贼赃吗?曹三省既然举报,贼赃为什么还在方家?莫非不是同一尊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