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发誓:只要自己有一大能再有出头之日,他一定要好好酬谢他们,一定要全力报答他们三人!

可是,眼前还是走不完的长路,分不清的仇人,永远没有终止的逃亡,以及一不小心就会中伏的陷阱。

他知道戚少商等人仍在追杀着他。

他要活下去。

所以他尽一切所能的逃亡。

只要能活,付出再大的代价他都愿意。

他逃得很艰辛,很困苦,但他仍是要逃,仍然在逃。

无尽而不断的逃亡。

直至有一天,他逃到了八仙台,遇见了吴双烛,吴双烛一见他来,几乎认不出他来,及至认出他以后,便势烈的道:“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这儿的人,都是你的人,没有人可以不得我同意,敢伤你一根头发。你安心住在这儿罢,不必再逃了。”

顾惜朝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出声来。

你从来不敢相信一个大男儿会哭成这样子。

顾惜朝自己也不相信。

要是在从前,他也许根本不相信,像他一个这样的人,也会流泪,而且会哭成这个样子。

吴双烛为他“洗尘”,为他准备了一场“夜宴”。

顾惜朝好久没有这样饿过了。

而且好久没有这般松弛过了。

他的神经一直绷紧着,快要绷断了。

在这儿,他的确可以好好的吃一顿,好好的松弛下来,好好的养伤。

一路上,他想松弛,当然不敢,想吃一顿好的,也没有银子,想要打家劫舍,又怕惊动仇人,所以步步为营,宁愿捱饿,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的伤一直都在痊愈,但不经彻底的休养,仍好不全。

现在他已洗了澡,身上的臭气已去,大吃了一顿之后,他感觉得自当日秘岩洞一役后,第一次有了重振的决心。这时吴双烛就站起来,向与宴的江湖朋友笑道:“我们这位顾公子,在武林中,是个极出色的人物;在官场上,是个了不起的人。”

大家都附和、拍掌欢呼,顾惜朝居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脑中不禁出现当日他在连云寨威风和官场上得意的情形,一一如历在目。

“这位顾公子能够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全靠八个字,那就是:”吴双烛脸上的笑容冻结了,“卖友求荣,心狠手辣。”

顾惜朝本正向人敬酒,现在已没有人向他举杯,人人都冷着脸色冷冷的瞧向他,眼神充满卑夷与不屑,有人甚至已向地上吐痰。

“当日,我们四叟助他逮捕犯人,他借我们这儿行事,但却先杀了巴老三,又刻意让老四送死,再不顾道义,射杀刘老大;”吴双烛的语音转而凄厉,“各位,你们来评评理,像他这种人,该不该去帮他?他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可以说:上苍有眼!”

顾惜朝已抬不起头来。

他的手也在抖着。

他急躁地呼道:“乱虎、乱步、乱水!”

霍乱步、宋乱水、冯乱虎一齐步了上来。

“我们走!”顾惜朝气急败坏的道,“我们离开这儿!”

可是他才站起来,就咕噜一声滑倒下去。

“这种毒药叫‘笑迎仙’,是息大娘从尤知味那儿学回来的,尤知味那两位结拜兄弟自从知道你临阵逃脱,任由尤大师被擒于安顺栈后,他们一直都想向你报复,你已经领略他们报仇的手段了罢?”吴双烛铁青着脸色道,“这毒药毒不死人,可是只叫你比死还痛苦,痛苦得非自尽不可。”

人都散去了,灯影依旧,场中只剩下了白发矍烁的吴双烛。

顾惜朝只觉痛苦难宣,五脏如焚,嘶声道:“三乱,动手!”

“好!”宋乱水一拳,把顾惜朝打飞出去。

他的鼻子再度碎裂。

血水不断的惨迸出来,使他喉头呛咳不已。

他忍着痛,去拔斧,斧不在,只好拔刀,刀也不在。

刀在霍乱步手里。

斧被冯乱虎执着。

顾惜朝已被彻底的击溃。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一个人就算是真的完了,也不比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更来得绝望。

他想挣起来,可是痛苦又教他倒在地上,像虾米一般的蜡缩着、抽搐着。

他还清清楚楚听见“连云三乱”说的话:

“你这个破败星,跟了你,真是倒八百辈子的霉!”

“我们早就想放倒了你,可是答应过戚寨主,一定要假意服侍你,直至让你捱到八仙台,见着了吴神叟,才可以露出身份!”

“我们跟申子浅、侯失剑早就串通好了,否则,他们怎么不杀了你?我们又怎会跟你吃这些苦!”

顾惜朝挣扎着,辗转着,寻到地上一口酒罐子,他用头把它撞破,捡起一块碎瓷片,手颤动着,就要把瓷片尖口往脖子上割。

忽然,有人执住他的手。

然后让他闻一瓶东西。

他大力而急促地吸了几口之后,体内的剧痛就渐渐而神奇地消失了。

那人又递给他一柄小斧,一把小刀。

他执着刀,拢进袖里,再紧紧的握着斧,然后才鼓起勇气,往上看去:

那是一个俊逸、落寞、风霜的独臂白衣人。

戚少商。

“现在你是独臂,我也是只有一条胳臂,你的伤也好了八成。”戚少商道,“你怀中有斧,手中有刀,我掌中也有青龙剑,你已众叛亲离,我也给你出卖过……”

他在月下慢慢的拔出了长剑,青锋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我们正好可以决一死战,算一算总账。…

他们已到了结算总账的时候。

人来到世上,这账总会算一算,只看迟早,只不知或赊或赚。

 

 

 

第一一一章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