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江流。

悠悠明月。

月亮像恋爱一般轻柔的爬满了山壁、岩洞、穴孔、土坑……

再明丽的月亮,也照不亮所有的黯处。

这层山洞里最黯的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就在这个时候,踩在洞里最暗的黯处,离开了这儿。

他离得好远,身影跄啷,像受了重伤一般,转入了几个山洞,才敢把忍住的咳嗽,轻而沉重的咳了出来。

他咳的时候,全身都在抽搐着,像把肺都要咳出来似的,他双肩高耸了起来,月亮映照下,就像一只濒死的白鹤,看去竟有些似雷卷。

他当然不是雷卷。

他是戚少商。

由于他只有一条臂,所以看去更加伶仃、更要凄寒,份外单薄,份外枯寂。

——大娘,你不明白:纵使我得到了全世界,而失去了你,我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如果我没有了你,我是什么?红泪,原来你并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我!

戚少商觉得喉头发苦,吐出来竟是血。

原来血是苦的。

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受创,伤未痊愈,吐血并不异常,但所有的创伤加起来,总不如这一刀深。

——因为这刀是你砍的,大娘。

戚少商长吸一口气,他明白自己不能再欠负累息大娘,可是,从第一次乍逢惊艳,他们离离合合,争争吵吵,几时静息过?如许岁月,如许忧欢。他辉煌时,只希望辉煌给她看;而她美丽时,只希望美丽给他看。可是一个美丽,一个辉煌,总是错过了,从今生今世,就不能偿补了……月光,月光真是寂寞如雪啊。

戚少商关切洞里洞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他也查觉赫连春水不大对劲,所以暗中留意他的行动,但却无意中听到了息大娘这番话。

他白衣苍寒。

剑若青霜。

唇紧抿。

鼻高挺。

人傲。

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的人还未死,可是心却死了。

自从听到这一番话,他就等于不曾活过。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我会成全你的。戚少商心中只有一句句如一刀刀砍着的话,我会成全你的,大娘……就像你当年曾为我念:

“思君如明月……”

思君……

明月……

江水涛涛。

何年初照?

戚少商忽然升起了一句自拟的诗:

为情伤心为情绝

万一无情活不成

他一笑。笑得比哭还无依。

直至“天亮”,他才发现自己未曾死去。

而且仍在活着。

悲悲哀哀般活着,然后装得快快乐乐。

——这种活着,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这样活着,是不是比死还像死?

戚少商抚摸自己断臂的伤处,仿佛,断臂才是昨夜的事。

 

第一零六章 生死有情

 

就算不是因为饥馑,群侠在洞里再也耽不下去了。

因为易水涨了。

由于天气的变化,影响水流,水浸入洞,低洼的地方就变成一片水泽,逐渐只剩下两成不到的洞穴,可以避免水淹。

官兵现在只须集中监视那几个较高的岩洞,便可以控制群侠的一切举措。

勇成本来建议大家不妨藉水浸入岩洞时,反逆游出去逃生,但这条路却行不通。

因为洞中的人,大多数是旱鸭子,而又多有家眷,逆水潜泳出江口,这不但要水性很好,而且也凶险无比的事。

更何况官兵早已布署停妥,江上早停着数十快艇、蓬舟、风船,严加把守,而监守江面的高手,除了统管水师的“铁桅”陈洋之外,还有“三十六臂”申子浅和“血监”侯失剑。

侯失剑和申子浅原本是尤知味的结拜弟兄,是黑道上字号叫得极响人物,可能是得悉尤知味丧命于“青天寨”之故,全都加入官兵的清剿行动中,寻图“报复”。

像这样的铜墙铁壁,任谁都闯不过去。

就算能闯得过去,也必已张结天罗地网。

但留在洞里,也不是办法。

剩下不为水浸之地,也常受攻袭。

官兵不住射来火箭,着地即燃,原本洞穴毗接,不难闪躲,但如今全都聚集在几处,加上家眷的负累,以及饥饿的困扰,群侠实在疲于应付、枯守不下去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官兵为何一直只团团围住,迟迟不发动全面攻势,原来就是要等江水涨异。

这一等,官兵声势愈来愈壮大。

群侠愈来愈疲弱。

这一战不必交手,就已经知道结果。

其实,像铁手、息大娘、勇成等都可以先潜泳出去,或许能够逃得性命,不过,这时候,谁都不忍心把其余的人撇在这里、置之不理。至于戚少商、赫连春水、唐肯都不谙泳术或不善泳,根本就无法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