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哼也不哼一声,伸手抓住了箭柄,一把连皮带肉拉出来,大叫:“有埋伏!有埋伏!有人作乱!骑兵跟我来十人,其余的保护车驾向前,有敢近车驾者一律捕杀!”众官兵们齐声应了,拚死抵住人群。
十名骑兵待要向林中靠拢,但灾民纷纷拥挤,一时无法脱身。正慌乱间,灾民中突然跃出数十人来,拿着长短兵器,齐向车驾杀来,双方顿时战成一团。难民们惊慌失措,有的便向林子中钻去,不想里面埋伏的人却不分官民,一律靠近林子便射,当即便有数人中箭倒地。人群又向路上涌去,然而林子里的人似乎也不愿难民逃脱,跑上路的纷纷中箭。难民们只得又逃回来,夹杂在官匪混战之中,苦不堪言。
阿柯一言不发,鞭子猛抽,驾着驴车向前奔去。林芑云四处打量,突然从后一把扯住阿柯,低声道:“别走大道!往林子里去!”
阿柯道:“有…有埋伏!”
林芑云急道:“前面才真有埋伏!林子里必无几个人,否则就不会从林子里射箭出来,而是从路上射过来了──林子里阻截骑兵岂不更好?这摆明是虚晃一枪,让人不敢进林中逃生。现在兵荒马乱,我料他们绝不会为我们两人而分兵来追的。我们缩在车篷里,斜对着林子冲过去才能逃生,向前只有死路一条!”
阿柯略一迟疑,林芑云一把抱住他的腰,撑起身来,伸手便去抢缰绳。阿柯怕她一不小心掉下车去,慌忙道:“好、好,我们走…走这边!”当即扯过驴头,向林中冲去。
只听得林子外杀声震天,身边“咻咻”连声,几只箭插在车篷上。好在林芑云怕冷,在车篷里围了厚厚牛皮,箭射不进来。阿柯驾车狂奔,车篷上射得砰砰作响,倒也无人被射中。
果如林芑云所料,林中埋伏的人一阵乱射,并无一人追来,奔得一阵,渐入密林之中,箭多半已射在大树干上。两人心中大喜,去得远了。
此时驿道上仍是一片混乱。攻上来的人虽个个武功不错,但官兵们也训练有素,三五个围着一个搏杀,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苦了逃难的灾民,手无寸铁,更害怕匪类,拚命往车驾旁挤去,不到一刻便有数十人死在两军混战中。
重骑兵想要来回驰援,但周围逃难的实在太多,根本无法策马奔腾,只随着人流瞎转而已。那当头的军官提刀乱骂,却又不能真的往老百姓头上砍去,眼见两三里外烟尘滚滚,显是又有大群人赶到,心中叫苦不迭。
正在此时,第一辆马车中有人大声说道:“王统领,将后面所抬箱子统统抬到右边路旁,打开来向难民丢洒。”声音娇媚,似乎是个年轻女子。马车后一名家将大声回应,领了十余名家仆护着楠木箱子抬到路边,将里面所装的布绢、丝绸等物拿出来,用力向旁边扔去,一面高喊:“来拿呀!快来拿,正宗的苏杭丝绸啊!”
难民们眼见名贵的丝绸满天乱飞,哪里还顾得上刀子就在眼前,纷纷拥过去你争我夺。丝绸越抛越远,渐渐的人流都被引到路边,只剩下打斗双方。重骑兵顿感轻松,策马上前,提刀乱砍。
这些骑兵个个都是万里调一的军人,打起这样的战来得心应手,官军立时便占了上风,不一会便砍翻十几个人。更有二十几个家将手持盾牌冲入林子中,将射箭的也一一捕杀。剩下的人渐渐退到路旁,其中一人见势不妙,呼哨一声,众人纷纷施展轻功,向林中串去。官军们要保护车驾,也不追赶。
刚才发话那女子道:“打开车门,叫曾副将过来。”有人应了,将车门打开,当头的那名重骑兵驾马过来,抱拳道:“曾静参见。”
车中那女子简单地问道:“情形如何?”
曾静道:“这些人不足为患,不过其用意在于缠住我们。小将见三里外烟尘滚滚,必有援军到来,到时恐对主公不利,不如暂且退回戚县,待马大人的骑兵队赶到再走不迟。”
那人“哼”的一声,道:“主公此次到洛阳,非同小可,却已耽误十天了,再不赶到,恐怕…”她顿了一顿,下面的话似乎不宜说出来,一顿足,已探出身来。这女子看似尚在二八年纪,但已是身韵丰满,曲线毕露,一张圆脸上两只大大眼睛顾盼生姿,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然而神色中却透着不让须眉的英气。
她站在车辕上,视满地尸骸如无物,望着远处沉思片刻,过了一会,毅然道:“这些人应和前几次阻扰我们动身的是同一路,我们若示软退却,岂不正中下怀?曾副将,离此地二十里驻有一支骑兵,由李洛将军领队。此人骁勇善战,你派两人即刻动身前往求援。敌人只是想要我们困在戚县动弹不得,我们且慢慢后退,他们以为我们真要退回去,我料他们也不愿拚死强攻。待李将军率队赶到,那便不用怕了。”
曾静道:“此计甚妙,小将这就照办!”便待唤过士卒来吩咐。突听车里有人慢条斯理的说道:“此计虽妙,不过杀气太重。”说着一长身也钻出车来。那女子和曾静一起躬身道:“主公。”
这人看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穿一件浅黄刺绣长袍,作工甚为细致华贵,手里拿着一把描金细绸折扇,看上去极是斯文。他一钻出来,便用扇子掩住口鼻,似乎怕闻到血腥气。太息一声,指着逃难的人群道:“百姓何辜,却也落得这般下场。国家太平已久,然民众仍旧劳苦如此,非盛世之象呀。”
在这生死关头,此人却仍旧如此穷酸,看样子便要大发感慨吟出诗来。那女子眉头微皱,待要说话,曾静已苦着脸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小将认为唯此计可行…待增援一到,谁还胆敢拦驾?”
那青年说道:“你们说来说去,无非是增兵,对打──岂不闻有兵必有难么,我们倒是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去,这沿途逃难的百姓怎么办?我瞧这满地死尸,恐怕有一大半都是无辜百姓的罢。”说着一瞥曾静,颇有责备之意。
曾静满脸尴尬,说不出话来,那女子介入道:“臣妾认为曾副将所做并无可言之处,如此凶险之时,主公生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洛阳我们是非去不可,也耽搁不得了,如果主公并无其他良策,臣妾身负护送主公之责,此时斗胆,便请曾副将依计而行吧。”
那青年似乎对这女子有些忌惮,“嘿嘿”一笑,并不作恼,道:“我也并非责备曾副将…岂不闻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些人来路不明,不过只是想让我们不能及时赶到洛阳,这有什么难办的?”
曾静一拱手道:“请主公吩咐!”
那青年道:“自我们从临仪县乘马周大人的车驾北上以来,这群人便如影随形的跟着,开始时还只是装神弄鬼,小打小闹想要阻扰,到如今真刀真枪跟我们作对,我们却连对方是谁,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明敌暗,焉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我们仍旧这般大模大样往洛阳去,就算有增援罢,对方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来对付的,我们终究处于被动地位。”
那女子道:“不错,敌暗我显,确是大碍。”
那青年点点头,对那女子道:“如今我们不妨分两处走:第一,你立即带车驾返回戚县,并且发出告文,调集四方各郡各县的军马,齐往戚县增援,要做得声势浩大,调集以后,一个兵也不要往外派,让人以为我们受次此袭击,心中慌乱,躲在戚县不敢轻易出来;第二,曾副将挑选十名禁军好手出来,咱们这就换成平民百姓的装扮,随着逃难的向西走一段,再入从林中偷偷向北,到了下一个驿站,离洛阳便只四、五天路程了,只要戚县那边做足功夫,对方一定会被吸引到戚县附近,不会再有人来追咱们,行起事来岂不方便?嗯…这招叫暗渡陈仓,也可保一方百姓安宁,如何?”
曾静与那女子同时答道:“万万不可!”“妙计!只是还待商榷。”
那青年不理曾静,转头笑问那女子道:“还有什么需要商榷的?”
那女子道:“妾身身负护驾之责,不敢须臾远离主公,况且那些人都已见过曾副将,如果他不在车队中,必生怀疑。且让妾身随主公一道前往洛阳,曾副将带车驾回戚县。此为非常之法,主公要么允许妾身请求,要么随妾身一同回戚县。”说罢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青年。
她口气颇为不敬,但那青年却仍是笑容可掬,略一沉吟,道:“哈哈,有何不可。有美女为伴,那可有趣得多。”
那女子脸上微微一红,转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曾静,说道:“主公命令已下,你还楞着干什么?传令下去,即刻退回戚县,就在那里休息静养,等待主公传唤。每人赏银十两,阵亡将士家属每人五十,吩咐赵管家照此办理。”
那青年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曾静手里,道:“这块玉就是我的凭证,带好。到了戚县,以当地行政为准下发征召公文,你们不可现身。这伙人来历不明,我们可也不是马周,吩咐下去,回去时换上我的旗号,大张旗鼓的进城,也让他们惊疑惊疑,哈哈…告诉家臣们,有胆敢擅自插手地方事务的,有乘机中饱私囊的,你把他们的头砍了,自己也提着头来见我。去吧。”
阿柯与林芑云两人驾着驴车,一口气跑出五、六里路,可怜驴子累得几乎快要口吐白沫。眼看着树木参天,已是到了密林深处了。再驶过一个小山头,一条横着穿流过森林的小溪陡然出现在面前。
这小溪清澈见地,中有无数鱼儿在色彩斑斓的彩石中游来游去。本来遮天避日的密林,在这里露出一个空地来,恰好正午的太阳刚从浓云中露出脸,阳光直射下来,照得溪流上一片流光飞舞,好不动人。
林芑云一声欢呼,抓住阿柯的手,说道:“好美…行了行了,都跑了四、五里路了,谁还来追咱们呀──这里风景如画,休息休息吧。”
刚才逃命之时,好几只箭就擦着阿柯头顶飞过,这会儿兀自惊魂未定,叫道:“跑…跑…再跑…”
林芑云怒道:“跑跑跑,你就知道跑!你不休息,驴子还累呢。要是驴子累死了,你可得把车拉出去!下车,去打点水来。”
阿柯这才拉住驴子,小心翼翼往后面打量半晌,又侧耳听了会儿,道:“没…没有追来。”跳下车去,将驴子解开缰绳,让它自己到一边喝水吃草。他伸手到车里拿水壶,正准备去打溪水,却被林芑云一把抓住,一迭声地道:“快,快,背我到溪边去。”她见溪水清澈,实在忍不住要去玩一玩。
阿柯刚把林芑云背到溪边放下,她便一声欢呼,向前一扑,几乎跌进水里去。阿柯忙一把扶住了,先服侍她喝了几大口,自己也捧了一口在嘴了,只觉一股极清极寒的凉气直冲下腹中,不禁“啊”的一声叫出来,随即感到通身说不出的舒坦,疲劳也一扫而光,不觉大喜,干脆将头埋入水中,痛痛快快的喝起来。
喝够了溪水,阿柯躺在溪边草地上,眯眼望着天上的云慢慢飘过头顶,说不出的惬意。林芑云抿着嘴四处打量,过好一会儿,拍拍阿柯的头,问道:“这周围没什么人来罢?”
阿柯懒洋洋的道:“哪…哪里会有。这里要有人,也…也没这般好的溪水了…这叫…嗯…得天独厚…哎哟!”
林芑云拧着他耳朵拉他起身,道:“得天独厚用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说不来话就别献丑了!去,到那边去…”一指溪流的下游。
阿柯自知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没法跟林芑云比,也不争辩,只是对躺得好好的被硬拉起来颇有微词,赖着不走,道:“到那边干什么?”
林芑云脸上一红,道:“你…你只怕有二十多天都没好好洗一下了…一股子怪味,这里溪水正好,到下面洗洗去。”
阿柯想想也是,当即站起来,一边向下游走去,一边咕哝道:“那…那也好…你想洗洗也好…哎哟!”已被林大小姐飞石击中,赶紧头也不回的跑了。
林芑云脱了外衣,把脚抱着放进水里,溪水清凉之极,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轻轻洗起来,只觉身心舒服至极。她洗过了一会,依在溪边,惬意的望着天上的白云,心里想:“我的脚明明有感觉,却始终无法动弹,看来毒性不是散布在经络之中,却是集中在某出穴位周围,阻扰内气运行…这可不好办,需得有内力深厚的人运功打通,让精气上行才好…哎,这几年跟爷爷一道尽是往深山里钻,好多有功力的叔叔伯伯都已没了联系了…”
突然头上“呀呀”几声,只见几只大鸟高叫着飞过头顶,随即远远的听见阿柯大声叫喊,似乎溪水太冷,他一下子跳进去,冷得直哆嗦,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想:“这家伙倒是快活…这几个月来亏他照顾,虽然做事糊涂,又怕死得要命,总算也是个正人君子…哎,要怎么才能替他解毒呢?这两个月来看了他毒发时的样子,真是可怕,却一点眉目也没有,这下毒手法高明的人又是谁呢?如果爹爹还活着,说不定认得…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刚才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拍着溪水玩。
忽然不远处一丛灌木“呼”的一响,阿柯赤着上身,手里抓着衣服,慌慌张张向她直冲过来。林芑云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啊”的一声惊呼,想要抓旁边的衣服遮体,阿柯已冲到身旁,一把抱住林芑云,扛在肩头,转身便向驴车跑去。
林芑云怒气勃发,伸手在阿柯头上狠狠一敲,却见阿柯咬牙不出声,第二下便打不下去,低声道:“我的衣服!快把驴子牵过来,拿草喂它,别叫它出声!快!”
阿柯也不答话,把林芑云往车上一放,转身拿了衣服,又牵过驴子。林芑云在车里面红耳赤的穿好衣服,方问道:“什么动静?”
阿柯从车外伸进头来,道:“刚…刚刚听见声音,西…西面有十几个人过来…”
林芑云不待他说完,干净俐落一记耳光打在阿柯脸上,口中却道:“是什么人,你瞧见了吗?他们瞧见你了吗?”
阿柯给她摔打惯了,既不避也不挡,镇静的道:“没…没看见,却听到他们说话,好…好像也发现这条溪流了。”
林芑云拉好衣衫,略一思索道:“别慌,不定是刚才那些人呢,况且也不一定见面就杀吧。把驴子套好,我们沿着溪流向上走一段再说,也许他们只是想找地方歇脚喝水而已。”
阿柯小心的拖过驴子,套好车驾,向上游走去。在林中越走越深,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林芑云探出去看,只见前面森林茂密,地上天上到处布满了藤条枝干,驴车已经无法前行,只得叹一口气道:“没办法了,还是回头走吧──我就不信,只是过过路而已,会追这么远来杀我们。”
阿柯却颇为胆小,提议道:“不…不如今日先歇歇,明日再动身吧?”林芑云想了半天,只得答应了。
那天夜里倒也平静,并未有人追来。阿柯神情紧张,林芑云却是神情尴尬,两人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早早的睡了。
第二日一早,阿柯偷偷回了趟小溪,见溪边几堆灰烬,自是有人昨夜在此歇息,不禁暗自侥幸。林芑云看不惯他怕得要死的样子,催着上了路,一路上欺负阿柯。但阿柯似乎只要性命得保便兴高采烈了,任由林芑云瞎搞。
走到中午时分,两人已辨出一条山间小路来,都是一阵欢喜。阿柯拿出干粮,两人便在车中吃起来。林芑云不知怎的,一看到阿柯便不由自主脸红,后来干脆将阿柯赶下车去吃。
她一边吃,一边盘算道:“这里离洛阳大概还有三、五天的路程,看来赶得及在月圆之前找得解药了。这种定期而发的毒,说不定在解药中便暗含了毒药,哼…定要想个什么法子,让使毒的人自己说出来…说不定洛阳那个什么老头便知道一些…”
突然间阿柯跳起身来,还未开口说话,远处林中一大群鸟“噗啦啦”地飞起来,从他俩头顶掠过,跟着便传来一阵兵器交接之声,数人长声惨叫,显是中了埋伏。林芑云叫道:“快,离开小路…不,沿着路走,被追杀的人会往林子里去的!”
阿柯跳上车来,鞭子猛抽,驾着驴车向前冲去。堪堪赶出十几步,后面脚步声急,林芑云往后望去,只见一名农夫打扮的人,身宽体壮,威猛异常,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紧紧跟来。那人步子又快又大,初时离驴车还有十几丈,只赶得几步,便已赶到车边,对着阿柯大叫:“停车!停下来!”
林芑云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抓了一包药粉向来人洒去,喝道:“看毒!”
那人一长身,已纵到车篷顶上,林芑云一惊,往前望去,忽觉脖子一凉,一柄刀已架在咽喉处,身后一人冷冷说道:“小兄弟,最好立刻给我停车,不然她脑袋搬家可别怪我!”
林芑云向下望去,只见阿柯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钻进车里来,手中鞭子指在那人小腹之上。阿柯叹一口气,回转身去,拉着驴子停了下来。
那人道:“小兄弟,你手脚不错嘛,那条道上的?”突然提高嗓子,叫道:“主公!这边有驴车!到这里来!”
立时有人在数十丈外回应。不一会儿,十数人护着一男一女匆匆赶来。当先那名青年一身白衫,眉目甚是清秀,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虽是危急之中,仍显得气度从容。他身旁那女子长发披肩,一对弯弯的细眉,长得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其余的人有好几个看得出已经受伤,身上沾满血迹。
那女子一见驴车,便道:“甚好,主公乘车走,阿大,阿三,阿四,你们三个就地散开,如还有追兵过来,便用疑兵之策,务要使敌人不敢轻易通过这里,拖到天黑,你们自行撤到戚县去,明白吗?”有三人同声答应,分头去了。
当先抢车那人伸手入怀,掏出三十两银子,算来够买十辆这样的驴车了,递到林芑云手中,道:“这车我们买了,快快滚下车走吧。”
林芑云大怒,道:“强买强卖吗?这驴车是我们的,却不想卖给强人,有种便杀了我们,自己拿去呀。”反手将银子远远抛去。
那人提起刀来,刚要发作,那青年人已躬身钻进车来,说道:“住手,这是别人的车,我们能借便借,岂能强人所难?人家不愿给,我们便走路又何妨?下去!”那壮汉恭恭敬敬地一弯腰,出车去了。
那青年向林芑云一拱手道:“姑娘受惊了。我等遇上劫匪,勉力逃到此处,马匹辎重却已丢光了,不知姑娘肯否让我们借车一用?只待出了这山林,定有重谢。”
林芑云见来人年轻俊美,举手投足间显得风度翩翩,心中便先生了几分好感,眼见着四周十几个凶神一般的拿着刀子盯着自己,当下脸一红,轻声道:“这位公子,即是事情紧急,小女子怎敢不允…”
那人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有劳姑娘了。”
这一来阿柯赶车,林芑云与那对青年男女坐在车里,周围十几人护着,向山下赶去。林芑云端出水来,递给那女子。那女子却先让那青年喝了,这才自己喝。她眉头紧皱,不时伸出窗外,向外面的随从打探消息。那青年甚是随和,与林芑云天南地北的说着话。
林芑云道:“敢问公子大名?二位似是长安一带口音,不知到这深山,有何贵干?”
那青年道:“敝姓黎…单名一个自字,这位是我的…家姐。我们本是长安城里做丝绸生意的,这次本欲到苏杭一带进货,不想遇上强人,还被他们连路追杀,实在是…呵呵,让姑娘见笑了。姑娘与这位小哥是…”说着打开扇子,不紧不慢的搧起来。
林芑云一笑,道:“哪里…小女子与…阿哥一起,是这附近卖药为生的,今天上山来,本待采些山药的,不想能帮上公子的忙,真是荣幸之至。”伸手慢条斯礼地整整衣衫。
黎自笑道:“难怪这车里堆满了药材。姑娘说不出的清秀脱俗,必是高人了。”
林芑云道:“不敢,小女子只是继承家父遗志,替人看些寻常头痛发热而已…公子在藏龙卧虎的京城里做生意,见识当然比我这等山野村妇要高得多了,就是这份于危难之中仍能如此镇静的气度便不凡…”
林芑云态度出奇的好,那公子也颇有教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居然甚是合拍。
走出四、五里路,渐渐的树木稀少,看样子大路便在前方。那女子显是略略松了一口气,也开始与林芑云攀谈起来。她自称黎约,长黎自两岁。
再走得一阵,后面有人赶上来,向黎约报告,说是一路上并无动静。黎约道:“很好。李…掌柜的请来没有?”
那人道:“已在路上了,如果没有耽搁,应该要到了,只怕李…掌柜的走大路,赶到前面去也未可知。”
黎约道:“不妨,李掌柜为人精明能干,他如能赶到前去,便证明这路上没有危险…”
话音未落,前面赶车的阿柯大叫一声,往车中一扑,将林芑云和那女子同时扑倒。只听外面“噗噗”声不绝于耳,四面八方无数箭激射而来,顿时便有数人躲闪不及,被插得似刺猬般,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倒地便死。跟着数十人齐声吆喝,从林中杀出来。剩下的几个人拚死抵抗,其中一人大叫:“快驾车走!快驾车──”乱叫声中,已被人砍成两段。
阿柯一跃而起,手中鞭子乱抽,驾着驴车向前猛冲。左边路上两人提着刀赶来,阿柯长鞭挥动,将一人抽翻在地。另一人一刀砍在车驾上,阿柯一闪,那人向前一扑,抱住车驾。
阿柯转过身,鞭稍一卷,正中那人眼睛。那人大声惨叫,剧痛之下手一松,跌落下去。驴车猛的一腾,从那人身上辗过去,顿时流血满地,眼见不活了。那驴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拉着车跑得飞快。
林芑云还未坐直身子,只听身边黎约大叫一声:“主公!”声音凄惶。她抬头看去,只见坐在靠后的黎自不知什么时候背上中了一箭,伏倒在车里。
她慌忙叫道:“扶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黎约已是满脸泪水,将黎自拖到林芑云身边。
林芑云摸出银针,下手如风,瞬间已封住黎自背后几处大穴,道:“不要紧,没中要害。”
前面驾车的阿柯沉声道:“拿我的剑来。”
黎约头皮一麻,往后看去,只这一忽儿,自己的家臣们已经全部被杀,数十人正飞也似的追上来。她四下里一打量,一把抓住靠在窗边的铁剑,便要给阿柯递过去。
林芑云突然从旁边一把按住剑,颤声道:“别…别拿剑!这些不是寻常强盗,你怎么打得过?赶紧投降,还有机会逃的,要是拿着剑,那便非死不可了!”说到最后,眼泪已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