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不了落个欺君之罪,天涯海角到处流浪去,反正我也是个孤儿,难道还没流浪惯吗?阿柯、阿柯…你这小混蛋,可知道我的这番心意?”
她沉下脸来,道:“那么,赵大人,皇上有没有叫你插手来救我呢?你可要想明白了回答,皇上春秋鼎盛,这些话,将来可是要在他老人家面前证实的。”
赵无极正想打个马虎眼,闻言不由得颤声道:“这个…倒…倒没有,只是…”
林芑云敛着眉头道:“没有?赵大人,你怕是弄错了吧,没有叫你救我,你这么做算什么?”
赵无极道:“林姑娘,微臣闻听姑娘遇险,皇上忧心,又机缘巧合在此碰到姑娘,是以出手相救…”
林芑云老实不客气地截断他道:“机缘巧合?我可还从未听说如此巧合的事,恐怕连别人精心安排之事,都比不上这巧合。赵大人,你忠胆之心我明白,可是…哎,你怎么不好好想想,皇上为什么单单派你来传口谕,嗯?”
赵无极道:“为…为什么?”
林芑云一脸不忍的神情,道:“皇上这么安排,只不过是想借你的声威,做个样子给江湖中人看看,否则,单命个太监来传即可,又何需劳动大人你?这件事,在江湖中闹得越大,我潜伏成功的希望就越大——却不是叫你来救我的,你呀,可闯了大祸了!”
赵无极此刻已再无怀疑,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他本就知道李世民最忌讳部下越权争功、先斩后奏的,当年行军打仗还能谨记军纪,没想到二十年后,一心功名,竟连这最基本的事都忘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不住地拱手道:“林姑娘…下官也是…哎…怎么知道…”
林芑云在李洛府中,天天见的都是官员钻刺派马的丑态,那些行文如花团锦簇般的公文、汇报,无不是颠倒黑白,曲意奉承,可以将战败说成“斩匪首逾千”,将灾荒写成“周济百姓数十万”云云,大言不惭。
长久下来,她早已通晓官场黑幕,知道愈是说得好,问题就愈是严重,愈是夸奖某人,那某某就是有麻烦在身,同样的,话说得愈是含糊不清,那里面的关系也就愈大。
林芑云当下咳嗽几声,道:“赵大人,这件事…哎,说起来,关系国家的大事,本来只有皇上跟几个人知道…不过,大人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任,想来知道了也…可就是有些…”
赵无极果然浑身一颤,拼命摇手,叫道:“别!林姑娘,你千万别说!这…这事下官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林姑娘,你若有一点同僚之谊,请指我一条明路,下官接下来该如何做,这份恩德,无极没齿不忘!”
林芑云心想:“看来你还不是很笨!”表面上却为难地道:“赵大人,我好不容易布下的局,你这般闯进来,确实太过冒失…哎,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成皇上的嘱托。”
赵无极拱手道:“林姑娘,下官坏了林姑娘的大事,罪该万死!下官现在也大概明白了,林姑娘是故意落在这伙贼人手中,委曲求全,以图大计…下官真是悔之晚也!还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林芑云叹道:“如今真是两难!你们若就此退去,他们就会怀疑我的身分,若不退去,我又无法深入查访…你说该怎么办呢?”
赵无极道:“这个…下官…下官驽钝,实在…这个…”
林芑云想了一阵,突然拍手道:“这样吧,我有一个计策,或许可以一试。”
赵无极忙欣喜道:“怎样?”
林芑云却又犹豫道:“只是…这样一来,可又要委屈赵大人了。”
赵无极急道:“林姑娘但说无妨,下官肝脑涂地尚且甘愿,又岂在乎个人荣辱?”
林芑云从身上解下一块古玉,交到赵无极手中,道:“你即刻命一人扮做江湖人士,到扬州府尹府中,找一位道亦僧道大师。他此刻应该在府里,若是不在,就找一位铛铛姑娘,将我被擒之事告诉他们。
“她与道大师,都是皇上特意吩咐要保护我的人。你把这玉交与她看,她自会相信你,然后让道亦僧想办法来救我,记住,一定要让他独自前来,千万别让李洛知道了。
“至于这边嘛,则不忙急着上岸,只在这周围盘旋着,等道大师来救…”
她还未说完,赵无极拍着腿道:“好计策!好好…下官这就遣人去办…嗯,索性找个人烟稀少之所,停舟等候,我再命人四面监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事成后,再派几个得力人手暗中护送林姑娘,务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下官就会会这位道大师,得罪了林姑娘,给他打一顿又何妨?哈哈,哈哈!姑娘真是神人也!”
林芑云道:“赵大人果然有大智,识大体。不知赵大人刚才用的是什么毒,无色无味,这些人若出了事,可不好办了。”
赵无极道:“这其实不是什么猛烈的毒,也不伤身子,只不过有功力的人闻了,会暂时运不了气息而已。此事好办得紧,等一会儿,我将解药暗藏于饭食之中,吃过之后自然无事,姑娘大可放心。”
林芑云道:“那是最好,不过…”
赵无极道:“姑娘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林芑云皱着眉道:“其他倒没有了…只是这件事本是秘密,如今却出了这种事,若闹到皇上那里,大家可都不大好看…”
赵无极忙道:“今日有什么事吗?今日一整天,下官都在扬州城有名的迭云楼喝酒、听歌,等着传圣上的口谕给李大人,眼里除了几个妞,耳朵里除了小曲,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姑娘是多虑了…只是…还要委屈姑娘一阵,与那些人关在一起,你看…”
林芑云长叹一声,道:“为皇上办事,自当尽心竭力,又有什么话好说呢?赵大人,我看你也是明理通达之人,这事若能成功,倒有一半功劳要算在你身上。”
赵无极终于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我们甘为林姑娘马前之卒,些微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总之圣上满意,也就是我们的福分了。林姑娘,你年纪这么轻,就深得圣眷,实在前途无量,以后有下官可效犬马之劳的地方,下官万死不辞!”
林芑云对他一笑,心道:“你武功虽然高强,可惜热衷功名,好利用得紧。等这事完了,我顺便送你一份大礼,让你与武约好好地斗一斗,你说万死不辞,那我可不能客气了。”然而脸上却是笑得愈加甜蜜。
赵无极亲自提着林芑云——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务要林芑云既不难受,又不露不破绽,于是重重一脚踢开房间,推她进去,道:“哼,算你聪明,快解了我兄弟的毒,否则有你好看!”
林芑云怒道:“贼子,总有一天,要你尝尝本姑娘的手段!”
赵无极哈哈大笑,道:“老夫就等着看!”摔上门,大步走了。
林芑云拼着小命骗了赵无极,直到此刻才放下一颗心,当下脚下一软,瘫在地上。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背心冰凉,原来衣服早被汗水湿透了。
尹萱叫道:“林姐姐,你没事吧?”她刚才昏过去,所以别人没点她的哑穴。
林芑云疲惫地摇摇头,就靠着门坐在地上歇息,只见凌宵、阿柯等人都被绳子绑了,像木头一样躺在一张床上,只有尹萱一个人靠墙坐着,满脸焦急之情。
林芑云歇了一阵,撑起身子,回头见尹萱关切地看着自己,对她一笑,道:“没事…哎,你别担心,没事的。”
尹萱眼睛通红,道:“林姐姐,你看看我爹,还有十七叔…他们受的伤重不重?”
林芑云走到床前,先费力解开三人绳子,但三人均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只把眼睛瞪得浑圆。
林芑云虽然知道可以用针灸解开他们的穴道,可是怕这几个不要命的冲出去,反倒坏了事,当下只装做不知。
她见阿柯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知道在看自己是否受伤,心道:“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本姑娘救你一场。”不觉有些得意,转过头去,偏不让他看。
她先看了看凌宵,道:“都是皮外伤,不要紧。”又对尹禹鸣的手查看了一阵,皱眉道:“好像骨头折了。”
一抬头,却见尹禹鸣对自己怒目而视,知道他不甘心受自己救治,心中恼道:“你这老顽固,对我从来没个好眼色,把本姑娘的好心当驴肝肺,哼,叫你好受!”她手一甩,尹禹鸣痛得眼睛翻白,林芑云拍拍手,皱眉道:“没有伤药,可不敢乱动。”
尹萱见爹几乎昏死过去的神情,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哭道:“林姐姐,你…你医术高明,千万要救我爹爹!他…他以前对你言语冲撞之处,我愿替他偿还!”
林芑云忙道:“瞧你说的,我怎会不救他呢?只是手边又无任何伤药,随便乱动,骨头裂口处错开,以后可是会更加麻烦的。”
尹萱哭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好呢…爹…爹爹…”
林芑云听她爹呀爹的叫得凄惨,不觉心中一酸,心道:“我那爹爹若是还活着,受了什么伤,不知道有没有人这么关心他…哎,罢了,罢了,看在他女儿的分上,想个法子替他治一治。”
她走到门边,砰砰砰乱拍了一阵,叫道:“喂!有人受伤了,你们不管吗?快开门!”
有人在门外道:“闭嘴,不许闹!”
林芑云怒道:“混蛋!再拖下去,败了血气,可要死人了!快开门!叫你们头领过来见我!”
尹萱忙道:“林姐姐,别叫了,他们不肯给的!”
林芑云道:“打伤了人就不管了吗?就算要抓人,也别害人性命呀!开门开门!”她心中有底,可不怕谁,手拍了一阵子拍痛了,当下提根凳子,“咚咚咚”地敲起来。
正打得起劲,哗啦一下,房门大开,林芑云收不住劲,一板凳砸在门外赵无极身上。
尹萱吓得尖叫一声,却见林芑云昂头怒道:“有人受伤了,拿点伤药来!”
赵无极冷哼道:“想要伤药?哼,你倒打的好算盘。”
林芑云也冷冷地道:“好啊,上面那七个中毒的人吃错了药,可也别怪我。我们五个,你们七个,大家比一比,还是我们比较占便宜。”
赵无极楞了半天,木着脸道:“给她!你要敢耍花招,有你苦头吃的!”说着便转身走了。
一个黑衣人掏出一包药,道:“这是伤药,外敷、内服的都有,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芑云拿了伤药回来,打开伤药包,见是一堆瓷瓶,便一一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道:“嗯…有乳香、枝子跟大黄,是好药。”
当下先撕下布条,给凌宵上了伤药包扎起来,道:“你手臂脱臼,我可没力气弄,好在不是太严重,等一下再说。”
林芑云说着,转身又使劲扯开尹禹鸣的袖子,见有一处肌肉鼓起了老大一块,应是被断裂的骨头撑了起来,伤势实在严重。
林芑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伤,心中也有点慌乱,但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咬牙道:“好,我们就试试。尹老爷子,待会儿痛起来,可别乱动,乱动就接不准骨,你的手可就算废了,这会儿没人帮我压着你,就全看你自己的毅力了,听明白了,就眨一眨眼睛。”
尹禹鸣满脸血红,眨了一下眼睛。此刻他已全无怒意,反倒有三分惧色。
林芑云心道:“等一下你疼得乱扑腾起来,我可没力气按住你,得想想办法。”
她左右看了看,举起一个凳子使劲砸,砸得汗都出来了,才拆下两根木头,跟着又跳上床,把凌宵、阿柯两人统统推下床去,叫道:“好重…你们两个在地上坐着别动!”
林芑云用绳子将尹禹鸣牢牢地绑在床上,又找来一小截木头,扳开他的嘴,把木头塞在他牙齿之间。
做好这一切,林芑云抹抹汗,道:“尹老爷子,我可要动手了,你记住,别乱动气息,只须护住心脉,听明白了,就眨一下眼。”
尹禹鸣眨眨眼,长长的呼吸着,自己准备了起来。
林芑云掏出荷包里的银针,在他肩前、夺命、尺泽穴上一一插入,道:“这只是暂时阻隔血脉,希望能稍微减少一点疼痛。你若快要痛晕过去了,记得眨眨眼给我示意,哎,算了,看也看得到。对了,尹老爷子,你知不知道一件事情,就是阿柯已经有个妻子了?”
尹禹鸣双眼圆瞪,尹萱呀的一声轻呼,就在这一刻,林芑云银牙紧咬,抓住尹禹鸣手腕猛地一扯,“咯”的一响,尹禹鸣像血骤然被抽空一般,脸色白得铁青,全身绷紧。
“啪”的一下,一根绳子被绷得断裂开来,弹起了老高,从林芑云脸旁飞过,将她的头发打得飞扬起来。幸亏林芑云刚才将绑阿柯与凌宵、尹萱的绳子全绑在尹禹鸣身上,他才没有立时蹦起来。
林芑云叫道:“忍住!”一边试探,一边将尹禹鸣手肘往前推,只见他双眼翻白,但是想昏却又昏不过去,只有硬憋着一口气挺着。
尹萱哭道:“爹…爹你忍住啊…爹…”
林芑云叫道:“不要哭!我听不到声音了!”
尹萱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再不敢发一声。
林芑云推了一阵,伸手在断裂处捏了一会儿,道:“好…好像对上了…”她声音尚镇定,可是拔针的手却抖得厉害,又酸又软,不得不用两只手一起扯。
待针拔完了,林芑云倒出药膏,尽数抹在尹禹鸣手肘间,再扯下布条,将木棍紧紧地捆在他手臂两边。做完这一切,林芑云汗出了几层,额头的汗直流进眼睛里。
她抹着汗道:“好了…隔日再换药。那些内服的药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可别乱吃,出去再说吧。喂,好了,把木头吐出来吧。”也不讲究了,一屁股坐下,靠在床边歇气。
尹禹鸣全身仍绷得笔直。他想吐出木头,不能叫这丫头小看了,可是整张脸却僵硬无比,怎么也张不开嘴。
林芑云道:“老爷子,你这么绷着,气血郁积可不好。”歇了几口气,又勉强自己爬起来,在他两边凤池、悬厘、听会处各扎了一针,然后轻轻地按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尹禹鸣啊地一叫,松开了口,全身也迅速地软了下去。
林芑云道:“你的伤很重,又是强行扶正骨头,气血一定虚了。我把你的绳子解开,可是你绝对不能动,要自己闭目养神,明不明白?我刚才说阿柯有妻子了——”
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故作不知的阿柯,“其实是骗你的,好让你分一下心,我动起手来也方便些,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尹禹鸣眨眨眼睛,这一次满是感激之情,只不过在刚才的剧痛之下,眼泪都流出来了,表情甚是尴尬。
林芑云装做没看见,解开他的绳索,坐下休息。她一夜实在太累了,靠在床头,不一会儿竟呼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芑云觉得脸上暖暖的,半眯着睁开眼,原来太阳已经出来了,透过镂空的木窗照射进来,有一束光正洒在自己的身上。
林芑云觉得好不惬意,闭着眼,只见到一片片红色的光影,忽然听见阿柯的声音道:“林芑云,你醒了?”
林芑云嗯了一声,想侧一下身,这一动,才觉得全身都麻木了。昨晚实在太累,睡熟了,居然连梦也没做一个,想来整晚的姿势也没变,所以才会如此酸痛。
她“哎哟哎哟”呻吟着撑起来,伸了半天懒腰,才发现原来除了尹禹鸣外,其余的人都已经醒了。
尹萱阿柯两人看着自己,凌宵没办法转头,只得装做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