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沈舟死、柳五亡、权力帮倒,这套“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也流傅了出去,但究竟有没有传说中“惊天地,位鬼神,魔计出而入群服”之威,连文张自己也不知道。

他连自己也不曾用过。

这是他儿子丈雪岸在奇逢巧遇中夺得的暗器,送给老父作紧急之用,文张一向都是要别人的命,很少要自己拼命,所以从未用过。

——今天难免要用上了。

无情一看到他的神色,就觉得很绝望。

因为他马上感觉到,重伤浴血的文张,必定还有一着杀手锏。

而且“杀手铜”极可能就藏在他的铁笛里。

——既然自己萧中可藏暗器,文张笛里又何尝没有“杀手锏”?

要是在平时,文张的杀着必定巧妙掩藏,但他此刻已受了重伤,很多事就无法掩饰得天衣无缝。

所以无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可是,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却容易太痛楚,大清醒往往不一定是件好事。

偏偏无情的观察力强,一眼就看出来:文张仍有“杀手锏”——这个“观察”使无情接近崩溃、绝望。

——没想到竟要死在文张的手上!

——而且还要累了二娘和铜剑送命!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得出来文张正在设法用语言来引开他的注意力,而手指正按向铁笛上的机簧。

他甚至可以瞧得出来,那铁笛其中一个簧括,并不是笛孔,而是簧括。

他都看得出来,可是偏偏就是无法闪躲。

这样子的送命,着实教他死不甘心。

死不甘心又怎样?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甘心死,但仍得死;世上有很多人不愿意败,但仍得败。

因为败不得服气,输得不甘心,所以才有人怨命、推诿运气:我不幸,才会落败。

但是世上有多少人成功了之后,都不认为自己因幸运致有所成就,而都说自己奋斗得来的成果?

故此,难怪失败的人,特别容易迷信;失意的人更相信是命。

文张的中指已触及铁笛机括的按钮。

但他没有马上按下去。

——救命的法宝,是拿来救命的。

——不到最后关头,把救命活宝用尽,一旦到生死存亡之际,恐怕就要束手待毙。

他笛中的魔针,一按即发。

人却迅雷般掠往唐晚词。

——唐二娘中了他一拳,决不致命,因为他左手重创之下,杀伤人决不如前,她不久就能挣扎起来,他必须在她未缓得一口气前杀了她!

——而且他掠向唐晚词,无疑等于跟无情拉远了距离,就算无情手上萧中还有暗器,也更不易伤得着他!

文张无论做什么事,都先求稳,再求功。

就算受了接近摧毁了他的重创也不会例外!

可是他掠到一半,忽然顿住。

因为一匹快马,已从长街急转入街里!

只要他一意扑向唐晚词,就要跟这匹骏马撞在一起。

文张当然不想“撞马”,就算在平时,一个人跟一匹马对撞,也甚为不利,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了重伤?

他立即飞降下来。

快骑也陡然停住。

马如去矢,不能骤止,但能把疾骑一勒而止的腕力,敢有千钧?

但从马上落下来的人,却是一个瘦子。

这个人,瘦得只像一道长条的影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把身子裹得像只箭猪一般,恐怕连风都可以把他吹走十里八里。

这个人,一下马,就咳嗽,两道阴火般的眼神,凝在唐晚词身上不移。

他没有看文张。

也没有看无情。

看也不看一眼。

他只看唐晚词。

他背向文张,走向唐晚词,一步一咳嗽,半步半维艰。

他开步时,手掌遥向马臀一拍,马作希聿聿一声长嘶,碎步踏去。

这时,这条街弄上除了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唐晚词、铜剑、无情和一衙差、一仆役,以及站着的两个人:文张和刚骑马赶来的瘦汉之外,就只剩下宾东成及两个官差、两名仆人。

长弄落落。

咳声凄凄。

马依依。

无情的眼睛亮了,但却不明白。

一个人绝望的时候眼睛只会黯淡,不会发亮的,故此,相学中主要看人的眼神,便是因为眼睛最难掩饰心中的感受。

无情的眼亮了,是因为来的是他的朋友。

雷卷。

但他却不明白雷卷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走?

——还是走了又回来?

——他怎么知道我们途中会出事?

——戚少商呢?莫非是他们赴易水的途中有了甚么意外?

文张没料到会有这个变化。

他的心往下沉,他要在他的心未沉到底时,作出一个挽救自己往无望处沉的拼命!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要还敢一拼,还能一拼,说不定就会重新有了希望,所以古语有云“哀兵必胜”,哀兵虽不一定能胜,但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很可会成为一支雄兵,只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往往能反败为胜。

他长空掠出。

他扑的不是唐晚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