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芑云恼道:“你眼见萱姑娘在此,花前柳下,脑袋都僵了!只不过现在突然记起,原来外面还有个相好,所以才想要出去,真是…你做得出来,还脸红个什么劲儿?”
阿柯道:“我…我、我真是不知道,那个…”
林芑云见他急得又要跳起来,心中一软,道:“唉,谁叫我心好呢,教你个乖:这扬州城有多大?地头蛇山大王有多少?恐怕衙门的捕头们用脚趾头都数得清,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劫持了我。
“若我是捕头,只须挨家搜查外地来的人,对了,还得是最近才来、且财大气粗的,简直是十拿九稳,你却说这里安全,哈哈,真是笑煞人也!”
阿柯沉思片刻,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可太危险了,好…就是如此!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他一迭声地赞叹,又道:“本来我们‘覆云楼’不在此地,这只是十二叔刚买的一个避暑的庄子,因为要救你出来方便,才临时来的。后来扬州一封城,也就打算先在这里避一阵子再说了。”
林芑云忽然怔怔地看着阿柯,阿柯见她眼神古怪,忙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危险?”
林芑云道:“没…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像对抗朝廷这种大事,你们做起来一点顾忌都没有,好像…嗯,我也说不上来。”
阿柯打个哈哈道:“怎么没有顾忌,要杀头的呀,哈哈,哈哈!”
林芑云白他一眼,道:“要杀头还这么笑,分明心中有鬼。”阿柯忙捂住嘴。
林芑云叹道:“算了,也不为难你了,你们那些事呀,我可还不想管呢。”
她抽出袖子里的字条递到阿柯手里,道:“明天想个法子,把这交到铛铛手里。你抢了我来,可也别叫她担心呀。你也得藏好,给你的叔叔们见到,还以为我通风报信呢。”
阿柯拍着脑袋道:“是是是,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小心地将字条收进衣服里。
林芑云见月亮升到屋顶上,夜已经深了,打个哈欠,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自己想一想,该怎么跟你那些叔叔们说吧。我累了,可要睡了。”
她往楼下叫道:“拂柳,还不准备热水吗?”谁知喊了好几声,并无一人回应。
她正自纳闷,阿柯得意地道:“不用喊了,我跟妳商量正事,早叫她们全都退出去了。”
林芑云吃了一惊,随即涨红了脸,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就我们两人待在这里…别…别人会怎么想?哎呀,我被你害惨了!”
阿柯奇道:“这有什么?别人会怎么想,我管他干嘛?”
林芑云瞪了他半天,叹道:“你呀…”不知为何却将后面的话吞进肚里,低头不说了。
阿柯见她神色有些古怪,不敢乱问,待了好一阵,林芑云还是不开口,便道:“你要睡了,那…那我去叫她们进来侍候吧。”
他快步走到楼梯口,正要下去,忽听林芑云颤声叫道:“阿柯!”
“嗯?”阿柯回身道:“怎么?”
夜风吹动,带来淡淡的桃李芬芳,林芑云心中突然勇气百倍,道:“这里月色正好…人家说,月夜里有孤魂出没,贪吸月华,我一个人怕,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阿柯刚一迟疑,林芑云已哈哈笑道:“算了,算了,骗你的!月亮这么美,怎会有鬼呢?就算鬼出来了,也只有怕我的分儿,哈哈!我累了,想睡了。”
阿柯踌躇了一阵,道:“好,我还要去找七叔他们商量事,你先睡吧。”说着,便大步下楼去了。
林芑云静静地坐在几旁,听着阿柯的脚步声@@@下到底楼,再走出前厅,踩在院子里的青石地上,终于“嘎吱”一声推开了院门,但是,却始终没传来关门的声音。
林芑云揪着一颗心,竖起耳朵凝神听,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下,却是夜风推得院门关上了。
这天地之间,到底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林芑云禁不住抱紧了双臂,看着铜烛台上的红烛悄悄地流着残泪,不知不觉痴了过去。
第四章 谁言花无语
柴齐正闷着头跨进扬州府尹府一个别院院门,忽的一惊,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正慢悠悠地在院中踱着方步。
柴齐不知他的来历,忙拱手道:“下官扬州捕头柴齐,有事要见林姑娘,不知阁下是?”
那人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听说你是总捕头,怎么,这两、三天,查到什么没有?”
柴齐见他架子这般大,更不敢怠慢,道:“是,下官全力追查,目前已有些眉目,所以来见林姑娘一下,有要事相商。”
“嗯。”那胖子腆着肚子又走了两圈,观赏花草,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大约也猜得到你的想法。扬州城就这么块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你们做捕头的没见过?你遍查下去,发现不是本地的地头蛇所做,心中有了计较,才想到这里来讨信物的。”
柴齐大吃了一惊,道:“正是!敢问阁下是…下官的想法、主意,竟被阁下一一看破,实在…哎,可虑呀,可虑。”
那人打了个哈哈,伸手摸摸下颚的胡子,笑道:“山人自有法眼…放心,我也算是你们自家人,看破有什么关系?瞧你小心得什么似的,呵呵。”
柴齐皱紧眉头道:“不然。阁下能这么想,对方如果用点心,应该也能看透,下官本打算等李大人回来再动手,现在看来,得提前才行。”
那和尚吓了一跳,忙摇手道:“我…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你要找铛铛吗?她在里面。”
正说着,铛铛几步跳出来,叫道:“柴大人,你来了!”
柴齐上前两步,躬身道:“林姑娘。下官经过两天仔细盘查,已基本确定了两、三处嫌疑之所,也想到一个计策,只是需要林姑娘帮一个小忙。”
铛铛看了一眼那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那和尚躲在柴齐身后,点了点头。
铛铛道:“什么忙?”
柴齐道:“下官可能会在明、后两天聚集人手,攻击可疑的目标,救出林姑娘。
“因怕在混乱中伤到林姑娘,所以想向姑娘借一件事物,需是林姑娘认得的,下官想办法让林姑娘见到,好让她知道我们是为救她而来,才能有所准备。”
铛铛又向那和尚看去,那和尚挤眉弄眼,要她答应,铛铛便道:“信物倒是有…你等我一等。”
她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枝簪子,道:“这簪子是姐姐的,使不使得?”
柴齐双手接过来,道:“使得,不知道还有没有绢巾一类大而轻的,借来一用,当然,最好是林姑娘独有的。”
铛铛跑回屋里,拿出一条淡青丝巾,道:“这是皇上赏赐给姐姐的,她一定认得。”
柴齐忙双手小心地捧过来,笑道:“如此就齐全了,请姑娘在府里静候佳音。”
见他转身要走,铛铛忙道:“柴大人,你知会李大哥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柴齐道:“下官已经连夜派人请李大人回来,只是他走得急,昨日的消息是已过了宣城郡,要赶回来,恐怕也要后天了。事不宜迟,下官刚才去问候了一下,王大人、欧阳大人的身体基本上已经康复,准备最迟明天就动手。”
铛铛道:“那怎么行,得等李大哥回来才能动手啊!”
柴齐脸露难色,刚要开口,那和尚朗声道:“正该如此!早一日动手,就早一分胜算,总之,别让对手钻了空档才好,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柴大人事多,就不耽搁你了,请。”说完便拱手相送。
柴齐忙着回礼,被那人半搀半推地送出大门。
他直走到前厅,都想不起府尹府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和尚见柴齐走远,关了院门,铛铛已急切地道:“爹!瞧你说的,那…那是阿柯大哥呀。”
道亦僧嘘了一声,拉着铛铛进了房间,低声道:“小声点!你没见那老家伙,老是老了点,糟可不糟,精明得很。我才随口说了一句,他就马上揣度对方的想法,看他那样子,下起手来大概也是又快又狠的,嘿,给他听见你的只言片语,都要糟糕!”
铛铛恼道:“那爹干嘛要开口乱说,给他提醒?”
道亦僧摸着滑不溜手的脑袋,道:“你这小孩子不懂!我这是试他一试…”
铛铛道:“什么试他一试?爹爹就是喜欢逞强炫耀,这下子可好了,不等李大哥回来他就要动手了,我们还怎么想办法?哎呀,你一回来就坏事,我不管了!”
道亦僧瞪大了眼道:“嘿,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铛铛不管他,咬着唇在屋里转来转去。道亦僧给她转得头晕,可是自己出错在先,也说不起话,只得掏出酒壶,偷偷灌了一口。
一转眼,见林芑云写的信在桌上,道亦僧拿起来瞄了两眼,道:“这信也写得含糊,什么叫‘大致还好’?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这个丫头办事也不俐落…
“嗯…阿柯有难言之隐,不便出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寥寥几句,就叫我们自己想办法先离开李洛,她以为就这么好,可以拍屁股走人?”
铛铛道:“姐姐说阿柯大哥有隐患,连地方都不透露给我,一定有她的理由。哎,这个柴大人说查到地方了,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道亦僧道:“这很难说。不过看他的模样,确实像是准备要动手了。他已经借了簪子,还要绢巾做什么…嗯,此刻风和日丽,他若是命人系在风筝上放出去,几里外的人也可见到。
“他大概没有把握能把簪子送到林丫头手里,所以想到了放绢巾这个法子,这么看来,他也没有很大的胜算呀,哈哈,哈哈!”
铛铛急道:“你还笑!你就会这么说,还不想想怎么告诉姐姐和阿柯大哥,让他们早做准备?”
道亦僧道:“我…这个鬼丫头连地址都没有留下一个,那送信的也是三天前偷偷送到你房间里,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找?难道要扛面大锣,沿街敲打,一面喊:‘丫头和小哥听了,有事没事自己先跑了…’?”
铛铛道:“那怎么成!”
道亦僧两手一摊:“是吧,妳也知道不成的。放心,林丫头可是百年不遇的鬼见愁,心眼比你老爹精百倍,这些事大概都逃不过她的算计。她既然写信要我们离开,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了,我们照着做不就成了?只是阿柯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
铛铛道:“姐姐曾说,他很可能是什么败落了的大门阀的子弟,现在以前的家人找上来了。姐姐说,他身世曲折,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信里说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道亦僧道:“那就对了。说来说去,他有本事在那两个什么欧阳、什么王杰…一品侍卫手里硬夺走林丫头,我们还担心什么?先操心自己再说。”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叹道:“哎,就要离开这些浮华所在了。可惜…二十年的沉霜,怕是以后再也不容易喝到啰。幸亏山人自有先见之明,在洛阳时藏了几十坛,什么时候回去一趟,挖出来再说…丫头,你木着脸,在想什么?”
铛铛啊的一声,回过神来,道:“没…没有…”她怔怔的想了半天,问道:“爹啊,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道亦僧正在一边把玩架上的各种古玩,闻言道:“什么时候…这个我怎么知道。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哦不,今天晚上可能还有好酒,干脆吃了再走。”
铛铛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门边,看着院子里的垂柳发呆。那些柳丝垂到水里,想要跟着碧水远去,却又无力挣脱,只得随波摇摆,不时有落叶顺水漂来,被柳丝兜住了。
铛铛似乎听得见柳丝在轻声说:“去哪里呀?带我也一起去吧!”可是,落叶始终没有回答,过一会儿还是漂走了。
她看了一阵,轻轻地道:“叮叮她们还好吗?”
“哦?嗯,还是那个样子了。”道亦僧继续东瞧瞧西摸摸,头也不回地道:“琪琪上个月病了一场,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你知道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你问这些干嘛?”
铛铛道:“没什么…好多日子没见到姐妹们,真想她们呀。”
她用头在门框上重重顶了两下,回头道:“爹呀,女儿现在…还不能走。”
道亦僧道:“你说什么?嗯…啊呀…这个是…西域前高昌国的佛佗玉雕啊!这地方还有这玩意儿,啧啧。”
铛铛道:“爹爹先走罢,去找姐姐,找叮叮、阿林她们,我…我…”
道亦僧举起那佛佗玉雕仔细看了半天,突然一个哆嗦,险些摔了玉雕,慌忙放回架中,道:“你说什么?你不走,要老爹一个人滚蛋?你是什么意思?妳不要老爹了?”
铛铛道:“女儿…女儿现在还不能走…”
道亦僧凑到铛铛面前,盯着她道:“不能?为什么?有你老爹在,还怕走不出去吗?”
铛铛在他的注视下,脸腾地变白,既而又变得通红,忙转过头去,声音轻得几近耳语:“李…李大哥还没回来…我…我想…”
道亦僧道:“李洛那小子?他没回来,正好拍屁股走人啊,莫非你想等他回来,看他和你老爹干上一架再走?我跟你说,虽然你老爹天下武功排行怎么说也在前五之列,可是跟后生小辈打,还是拉不下脸来…”
铛铛嗔道:“不是这个意思,谁要你们打架?再说,老爹也不一定打得过李大哥。”
道亦僧怒道:“嘿,果然女儿大了,胳膊肘朝外拐…”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脸色突变,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
铛铛轻轻地道:“女儿…女儿想,我们这次若全都走了,李大哥如何跟朝廷交代此事?林姐姐被人抢走了,还情有可原,我这‘表妹’也自己离去,他该怎么说呢?难道跟人说他被骗了?”
她摇摇头,坚定地道:“不行,我不能一走了之。”
道亦僧“啊啊”地叫了半天才闭上嘴,小心地道:“你这小丫头…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