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怵然而惊,赫地站起身来,脸色煞白,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关键,急不可耐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好一会才停下,嘴唇挪动半天,终于吐一口气,叹道:“好一句昏君悦行,明君察心!我竟糊涂到想不通这个道理,哎,真是一语中的!好!好!”

他略定一定,想起一事,又踌躇道:“嗯…只是…众目睽睽,都见到了我献的这出‘百丑闹春’…”不禁回头看一眼林芑云。

林芑云端起杯子,“咕隆咕隆”大大灌了一口,长长出口气,叹道:“啊,真是好茶。”双手顺势往前一送,那茶杯直摔出去,“吭啷”一声在李洛脚边摔得粉碎。饶是李洛见机快,立时收腿,但茶水四溅,长袍上仍给水溅湿一大块。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李洛一时楞在当场。当当吓了老大一跳,站起身来,吃惊的看着林芑云,却见她悠然自得,掏出丝巾慢慢擦拭嘴角。

李洛大怒,跨到楠木桌前,伸出右手,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桌上茶杯茶壶茶盘们一阵乱跳,开口大声喝道:“混帐!欺人太甚!简直是目中无人,恃才放胆!来人,来人!秦管家!”一迭声的怒吼。

这一拍一吼,声势浩大,整个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听到了。李洛平日里一向温文有加,从未当众怒吼过,就算是要处罚下人,说起话来也是斯文得体,现下竟然毫无征兆就发如此大的火,丫鬟小厮们一个个心惊肉跳,立时就有人飞也似的跑去找秦管家,其余人慌忙低着头进来,收拾残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秦管家还未跑进院门,远远就听到李洛愤怒的声音:“可恶!简直可恨!老爷我礼待于你,就敢如此放肆吗?这青玉茶杯乃高宗所赐,先祖留传,能够见得一见,已经是你的福份了,竟敢将它摔了,你吃了豹子胆?嗯?左右不过是个弄臣,就敢恃才放胆,在老爷面前发脾气,你是想死了!好!我今日就成全了妳!秦管家呢?来了没有?怎么还不见人影?”

秦管家应声而入,低头行礼,说道:“小人在此伺候,恭听老爷吩咐。”

他徐徐答来,声音沉稳冷静,李洛看他一眼,竟立时收声,转身找椅子坐下,低头不再言语。众下人心中都道:“还是秦管家稳重,亏得他来了…”一面又偷偷打量林大小姐,却见她仍是笑容款款,不时夹一两件小吃,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好不洒脱,不禁又暗自替她担心。也有不少下人心道:“这林小姐也真托大,这个时候了,还如此不在意,真想要惹得老爷动手吗?”赶紧收拾完毕,众人又匆匆退下了。

李洛待下人们全都退出去,将门带上后,长长吐了两口气,方抬起头来,但见脸上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甚至很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哪里似刚刚才雷霆震怒过的样子?

他悠然的自桌上端起茶来,浅尝了一口,半天方道:“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做。”

秦管家毫无惊疑之色,只道:“请老爷吩咐。”

“那个戏班子领班的,叫…什么?”

“回老爷,张之树。”

“嗯,张之树。擅自摔坏了我祖上传下来的高宗所赐青玉杯,实在罪无可赦。念在现下圣上喜庆,大赦天下,就不追究了。但人已不可再留在洛阳,你马上派人送他们回乡去,十年之内不准再跨进洛阳城门,否则定当严惩。要让他们明白,这是我特地开恩,知道吗?”

秦管家道:“是,小人这就派放心得下的人,将他们尽数遣走。”

“还有,”李洛看一眼林芑云,续道:“念在是我让他们来洛阳献艺的,那领班犯事,总不能让大家都跟着受罪。这样,工钱还是照给,按双份给,但不能宣扬,就算是给他们班的补偿。此事你要拿捏稳了,出不得丝毫纰漏,我要你亲自安排,给我办得妥妥当当。”

秦管家道:“是,小人必定办得妥当,保证洛阳城里没有一丝一毫谣言流传。”

李洛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你办好了,我自然有赏。哦,对了,林姑娘刚才受了惊吓,也须压压惊。她喜欢喝茶,你回头到库房里将我那对紫金白玉杯送林姑娘屋里去。”

秦管家再应一声,低头刚走到门边,李洛又叫住他道:“还有一桩事,你记一下,回头叫人把我当初练功读书的南厢房整理一下,自今日起,我就在那里休息。”

待秦管家离去后,林芑云看着李洛笑道:“你可真是从善如流啊。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我们猜错了呢?若是圣意安,李将军岂非鸡飞蛋打?我自己反倒还有些担心,若真是那样,我可没脸再在这里混下去了。”

李洛哈哈大笑,说道:“你担什么心?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而已。你放心,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你说得不错,这等闹剧,滑稽取巧,本来就是最下乘之选,只恨我自己昏了头,竟想出以此邀宠。当今圣上乃不世出之雄主,历无穷艰险,阅万千豪杰,才成此霸业,岂会在乎这等献谄邀宠这举?哎,我真是有些昏头了,险些误了大事。”

说着站起来,整顿衣观,对着林芑云深深一躬,口中道:“李洛受教了。”

他这般礼数,林芑云脸上一红,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哎呀,羞也羞死了,快起来!我这算什么教你啊,还是你自己明白的。”

李洛正色道:“非也。若不是姑娘指正,我李洛真要犯大错了。其实这献戏还只是小事,我要谢姑娘的,却是另一件。”

林芑云奇道:“什么事?”

李洛并不回答,直起身,缓步走到门边,望向门外那棵年已过百的老槐树。此时已是深冬季节,槐数叶早已雕零,只剩一根根光秃而老迈的树干,奇异的扭曲着,无力地攀向愁云密布的天空。那厚厚的云层广漠无垠,就这样将三千花花世界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良久,李洛始长叹一声,道:“今日姑娘这番话,真如醍醐灌顶。就算再聪明的心计,只是取巧献媚邀宠,真正的英主,又怎会看得起?反言之,将一腔热血,玲珑心思全放在这上面,又怎会成就大事?定国公那样的人才真是英雄,我李洛鼠目寸光,真是愧对先人。”

第四章 兄弟

沙老大喉头“咕”的一响,沉声道:“什么?”

段夫人瞧一眼段念,正见他柔情的看着自己,妩媚一笑。阿柯心中突的生起一个古怪念头,仿佛眼前所见的不是什么段夫人段念,倒是一朵妩媚动人的莲花,依在一块黑漆漆的巨石上。那莲花色泽乳白,分外娇艳动人,而那巨石则黑得无一丝反光,又硬又重的立在那里,世上似已无任何东西可使它移动分毫…

只见她旁若无人的牵着段念的手,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再不肯向周围事物看上一眼,轻轻道:“在我心中,段郎便是世间一切,在段郎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这一生,是从遇见段郎才开始的。我只为段郎而活,为段郎而死,为段郎而美丽,为段郎而生趣。段郎也只为我而活,而死,而温柔,而勇猛,而至忘却天下。无尽富贵,无边权势,于我何加焉?世俗人情,常伦道理,又与我何干?世间若没有段郎,我存于世间,又有何意义?世间若没有我,段郎又可为何事而活?我夫妻二人心灵相通,早已彼此立下誓言,无论生或是死,天堂或是地狱,永远共进退,同甘苦。”

她伸出右手,段念向前一倾,让她慢慢抚摸自己的头,“任何人要我先死,又或段郎先死,对活着的人而言,却将承受比死者还痛苦的折磨,你们有谁能知?有谁能体会?哎…世人都惧生之所苦,死之所痛,我与段郎,却只怕不能同生,不能同死,天上地下,孤单一人,那才是最残酷之事。”

沙老大喉头再“咕”的一响,却说不出话来。阿柯用力拨开身前的人挤到前面,颤声道:“那…那么,是你为了他不孤独,才让他与你共赴黄泉?”

段夫人向阿柯望来,嫣然一笑,却不开口。一直未发一言的段念突然道:“正是!小兄弟,你见识得真快。我夫人为了我,却负天下骂名,我与她共死,竟为世人所耻,这世间沦落至此,生还有何可恋?小兄弟,我见你手上有剑,可否劳你大驾,上前来赐我与夫人一死?大恩大德,段某来世必报!”

这是他第一次出声说话,声如金玉,铿锵有力。阿柯想不到他们二人挣扎到此,竟是为了同生共死,执着之心刚强如斯。段念见他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向他一笑,招手道:“来,来。”声音如有魔力,阿柯身不由己,再向前几步,已深入场中。那十名黑衣人与沙老大兀自发呆,也无人拦他。周围数十人全都如钉子般立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仿佛自己浊气一出,就要破坏这无与伦比诡异的场面。

段念一挣,想要抬起头来,突然间胸口剧震,一股内息终于突破最后的脉络,逆行到心口。他伤痛之下,只觉眼前一黑,手脚发软,怔得一怔,便向前扑倒,“哇”的吐出大口鲜血,再爬不起来。

段夫人扑到他身上,使劲将他翻过来,见他面色惨白,口中血涌如泉,嘴唇哆嗦,却已说不出一个字,只强露笑容,艰难的向她点点头。

段夫人秀目一眨,眼圈通红,但她咬紧牙关,绝不发出悲声,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吃力的抱着段念,撑起身子,头一昂,露出修长白洁的脖子,同时左手扶着段念的头,也让他昂着头,露出脖子,向阿柯一笑,道:“多…多谢小兄弟成…全。”

说到后面,声音低得越发不可闻,已然力竭气尽,口中渗出一丝血迹。她笑着向阿柯点点头,眼中隐隐泪光闪动,整张脸却仿佛发出光一般,绚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阿柯心中一动。

从这一眼里,他已看出太多思绪,悲苦的,哀愁的,怜惜的,留恋的,但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疲惫,厌倦,只盼着早日闭上此眼,从此再见不到凡尘世俗的一切。

阿柯点点头,慢慢后退一步,举起手中铁剑。

他说:“自然…是要动手的。”

一剑刺出,直取段念喉头!

蓦地身后劲风凌厉,三名黑衣人同时扑上,各使擒拿手段,分头拿阿柯背上、肩头、手臂几处要穴,喝道:“且慢!”

电光火石的一剎那,阿柯铁剑已然转向,鬼神莫测的自他腋下穿过,“哧哧哧”三声轻响,三名黑衣人几乎同时喉头中剑,只有一个人来得及“啊…”的叫出半声,三人再也发不出一声,身体似僵住般凝固不动。

这一剑来得太过诡异,周围人除了沙老大和几名黑衣人外,竟都没人看清楚。再怔了一怔,“噗通”“噗通”三声响,三人轰然倒地,脖子处一道又细又急的血柱激射而出。

周围人都呆了,想不到这小子出手如此辛辣狠毒,多数人甚至连他如何出手都未见到,还以为是使了什么妖法,又或是另有高人出手。人人心念如电,经验老到,一个招呼未打,无声无息之间,四周人群已如退潮般向后奔去,圈子再度迅速扩大。

段念眼中精光一闪,惊疑不定,段夫人“啊”的一声,不明白阿柯此举意欲何为。剩下七名黑衣人同时掠起,不动声色已将阿柯与段念夫妇围在中间,拔剑相向。难的是只听到“吭啷”一声响,七柄剑同时拔出,动作划一,煞是好看,显是训练有素,却并不急于动手,只待沙老大吩咐。

沙老大呵呵一笑,鼓掌道:“好!好好好,好利索的一剑。这招‘乳燕穿林’虽普通,但气势惊人,最难得的是如此高速刺击下,仍能不差分毫,确实厉害。小兄弟,你可不是我‘血剑联盟’里的人。这份凛然杀气,嗯,倒使我想起一位故人…”

他捻着几根胡子,眼睛越发眯作一线,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阿柯。阿柯一动不动,对四下里围着自己的黑衣人视若无睹,铁剑斜斜垂下。

段夫人道:“小兄弟,你如此…哎,又有何用呢?我夫妻二人死心早坚,今日即便没有这一战,身上的毒深入内腑,也已是到了尽头了,你何苦来惹上这事端?你走吧。你与我俩素昧平生,在此生死之时能站出来,听我夫妻一言,我们已极承你的情了…咳咳…就、就让我夫妻死于此地吧。”

阿柯眼睛死死盯着沙老大,冷冷的道:“就算被杀,也不受辱!”

段夫人笑道:“小兄弟,你…咳咳…你还年轻,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咳咳…极尽羞辱,而仍不觉羞辱,才是被羞辱之人最大的尊严。你没见到那姓沙的说了半天…咳咳、咳咳…脸都涨红了吗?我们不受其辱,他、他…他就是自取、取其辱!呵呵,咳咳…呵呵呵呵…”一阵猛咳,俯在地上喘息不已。

阿柯点点头,道:“他、他自然是自取其辱。荣辱天定,岂是人能左右的。但,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辱。这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段夫人默默注视阿柯一阵,她那倔强而轻藐的神情突然间变得说不出的亲切,眼中波光闪动,柔声道:“小兄弟,你知道命吗?”

阿柯一怔,不解的摇摇头,道:“不、不知道。”

段夫人幽幽地道:“这…这就是命。”

沙老大大声介面道:“不错,这就是命!你既送命而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七名黑衣人同时一声大叫,“唰唰唰”数声响,剑光闪动,疾向阿柯刺来。

阿柯猛一咬牙,双目圆睁,当此生死关头,陡然间已将自己状态提升到最高巅峰。他眼角一瞥,察觉到前后五人剑势猛烈,同时分散跑动,左右两人却悄无声息后退一步。

他心念如电,想到前后的人乃是虚攻,跑动中弥补缺漏,不让他逃脱包围,左右两人只待前后的人从身前跑过掩护,立时便会上前实施真正的攻击。这七人剑气激荡,内力充盈,绝对不会如刚才那三人般毫无戒备,自己就算能拼死杀掉一两个,但如此重重包围之下,只要一动,全身各处破绽都会立即被人抓住,痛下杀手,想要突围,几乎已是不可能之事。

当然,只有一处破绽,一处阿柯绝对不想利用的破绽…

就在这时,破绽突现!

一声暴喝自阿柯身边响起,声如洪雷。段念天神般粗壮魁伟的身子一跃而起,大喝道:“前后!”身形一晃,已到了左首一人身边。那人料不到刚才已如死人似的段念此时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眼前,骇得双手一抖,待想到要挺剑前刺时,颈部一紧,已被段念一双铁掌锁住咽喉要害,咯咧一声,骨断筋裂,立时毙命。他向下摔落时,同时有四名黑衣人跟着他一道落地,都是咽喉处一道又细又深的伤口。“砰”的一下,沉重的落地声竟然也只有一响。

段念大喝一声,须发皆张,双臂一夹,背部肌肉紧缩,“乒乒”两声,两柄从背到胸将他穿透的长剑竟自中折断。那两名黑衣人齐声怒吼,向后猛退,同时手中断剑猛挥,护住胸前要害。惊惶中,似乎听见沙老大喊了声:“下面…”两人尚未警醒,阿柯身子往前一跃,已扑到两人身前,将落地之时,那柄兀自鲜血淋淋的铁剑电般闪动,如一道红色匹缎,横着切开两人小腹。那两人凄然惨叫,直到倒地闭眼时,也未弄明白自己是如何身亡的。

段念仰天长笑,声震四野,前胸后背四处鲜血激射,身前身后似罩在一片血雾中。他望着天上又厚又黑的云层,眼中精光一闪,好似见到了什么东西——点了点头,叹道:“好兄弟,好…剑法…”言未尽,“砰”的一声,僵直的倒在地上,双目再向段夫人看上一眼,右手伸出,想要摸到她的脸。然而尚差一寸之时,手臂一硬,寂然而逝。

阿柯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知道段念这一下自甘做诱饵,舍却生命,才使自己有机会乘乱杀敌。他在垂危之际,仍对微妙形势了若指掌,只从刚才阿柯那一剑已看出他的速度剑法,一瞬间便抓到唯一的破敌机会,拼尽最后力气,完成他生命中最后一击,这份心智与胆识,委实可佩可叹。

段夫人将脸靠到段念兀自伸着的手中,感受他迅速失去的体温,同时自己也用手轻轻抚摸段念的脸,神色出奇的平静自然,仿佛段念只是睡着了一般,一面温柔的轻声说道:“段郎,你要等等我啊。这位小兄弟正在为我们而战。这是唯一一个为我们而战的人,所以,我要守在他身边,我要你也守在他身边——无论是输或是赢,死或是生,总要看着他了结了这最后一战,我们再一道走…”

沙老大慢慢在原地转了两圈,打量着满地尸骸。对这些徒弟的生死,他似乎毫不介怀,不时用脚尖翻起尸体,仔细看看伤口,啧啧称奇。

半晌,方懒洋洋的走到阿柯身前两丈左右,站住了,道:“好。小兄弟,你并非普通人啊。我不是说你的剑法,那个嘛,马马虎虎。倒是这份绝情的杀气,很不一般。段兄弟那么一扑,用他的声威吸引注意,以你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至少会有四把剑会同时刺向他。以他现在的功力,必死无疑,你却毫不顾惜,根本不去管他死活,完全以他为诱饵,截杀正自惊慌的人。嗯,好冷血的人,好冷血的人…段夫人,这小兄弟所作所为,你清楚明白吗?”

段夫人盈盈笑道:“自然清楚,不劳你提醒,我夫君不正是为了这个而做吗?小兄弟,你叫做什么?”

阿柯道:“我、我叫阿柯。”一开口,才觉得脸上尚有眼泪,大是尴尬,忙抹一把脸。

段夫人道:“原来是阿柯兄弟。我与段郎能在死前结识你这样有胆识、有义气的小朋友,都是快慰平生。段郎刚才唤你做兄弟,我知道,那是真心想有你这么个兄弟。不知道我们夫妻俩有没有那个福分,和你做兄弟?”

阿柯一怔,想到霸刀段念威震天下的名头,脸色发白,道:“我…我太小,我…我配不上。”

段夫人笑着咳嗽一阵,道:“你若配不上,天下可没有配得上的人了。啊…是了,你见我俩如此狼狈,分明不屑才是。”

阿柯脸顿时涨得通红,辩解道:“不…不是!我、我当然愿意的,只是,哎,只是…”

段夫人点头道:“那就是了。阿柯兄弟,从现下起,你就是我们的小兄弟了,怎么样,舍得叫我一声大嫂吗?”

阿柯脸上一红,摸摸在头顶被汗浸湿的软发,道:“大…大嫂。”

段夫人嫣然一笑,虽是重伤之下,容颜憔悴,但这一笑仍是风情万种,让人不禁神往她当年的绰约之姿,说道:“好兄弟!你大哥行事,向来随性而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要明白,什么身世、辈分、门派,统统都是假的,只有人心才是真的。荣宠时,别人对你好也都是假的,真正对你好的人,只在你落难时才会出现。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越是笑脸迎你,越是心中有鬼;越是打你骂你,却是为你好的,知道吗?你看,这沙老大,以往便自称与段郎情同手足,呵呵,咳咳…下起毒手来,可比谁都快。好兄弟,你一个人行走江湖,可着实要小心吶,像今天这样冲出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她此时脸色越来越白,但因兴奋而两腮通红,艳若桃花,看着阿柯娓娓道来,温情到极至,像真的与自己亲兄弟谈心一般。阿柯自母亲死后,再无一人曾对他如此关切。虽说林芑云也对他甚为关怀,但多半是又打又闹表现出来的,非得让阿柯自己领悟一番才行,断不像段夫人这般温柔体贴。

他鼻子一酸,险些再落下泪,忙低了头,段夫人说一句,便答应一声。

段夫人歇一口气,仰头对沙老大道:“你看,我与段郎失去一切亲朋好友,却在临死前得到这么位小兄弟,你说好不好?”

沙老大干笑道:“好,那自然好。我喜欢聪明人,小兄弟,你是真聪明,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若是换了个自命清高的江湖侠客,这个时候,十个中有八个都会为了狗屁的仁义道德,反过身去救段兄,最后搞得两个人都横死当场。哈哈,他妈的,这些侠义之士,偏偏乐此不疲,一代代的将命断送在这上面。嗯,单凭这一点,我就舍不得杀你了。”

他再向前一步,长剑指着满地尸体,笑呵呵地道:“你说,为什么我的徒弟,都这么没用呢?”

若是林芑云在此,当可立刻回答他,但阿柯只是一楞,老老实实摇头道:“不知道。”

沙老大笑道:“你还真是老实。老实又聪明的人,哎,如今这世道上太难找了,越发叫我舍不得下手…教你个乖,要是以后想靠教徒弟扬名立万,自己就千万不要太强!”

“强”字甫一出口,沙老大向前一冲,厚背长剑一指,霎时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剑气扑面而来,直取阿柯前胸。凛冽的劲风中,阿柯全身剧震,几乎站立不稳,猛的一跃,挺身借着这劲力在空中翻一个滚,铁剑削他小腹。

沙老大“哈哈”大笑,一招“横桨中江”,长剑横切。他的剑剑身远比阿柯的铁剑长,疾扫阿柯上盘,占尽便宜。

阿柯铁剑急转,贴上沙老大的厚背剑,转而切他手腕。这一招动作隐而小巧,沙老大叫一声:“好!”长剑一立,一瞬间已将那凛冽的剑风尽数收回,内功深湛,收发自如。左手一突,空手来夹阿柯铁剑。阿柯见他变招如此之快,心中也自凛然,他此时双脚已着地,突感腿骨伤处一痛,料想是在这样激烈的打斗下旧伤复发。

他已来不及后退,只得一咬牙,纵身向前,剑尖一弯,上挑沙老大喉头。这一下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看是他先刺中沙老大喉头,还是沙老大的厚背剑纵劈,先将他斩为两段。

沙老大咦的一声,闪身后退,阿柯脚下一软,收势不住,继续向前扑,“砰”的一下,肩头挨了沙老大一脚,飞出去老远,重重摔在地上,背上骨头“咯咯咯”数声响,也不知断了没有,只痛得阿柯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叫出来。

沙老大却并不乘机索战,剑背后背,悠闲地看着阿柯狼狈爬起身来,笑道:“嘿嘿,小兄弟,你剑法果然有一套。最后那一下刺我喉头的招数,可圈可点,难的是在那么一剎那间就决定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可不是常人可以做得到的。你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