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极重要的事,昨夜啊我一直在想,”林芑云苦恼地抱着头,道:“一直在想——我这么美丽温柔的铛铛妹子下嫁给李洛那个家伙,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不行!”

铛铛听她前面的话,脸一下子飞红,正要不干,忽见她一脸严肃地说“不行”,不觉一怔,迟疑地道:“不…不行么?”

“那是!”林芑云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道:“想要娶铛铛过门,可没那么简单!先叫他把聘礼拿来看看,房契、土地这些不需说了,白纸黑字,谅他也不敢怎样。

“珠宝古玩可得看准了,我告诉你,铛铛妹子,这里面黑幕重重,真伪难分,最是混水摸鱼、瞒天过海的关键所在。依我说统统运到长安最好的古玩店,查验合格,才予考虑…”

她一开始板着脸,说到后面连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铛铛奋身上前,一把将她扑倒在床,叫道:“你耍我!你又耍我,我不来了!”

铛铛使劲搔林芑云胳肢窝,林芑云最怕痒痒,大喊饶命。铛铛哪里肯依,越发使劲,直把林芑云笑到岔气。

闹了一阵,两人都笑得筋疲力尽,软软地倒在床上,望着帐篷顶发呆。

林芑云喘过气来,使劲敲了一下铛铛脑袋,嗔道:“你这丫头,这种事也不早些告诉我,想要瞒到几时呢?”

铛铛拿被子捂住头脸,道:“我…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真心喜欢他?”

被子半天没动,林芑云刚要动手打人,忽见一根小指头伸出来,弯了两下。

林芑云笑骂道:“傻丫头,喜欢就喜欢罢,还害什么羞呢?想当年姐姐我…咳咳…李洛知道吗?”

铛铛使劲摇头。

“嘿!”林芑云来劲了,坐起来大声道:“来人,传李洛!”

铛铛大吃一惊,跳起身来,急道:“姐姐,你、你…你要做什么?你、你…你要真说了,我可没脸见人了!”

正在这时,就听李洛在门外道:“微臣李洛求见。”

林芑云沉声道:“进来。”

铛铛大急,眼见左右无可逃遁,当即纵身一跃,窜入床下。刚藏好身子,就听见李洛走进屋内,道:“微臣李洛,见过公主!”

林芑云道:“起来吧。李洛,你知道我传你来,是什么事吗?”

铛铛一颗心怦怦乱跳,咬住手指,从床的缝隙处偷看李洛的脚。

只听李洛沉静地道:“臣,不知道。”

林芑云道:“昨日圣上传来的旨意,我命你与几位校尉共同参议,有结果了吗?”

“是,臣等只知道忠于皇上。圣旨分明写着‘驻守’,臣等只有尽忠职守,无论多么艰难,都要在此驻守下去。”

“这是你的意思?”

“这…也是众将之意。”

茶杯声响,想是林芑云正品着茶,轻轻地道:“你…你没有什么疑惑之处吗?”

“臣没有。”

“说谎!”林芑云将茶杯一顿,严厉地道:“这道圣旨既不按规矩以明黄绢书写,亦没有‘奉天’、‘昭曰’等语,更无所受命者之名。你久侍君侧,难道连这个也看不出来?说,你是不是心存疑惑?”

“臣…臣不敢!”

“嗯。”

铛铛正在替李洛紧张,林芑云的声音却突然缓和下来,道:“你说不敢,这我相信。皇上也曾考语,说你是忠心之人,很好,很好。”

李洛重重地磕了个头,道:“谢主隆恩!”

林芑云道:“你有疑惑,也是很正常的,没有疑惑才奇怪呢,那我可得考考你有无用心侍主。不怕实话告诉你,圣上确有不可言传之事,暗寄其中。这件事现下还不能说,不过也许以后会告诉你。”

李洛道:“臣只知道忠于陛下,其余之事,臣既不敢听,也不敢想,请公主明鉴。”

林芑云道:“那就好。这道圣旨,凡看过的人,一律在你那里登记入册,有泄露的,我可不能轻饶。回去约束好士兵们,叫他们只管安心驻守,圣上自然会有恩赐的。”

“是,臣领命。”

藏在床底的铛铛见李洛又磕下头来,险些看见自己,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站起身来,转身刚要走,林芑云突然道:“别忙!李洛啊,还有件事,是关于铛铛的…”

铛铛一颗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幸亏死咬住衣服,才没发出声音。

只听林芑云柔声道:“铛铛妹子说,这附近林子里有几味草药,你也知道,我的腿是老毛病了,稍微湿热一点,就疼痛难耐,需要草药来调解一下。你左右无事,等会儿陪她去替我采些来,如何?”

李洛略一迟疑,道:“是,臣遵命。公主的身体安康,就是臣等之福,臣一定不会怠慢。”

待李洛出去了,铛铛才爬出来,道:“姐姐,你就知道欺负我!”

林芑云笑道:“这不是很好吗?你既然喜欢,姐姐当然要为你想咯。快去吧,那家伙得了命令,就紧张得不得了,只怕现在已经满营地找你了。”

铛铛扭捏了一阵,终于还是快步跑出门。

她前脚出去,道亦僧后脚就进来,一面道:“嘿,这个臭丫头,见了我像见了鬼一样,差点撞上老子。”

林芑云道:“你管那么多呢。昨天晚上你大概也没睡吧,想到什么没有?”

道亦僧一屁股坐下,掏出酒壶,灌了一口,叹道:“哎哟,不知道唷。这件事,我是越想越不明白呀。”

“是啊。”林芑云也长叹一气,左右找找,也翻出一小瓶酒,小小地灌了一口:“呃…有些东西,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蹊跷。”

“喂?”道亦僧瞪圆了眼睛,夹手抢过林芑云的酒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悻悻地还回去,道:“你小小年纪,喝这种酒是对的,不过也不能领略酒的至高境界。等以后老子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酒中极品!”

林芑云满面飞红,不过也只一瞬,又老着脸答应下来。

道亦僧道:“说说你的想法吧,看看我们想到的是不是一样?”

林芑云道:“嗯,我想了一夜,其他的都能想透,就算那个目标还不清楚,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有一个念头始终没办法绕过去。那就是——皇上凭什么相信我会如此看待这份圣旨?”

“不错!”道亦僧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只要稍微循规蹈矩一点,就绝不会对这份确定是他亲自写的东西有任何怀疑。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怀疑吧,圣旨你敢违抗,嗯?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难道就可以凭一点疑心,胆子大到立刻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吗?那他妈的自古以来冤死的大臣不都是傻瓜了?”

林芑云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这是在赌,看我能不能猜透。”

道亦僧接口道:“而且这个赌无论输赢,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林芑云的脸色惨白,喃喃地道:“他究竟要我去做什么呢…究竟要做什么…哎…”

她猛地一拍脑袋,道:“烦死了!自从当了什么公主以来,我的脑袋整天想着这样有问题,那样有陷阱,这个做不得,那个不能碰,有什么目的,结果会怎么样…啊!我都快要逼疯了!难道这个公主就这么难当?”

道亦僧道:“嘿,你还不明白么?别人做公主,那是天生的命。你呢?你一个野丫头,不管有意无意,硬要参合到皇亲贵族里去,怎么可能不遭人嫉恨,怎么可能不陷入是非?

“你不要搞错了,你这个清玉公主之名,应该说成什么‘正一品从风阁令’才对,反正是皇帝老子封的官!”

林芑云默然点头,道:“是啊,我其实就是他封的官员,只不过没有我们女人能做的官,所以勉强叫个公主…哎,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

她身子缩下去,道:“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形势总比人强。自打进入李洛府中,就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无论我怎样用力挣扎,怎样委曲求全,都是枉然。这个漩涡太大了,这…这是席卷整个天下的漩涡啊。”

道亦僧放开酒壶,低声道:“你以前计画过逃出去,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林芑云抱着脑袋,颓然地道:“我以为能凭一己之力逃出去,逃离这个漩涡,现在我却越来越怕了…漩涡里,有我无法看清的可怕之处,不是我可以抗衡的呀…

“比如说皇上吧,初次见他,他似乎有些不通世事了,后来再见到,只觉得他老了。可是他做的事、下的旨意却一次比一次果决,仿佛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们这些人,那怕最小的地方也瞒不过他…”

她突然浑身一颤,顿时住了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林芑云的眼睛越瞪越大了。

道亦僧没有看见,继续喝自己的酒,道:“怕吗?妈的,要说怕,人人都是向死而生,所以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开始怕了。老子说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算他说到点子上了…喂,你拉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不对啊…”林芑云的声音缥缈,好像魂魄不在这里,已经远远地飘到别处去了。

“什么不对?”

“你刚才说…这个赌无论输赢,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是不是?”

“是啊!”道亦僧不高兴地道:“你现在才听明白?我的话你老是不认真听。”

林芑云把脑袋一拍,站起了身,绕着桌子转圈,一边自言自语道:“若是对他重要的事,他怎么可能不论输赢都可以接受?他是皇帝,拥有天下,同时也负有天下之责,若关系国事,怎么可能如此。

“不…我们都想错了,这件事情或许跟他有关,或许没有,但无论怎样,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是我没有办法坐看其输赢而无动于衷的…所以…所以他才故意把这个难题交给了我…”

道亦僧一口酒堵在喉咙里,老半天才咽下去。

他也呆了,道:“你…你是说,精神好的皇帝老子,绕着弯想这么个法子,要让你明白他甩了件难题给你?可是对你来说,什么是重要的难题呢?”

“阿柯…”林芑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是的,一定瞒不过他。他对我太熟悉了,甚至知道我在李洛府里的事,知道武约的事,也就一定知道阿柯跟我的关系…”

“噗”的一声,道亦僧喷出一口酒。他跳起身来,狼狈地抹去嘴边残留的酒水,一面尴尬地道:“嘿嘿…呛着了…”

“你知道什么?”

林芑云目光炯炯地盯着道亦僧。

“我?哈哈,我知道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到我这里来?”林芑云不依不饶:“阿柯呢,他到哪里去了?”

“你说他那么大个人了,要到哪里去,我还管得着吗?听说是向东去了。”

“为什么要去?”

“不是跟你说了嘛!偷袭他们组织的那伙人偷偷留了记号,想要吸引剩下的人自投罗网。你不要拿那种眼光看着我,阿柯可不是笨蛋,他清楚得很呢,只想跟在屁股后看看究竟是谁,所以我才让他去的!”

“谁偷袭了组织?”

“这个嘛…据阿柯说是武约…嘿!”道亦僧猛地眼睛一瞪,拍手道:“皇帝老子既然知道武约的事,那这些勾当恐怕也会知道,难道…难道他是这个意思?”

林芑云一口气冲到门口,不顾仪态地大声喊起来:“来人,传李洛!”

第五章 风云变化际

太室山,峻极峰。

风一阵紧似一阵。

已经非常冷了。风刮在脸上,仿佛无数细碎的刀锋划过。

峰下那满山遍野火一般的红叶还没有落完,这里已经是一片凋零。也许不用一个月,就会飞雪飘飘了吧?

辩机耸一耸肩,有些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