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要起来找遥控器,被他拉了回去。
许淮颂咬咬牙说:“不用调了,十八度,够低了。”
“那怎么还……”
阮喻问到一半就住了嘴。
还能是为什么呢,再问就蠢了。
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寂静的房间,两颗心脏跳出了一致的频率,像在赛跑。
但谁也没有先脱离彼此的拥抱。
最后,还是许淮颂跑赢了。
阮喻担心地问:“你这个心率,不会猝死?”
“……”
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门:“死不了。”
阮喻“嘶”了一声,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可能很难受,她说:“要不我还是回去睡?”
“你见过兔子进了狼窝还被放出去的?”
“可是狼就干瞪眼,又不下嘴,这不暴殄天物吗?”
许淮颂噎了噎:“别乱说话。”
阮喻愣了愣,然后听见他叹了口气:“狼没带餐具。”
阮喻在这句“没带餐具”的爆炸性威力里,一震到天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推了一下身边的许淮颂,问:“有人在按门铃吗?”
他动了动却睁不开眼,不知昨晚熬到几点才睡着的,皱皱眉头说:“嗯。”
阮喻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一边说:“大清早会是谁啊?”
许淮颂最后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拦住她:“我去。”
他穿着拖鞋出去,看了看猫眼,然后回头叫她:“十五楼的。”说着拉开了门。
阮喻小跑出来,看见孙妙含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外,看见两人这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打扰你们了。”
阮喻摇摇头示意没事,请她进来:“考虑好了吗?”
昨晚她问她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报案,是继续待在寰视或者离开,孙妙含说得考虑一下。
她进门后也没坐,直说:“考虑好了,姐姐,我没受到实质性伤害,报案肯定没有用的。”
阮喻看了眼许淮颂。
他的眼神告诉她,孙妙含说的没错。
“那之后呢?”
孙妙含垂了垂眼:“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娱乐圈,我不跟寰视签合同了,也不待在杭市了,打算回老家去。”
阮喻默了默,“嗯”一声,面露惋惜。
孙妙含笑了笑:“你也别替我可惜了,那种人做出来的电影,能有什么好名声啊?我不拍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阮喻似乎不太理解她这个话:“嗯?”
“昨晚我听见魏董跟导演说,那个ip当初陷入抄袭事件,是他一手炒起来的,之后,他还打算继续拿这些事做料,结合李识灿一起炒作。”
阮喻一愣。什么叫抄袭事件是魏进一手炒起来的?
她呆呆眨了两下眼,看向了同样皱起眉头的许淮颂。
第50章
孙妙含临走之前,阮喻嘱咐她把跟寰视的联系断干净。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出了门又折回来:“姐姐,其实我有点奇怪……”
“嗯?”
“昨晚警报响的时间不长,物业很快就解释清楚了误会,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匆匆开车走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
阮喻摇摇头示意不清楚,回头看了一眼许淮颂,恰好这时候,听见孙妙含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没多久就红了眼圈,拿着手机说:“姑姑,我真的不想报警……算了,没用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地方口音:“这是什么世道,受欺负还不能报警了?你等着,警察很快到你那边,你跟他们好好说,把那人抓进去吃牢饭!”
挂断电话,孙妙含深吸一口气,憋着泪说:“姐姐,我得先上楼了,我老家的姑姑知道这事气坏了,帮我报了警。”
阮喻拍拍她的肩,目送她进了电梯,转头看许淮颂坐在沙发上捏眉心,走过去问:“情况是不是很复杂?”
“按你昨晚说的,她在电梯监控可见范围内没有反抗,进门之后的事,光凭口供连立案都很难。假设警方介入调查,传唤当事人,结果却无法立案,你觉得事后魏进会怎么做?”
阮喻抿着唇没有说话。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现实确实如此。
在魏进手里,像孙妙含一样的女孩子一定不是个例,而她们多半都选择了息事宁人,而不是以卵击石。
毕竟魏进这样的人随心所欲惯了,原本根本不会在意这一个两个女孩,就像这次过后,如果孙妙含因为“玩不起”离开,他可能过不多久就会忘了她。
可一旦事情闹大,触怒了他又没法真正拿法律制裁他,局面反而会变得很难收场。
许淮颂闭了闭眼:“你和魏进昨晚打过照面,警方介入后,你势必受到牵连,甚至烟雾报警器的事也可能被捅破。孙妙含可以离开,但你跟寰视的关系被合同绑着,你怎么办?”
人都是有私心的。
身为律师,如果孙妙含决定维权,他可以提供支持。但身为男朋友,他不愿意阮喻卷进这趟浑水。
许淮颂摁了摁太阳穴:“我去十五楼看看情况。”
*
阮喻和许淮颂到十五楼的时候,方臻和另一名警察正在向孙妙含询问情况,门口拴着一条警犬。
一看这场面,阮喻小声问:“怎么还带着警犬来了?”
许淮颂摇头示意不知道。
方臻看见两人诧异了下,另一名警察直接目瞪口呆:“哎,阮女士,许先生,又见面了啊!”
阮喻扶了扶额,也不知这是染了什么毛利小五郎的体质。
看她目光时不时落向那只警犬,他解释:“误会误会,报案人说嫌疑人作案后逃逸,我们以为需要追踪。”
孙妙含露出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我姑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她说完后,跟两人反映了简单的事情经过。
方臻听完后,又就详情问了一遍阮喻,最后希望确认一下昨晚魏进碰过的物件。
孙妙含走进厨房拿垃圾,出来说:“碎杯子和枕芯都被我收拾了,都在这……”说到这里,门口的警犬忽然狂吠着要朝她扑来。
她吓了一跳,惊叫着丢了垃圾袋。
两名警察赶紧跑过来,一个安抚警犬,一个检查垃圾袋。
方臻戴着手套,低头小心翻找里面的杂物,一边说:“里面有血液吗?”
孙妙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没,没有啊……!”
警犬还在吠,怎么都停不下来,方臻回头说:“让新新来闻。”
另一名警察把拴狗的链子打开。
这只叫“新新”的警犬立刻扑上来,鼻尖蹭着垃圾袋里的杂物,最后蹭出一截烟头。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
方臻问孙妙含:“这是你抽的烟?”
她惊讶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抽烟,是他……”
许淮颂皱了皱眉,上前来:“孙小姐说,魏先生昨晚听到警报后就匆匆离开了?”
孙妙含点点头,低头看了眼那截烟头,不解地望向阮喻,并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看屋里三个男人同时严肃起来,阮喻也不敢吱声,过了会儿,见方臻把这截烟头装进了证物袋,跟同事说:“拿去毒品鉴定中心。”
孙妙含惊得抽了口冷气。
方臻说:“孙女士对魏先生这方面作风有没有过了解?”
她大睁着眼摇摇头,默了默低声说:“我只记得,昨晚他是一边抽着这支烟,一边……”她说到一半就难以启齿了,求助似的看向在场唯一的女性阮喻。
阮喻接上:“我听一个朋友讲,魏先生在‘那’方面好像有不良癖好……”
“不排除以毒品助兴,寻求生理刺激的可能。”许淮颂面不改色接过话,“方警官,可以的话,我希望警方充分考虑当事人的人身安全问题。我不赞成这个案子从‘性侵’入手直接传唤魏先生。”
方臻点点头:“如果鉴定结果符合猜测,我们会申请秘密调查。”
*
结束这边的谈话,许淮颂让阮喻联系了岑家。
岑荣慎得知他们打算就之前的抄袭旧事再作调查,邀请两人到了公司。
岑家房地产起家,发展到现在,当之无愧的“家大业大”,包括游戏、旅游、电影在内的各行各业都有投资涉及。
两人到的时候,岑荣慎正在开高层会议,忙完才接待了他们。许淮颂开门见山,希望查证当初岑思思购买水军和热搜的记录。
出于抱歉,岑荣慎对这件事一直是全力配合的态度,叫秘书传来相关资料给他,说:“许律师,我确认到的记录只有这一部分,我想应该是不完整的。”
许淮颂看了一遍资料,沉默片刻后答:“岑先生,可能这就是完整的记录了。”
“许律师的意思是?”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误。”
其实早在之前那通录音电话里,岑思思就说明了事实。她说,她只是雇了一小批水军想试试,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热搜。
当时他和刘茂都认为这是被告的托词,为尽快恢复阮喻的名誉,急于求成,没作其他设想,因此错放了真正的幕后推手。
从岑氏集团出来后,许淮颂开着车一路无话。
阮喻看看他:“没关系啊,你也说过律师又不是神,现在发现也不晚,倒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进这些年犯的事绝对不止一桩两件,但他钻惯了法律的空子,强奸未遂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对他来讲都无关痛痒,更不用说购买热搜这种小儿科。”
确实。别说依照阮喻现在跟寰视的关系,不适合把事情闹大。就算提起诉讼,一笔赔偿金对他来讲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看他继续逍遥法外吗?”
许淮颂摇摇头:“蛇打七寸,我请警方申请秘密调查,就是为了抓他七寸。这样的人底细多半不干净,毒品总有交易来源,如果能够证明不止是非法持有毒品罪,而是非法运输甚至贩卖毒品罪,那么,再大的靠山也压不住他了。”
阮喻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投资人落网,你电影的进程也会受到波及,很可能面临夭折风险。”
“这有什么,为民除害比什么都重要!”
看她一副女英雄的样子,许淮颂笑了笑,过了会儿说:“你之前不是问我,那天跟李识灿去干什么了吗?”
阮喻瞥瞥他:“终于肯说啦?”
“我当时不清楚寰视的全盘打算,但对李识灿当选男主角这件事一直有疑虑:为什么刚好就是他。”
“他频频成为话题人员,我怀疑寰视可能在电影上映前夕挖掘你和他,还有岑思思背后的关系,借机炒热度,所以那天跟他商量了一个预警方案。”
“什么方案啊?”
许淮颂弯了弯嘴角:“按魏进现在的情况看,可能用不上了。”
“所以你不打算说了?”
“嗯。”
阮喻深吸一口气,鼓着嘴说:“那你还不如不提这茬呢!”
恰好红灯时间,许淮颂腾出一只手揉她头发:“我这次在国内能待一个多月,除了跟进警方调查魏进底细以外,主要是办周俊的案子,其他时间都可以陪你。”
阮喻低低“哼”出一声来:“那你的法考呢?今年改革第一年,题型都调整了,刚好被你赶上。”
许淮颂一噎:“我在复习。”
“啧,真可怜,还是别谈恋爱啦,好好刷题,没考过就接不了案子,接不了案子就是无业游民,还得我拿稿费养你呢。”
许淮颂手一移,滑到她脑门前,一个敲板栗的预警动作。
她缩了一下脖子:“哇,律师犯罪啦!”
许淮颂笑出声,改拿拇指在她额前抚了抚。
阮喻拿两只手抓着他一只,放在手心里说:“你刚才说,一个月后又要走?”
“差不多。”
她“哦”了声,放开他,拿出手机悄悄百度:「办护照所需材料及注意事项。」
百度一路,阮喻大致心理有数了,回家后就催着许淮颂复习。
许淮颂被她拖着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堆宪法、民法、商法、刑法、经济法、国际法不说话。
阮喻饶有兴趣地翻了几本,咕哝:“我都快不认识‘法’字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做套模拟题?”
“哦。”
她翻开一本《法考七十天冲刺卷》,看里面空白一片,问他:“一到十选个数字?”
“七。”
她翻到第七套,把笔递给他,打开手机时钟:“来,第七套第三卷 ,开始,给你计时。”
许淮颂叹口气,开始做题,半小时后,皱着眉头把手伸向了商法书。
阮喻一把拦住他:“哎?你怎么做题还翻书呢,考试了谁给你翻?”
许淮颂底气不太足:“这跟美国的法律体系相差太大了,我还没背过商法。”
“模拟考检测的就是你当下的真实水准,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好逃避的呀。”
许淮颂咬着牙缩回了手,继续做题。
阮喻摸摸他头发:“考过九十分有奖励。”
许淮颂偏头:“奖励什么?”
“考完再说。”
许淮颂垂下眼,决定埋头蒙题。
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两短两长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
做到快结束的时候,阮喻听见他开始频繁咳嗽。
“嗓子不舒服啊?”
“嗯。”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说着站起身来。
许淮颂飞快翻到册子答案区,正找着第七套第三卷 ,忽然听见一声冷冷的——“许同学。”
他顿住动作,抬起眼来。
阮喻拿着个空杯子倚在厨房门边,望着他说:“我就知道是假的,忘了告诉你,我中文系毕业后考过教师资格证,对你这样的作弊份子,心里门清着呢。”
第51章
拿了八十二分的许淮颂被阮喻看着背了一礼拜的法条。
接连七天,每晚睡前活动就是跟她肩碰肩坐在床上,腿上压着一重书山,被她一款款法条抽背过去。
不过最后,一般都以阮喻听得百无聊赖,睡倒在他怀里告终。
一礼拜后的一天,张姐来了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苏市走访调查周俊案。
案子进入起诉阶段已近十天,张玲和陈晖这阵子陆续走访了几位案件中的关键人物,这回去苏市,是对被告人做深入背调。
许淮颂身为周俊少年时代的同窗兼同一片区的邻居,如果参与其中,一定程度上有助提高受访者配合度,搜集到更多利于被告的信息。
所以他没有犹豫,跟张玲询问了出发时间。
阮喻正坐在他旁边改剧本,听了几耳朵,等他挂下电话,凑上去说:“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许淮颂瞥她一眼:“出差还要被你看着背法条?”
她一脸“不识好人心”的嫌弃表情:“苏市那边我不是也熟吗?我是想去帮忙的。”
许淮颂笑笑:“明后天没会议安排?”
阮喻确认了一眼寰视排的会议:“要大大后天呢。”
寰视这段时间的会议频率一般是十天左右一次。自打那晚跟魏进和孙妙含在公寓打照面,她还没去过公司,一直远程修改剧本。
不过知道电影可能要黄掉以后,她的积极性难免受挫,工作效率也下降了很多。
看她闷头改剧本改得兴致缺缺,第二天,许淮颂就捎上她一起去了苏市。
陈晖开车,张玲在副驾驶跟后座的许淮颂汇报:“之前提到,委托人误认为被害人以死报复自己的关键原因,是她生前一个月发布在朋友圈的一张割腕照。我调查了这件事,确认那张照片是被害人从网络平台下载的。也就是说,被害人并没有真正作出偏激行为。”
“针对这一点,检方可能提出疑问:第一,委托人与被害人建立情侣关系一年又三个月,没理由认不出她的手腕。第二,被害人手腕上没有伤痕,怎样在之后一个月里瞒过委托人。”
“但据委托人陈述,他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非常慌乱,根本没作仔细辨认,随后照片很快被删除,而被害人的手腕裹了很长一阵子纱布,之后又戴上了手表。他不觉得女友会骗他,确实没验证过这件事。”
阮喻听到这里“嘶”了一声。
“嗯?”许淮颂偏过头。
阮喻想了想说:“我脑补了一下被害人和委托人的心理,不过没什么根据。”
知道她脑洞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大,许淮颂觉得不妨一听,说:“你可以说说看,调查本来就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过程。”
“委托人是在与被害人争吵当夜,酒后出轨的;而被害人是在委托人出轨次日清早,发布了割腕照,对?”
“对。”
“那我想,也许被害人在发布照片前,就知道委托人出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因为知道了委托人出轨,她才发布了照片,企图用愧疚来绑住他,假造了割腕事件。”
“原本过后,她与委托人和好如初,以为这个方法奏效了,但那天在车里却再次看到他跟一夜情对象的来往记录,所以当场崩溃。”
“而委托人出于出轨的愧疚心理,很可能潜意识一直不愿意直面被害人的那道伤疤,所以没有主动验证,或者即便是有,也被被害人掩饰了过去。”
张玲默了默说:“但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推断?”
这个阮喻就不知道了。她是言情作者,从恋爱心理角度脑补出这么个结果,可以说合情合理,找证据却是律师的专长。
许淮颂想了想说:“被害人生前有没有关系密切的女性朋友?”
“有两名大学室友。”
他点点头:“到苏市后,张姐去联系这两个人,我和小陈按原计划,到委托人居住地附近走访。”
*
阮喻跟着许淮颂一起到了周俊家附近。
周俊原先的住址跟阮喻家和许淮颂外婆家在同一片,那块拆迁后,就搬到了这里的简易安置房。
因为安置房在乡下一带,交通不便,阮许两家当初都没要,改拿了补偿金。
陈晖拎着公文包,拿了张计划表忙前忙后,在两人前面带路。
一整天下来,三人一起走访了五户人家。
第六位调查对象是周俊与被害人的一位共同好友,家里条件一般,在菜市场工作。三人到对方家的时候是傍晚,听他妻子说他还在卖鱼,没回家。打了好几个电话又没见接,估计是菜市场太吵了没听到。
许淮颂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因为是最后一户了,阮喻猜他不想拖得太晚,提议说:“那我们去趟菜市场好啦。”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嫌累,许淮颂和陈晖当然也没意见,开车到了菜市场。
两个男人西装革履,跟菜市场杀鱼宰肉的氛围格格不入,下车后后齐齐顿在门口,一时不知怎么入脚。
还是经常买菜下厨的阮喻熟门熟路,往里望了一眼,指着一排河鲜水产说:“应该在那儿。”说着带两人穿过一排肉区。
刚要走过肉摊的时候,三人脚下咕噜噜滚来一个空饮料瓶。
许淮颂拉了一把阮喻,叫她“小心”,话音刚落,就看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弯腰把这个瓶子捡进了塑料袋里。
那个塑料袋里,空饮料瓶装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是要拿去卖了换钱的。
乡下一带,这样的情形并不奇怪。可三人正准备绕过去,却看这中年男子抬起头来,盯着许淮颂愣住了,眯着一双看起来不太灵光的眼,结结巴巴说:“许……许律师?”
许淮颂眨了两下眼,似乎在记忆里搜寻这个人,但一时没想起来,默了默,用客气的用词说:“您好。”
对方激动得手一松,一袋子饮料瓶哗啦啦丢在地上,要去跟许淮颂握手,低头看见自己满是脏污的掌心却又顿住。
许淮颂不解:“您认识我?”
“许律师,您不记得我了吗?十年前,您帮我打过官司的……”
许淮颂愣了愣。十年前他怎么可能帮人打官司?
愣完以后隐隐反应过来:“您说的或许是我父亲?”说着皱了皱眉,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五官,“江先生?”
江易愣了一下:“哦,是许律师的儿子啊,是我糊涂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哪有人越长越年轻的,不过您跟您父亲真像……”
阮喻一头雾水,看看许淮颂。
许淮颂的目光落在江易身上,看了他很久才问:“您这些年?”
他捡起塑料袋,说:“挺好的,我挺好的,您父亲呢?”
许淮颂默了默说:“他也挺好的。”
对话到这里,市场外面有人扔了个空饮料瓶到垃圾桶,传来咣当一声。江易闻声偏头,跟许淮颂匆匆招呼一句,跑出去捡。
许淮颂站在原地,抿着唇很久没有出声。
阮喻和陈晖也不敢问,直到听见前面河鲜摊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看见没啊!杀人犯活得挺好的,帮杀人犯的律师也活得挺好的,这个世道哦!”
说着拿起刚杀完鱼的脸盆,往三人方向泼来一瓢水。
许淮颂迅速把阮喻拉到自己身后。
血水溅上他的鞋尖,他一声没吭,跟陈晖说:“走,继续调查。”
*
从菜市场出来,天已经黑了。许淮颂和陈晖的工作顺利结束,但张玲那边面临被害人一方的亲友,情况比较复杂,费了一整天功夫,只接头了其中一人,暂时还没问出什么。
陈晖说:“我先送颂哥你们回杭市,明天再来接张姐。”
许淮颂看看阮喻:“要不去我家住一晚?”
“阿姨在家吗?”
“在。”
让陈晖来去确实太麻烦,可没个准备就上许家也唐突,阮喻想了想说:“那还是找个酒店?”
许淮颂点点头,叫陈晖去跟着张姐,和她一起挑了个地方吃晚饭。吃完搜手机地图,发现几百米内就有酒店,于是和她散着步去。
僻静的步行道上没了旁人,阮喻终于能问:“在菜市场碰见的那个人,就是十年前那桩杀人案的被告吗?”
许淮颂碰见江易之后情绪就一直不高,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会儿说:“才三十五岁。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刚从苏商大毕业,原本或许前程似锦。”
阮喻吃了一惊。
看刚才那人的模样,说他有四十五,她也不觉得奇怪。
十年竟然能让一个风华正茂的人衰老成这样。
过得挺好的?谁信呢。
阮喻皱着眉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案件?”
“奸杀案。”
阮喻抽了口冷气。
许淮颂摸摸她脑袋:“不说这个,你会吓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