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秒,手机响了,正是韩廷。

纪星接起电话,惊讶:“这么快?你没在忙啊?”

“马上。”他说,“等会儿要开很久的会,先和你说一声。”

“噢。”

“过会儿……”他话没说完,那边有说话声。

纪星忙道:“有事儿等忙完再说。先这样吧。”

“行。”

纪星晚上不用加班,下班后看韩廷的手机定位还在东医,便直接过去找他。

电梯门还没开,她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极为不满:

“他倒是会做人,阳奉阴违,把我们当猴儿耍。表面说尊重,转眼就把权力架空。”

“当初说了让你别站队。你何苦得罪他。他这人下手狠你又不是不知道。朱氏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电梯门开,是几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纪星判断着应该是董事,她事不关己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迎头又碰上韩苑。

纪星挺不好意思的,韩苑却丝毫不介意当初拒绝投资的事,笑笑:“星辰快A轮融资了吧,有机会合作。”

“诶。”纪星客气答着,发现她这大气从容的模样和韩廷有一拼。

她推开厚重的办公室门,探出脑袋,韩廷和唐宋都在。

“他的把柄……”唐宋说到一半,停了。

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去。

他坐在桌旁,一手拿着份文件夹,一手拿笔在上头画着类似对勾,横线,叉叉的标注。

因为她进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纪星坐去他对面,他没再抬眸,眼神紧盯文件上的人名,圈圈叉叉着。

她见他表情不太好,便悄悄趴在桌边,也不出声。

半路,他忽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而明亮,下一秒又落回文件上,拿笔写了好几行字批注。

纪星猜测他有事交代唐宋,但她在场,他不方便,所以写在纸上。公司机密,他个性谨慎,她挺理解的,只是……她不知道他写这几行字,又有多少人遭殃。

她干脆起身,走去落地窗边俯瞰CBD景色,莫名之间,有种俯视天下的感觉。忽然就想起韩廷的那句“征战江山万里”。

只不过古时的江山,是用鲜血和白骨换回来的。

那头,韩廷写完了,扔下笔,合上文件夹递给唐宋。

唐宋心知肚明,一份董事股东名单,对勾的在我方阵营,横线的可拉拢并保持警惕,叉叉的想办法对付。

他这是未雨绸缪,将任何一丝大权旁落的可能性都掐灭在摇篮里。

唐宋走后,韩廷脸色缓和下去,看向纪星;她站在窗边,扭头迎视着他。

对视半刻,韩廷忽问:“你这口红颜色是换了个新的?”

“对呀。”纪星嘴巴一嘟,“好看吧,要不要亲亲?”

“……”韩廷嘴角一丝笑容缓缓扬起,朝她伸手,“过来。”

纪星走去他面前,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刚要起身,他轻轻一拉,她跌坐进他怀里。

鼻翼相擦,呼吸交缠。

他微抬头,碰上她的唇,没有辗转吮咬,只轻轻触碰着,摩擦着,柔软地轻抿一下,竟却比深吻更撩拨人心。纪星呼吸急促起来,不自禁浑身颤了颤。

他唇角不怀好意地弯了下,说:“出息。”

她报复地在他嘴巴上咬了一口,很轻。

“悠着点儿。”他说,“咬坏了你晚上得少了多少乐趣?”

纪星脸微红,立马起了身。这人真是,半刻前还正襟危坐呢,转眼又没正经了。

韩廷起身收拾东西,纪星说:“我刚在电梯间听见有人骂你了。”

韩廷翻着文件,随意问:“都骂了些什么?”

“说你阳奉阴违,把人当猴耍。”

韩廷嗤笑一声,并不在意。

纪星抿抿唇,又道:“听说朱氏药械出问题了,不知会怎么调查。”

韩廷这下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她:“有话说?”

纪星问:“是你么?”

“是。”

“……不会有点儿狠了?”

韩廷说:“它要是被同科收购,会是个大麻烦。”顿了顿,“你同情朱厚宇?”

“还好。”纪星迟疑,“就是……朱氏的员工都得重新找工作了。”

韩廷:“商战如战场,个体的苦难与困境是微不足道的。”

纪星没做声了。

韩廷瞧她这模样,问:“怕我了?”

纪星一愣:“没啊。……东扬是大集团,结构复杂,你坐这位置,多少人想找你麻烦呀。”

她说这话,倒让韩廷有一会儿没言语。

“哦对了,刚才说你坏话的是个板寸头,你要提防点儿。”她打小报告似的说。

韩廷走过去,一句话没说,握住她后脑勺将她带到怀里。她懵懵地一脸撞进他颈窝里,搂住他的腰。

抱了一会儿,她忽问:“韩廷?”

“嗯?”

“你会这么对我么?”

韩廷反问:“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不会啊。”她摇头。

他揉揉她的脑袋:“别瞎想。”

第57章

纪星拿到员工的奖金明细表后, 思考很久, 做出了一点儿通融:给奖金最低的几名员工加了三千。一来不影响等级, 不会让其他人起意见;二来安抚心有不满的员工:虽然份额不多,但在预期最差的情况下意外得到一丝好转,往往会有极大的舒缓作用——这是心理学上的一点儿小伎俩。

纪星用这小伎俩平息了风波。

她回想当初创立公司时的氛围, 也不知现在这种做法是否违背初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这是星辰最好的路。

年后星辰要扩招,亲情式管理难以为继。表现不再得力的员工继续混职位是不被允许的。当初在广厦的遭遇历历在目,她绝不会让一锅炖平均分的情况再度发生。

而这时,试验中心那边出了状况。星辰的“先锋项目”送上去过了审核审批, 只差公示,却突然被刷下去——名额被截胡了。

作定夺的是药管局,试验中心也没办法。星辰是中心报送的唯一项目,刘主任甚至动用了关系疏通。无奈对手公司瀚海不论实力还是背景都无懈可击。

官方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星辰无论是产品还是公司实力, 跟瀚海差太多,我们批了星辰, 被投诉举报怎么办?”

纪星怄气得不行, 这回算见识到了商场的你争我斗,到嘴的鸭子也能被人撬走。

她气极之时突然冒出找韩廷帮忙的想法,冷静后又及时打住, 不愿太过求于他,将两人关系复杂化。

想及此处,她不知星辰与韩廷的联系是该更紧密些好还是疏离些好。

这边还没想清楚,那边风波又起。

几天后星辰有人辞职, 是最优秀员工的之一小夏。这是星辰成立以来第一起辞职事件。众人都吃了一惊,先前全没看出预兆。

小夏说她马上要准备结婚生宝宝,无法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想换个轻松的。

纪星不知这是否是她真实目的,但小夏对工资没异议,无意借此加薪,是真要走。纪星虽不舍惋惜,但还是祝福了她,保证年底奖金照发,待清算了来领。

小夏感谢完了,问:“纪总,那我的股份什么时候能给我?”

纪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懵了:“股份?”

小夏:“纪总,我是星辰的创业骨干,该有股份的呀。”

几位公司元老面面相觑,苏之舟开口:“是我们谁说过星辰的股份会分给你?”

小夏瞠目:“当初拉我进来的时候不是说共同创业吗,为什么我会没有股份?”

纪星也匪夷所思:“可你跟星辰签的是招聘合同。”

“工资才一两万,不要股份谁跟你在这儿干?”小夏急了,话不太好听,“真以为为梦想献身?献身也不为你们啊。我是技术入股,骨骼融合器的制造工艺我参与研发了的。”

纪星脸色微变:“给你开了工资,那是你应该做的。你没出资金没出人脉没参与管理,技术部也是苏之舟坐镇。你要拿股份,是不是星辰27个员工每人都得拿?”

小夏气极:“没想到共同奋斗这么久,你居然为了利益耍赖。”

纪星克制着脾气:“你是员工,不是股东。我不知道什么地方让你误会……”

“误会?股份用误会就能抹过去?”

“行。你要是拿出证据证明你是股东,我认。”

“口头上约定俗成,默许的话,哪有证据!怪我太信任你们!当初脸皮薄没有谈清楚,白白被你们欺负!”小夏叫道。办公室本就不大,外头的员工都看了过来。

纪星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是星辰元老,当初是技术入股。星辰的股份,我至少要3%。”

“不可能。”纪星道,“1%都不可能。”

谈判不欢而散。

纪星立场坚定,表示绝不会给。如有异议,法庭上见。但小夏没有证据,没法诉诸法律,拂袖而去。

纪星情绪也很差,直到下班后都缓不过劲儿来。她很冤枉,明明是聘用的员工,怎么就非认定自己是股东了?

她在家收拾行李,不停叹气。最近天气转冷,她得多搬些秋冬的厚衣物去韩廷家。打开手机,韩廷的定位点在来她这儿的路上。今儿还是他生日呢。她原打算假装情绪不好给他惊喜的,这下好了,不用装了。

还沮丧着呢,韩廷电话过来了。

她赶紧跑去开门。他这人也是怪得很,每次接她,都不在车里等,非要上楼来接。

拉开门,韩廷瞧见她一脸可怜模样,问:“怎么了?”

纪星不答:“今天在家吃饭么?”

韩廷说:“朋友聚会,带你去玩儿。”

“噢,我收拾一下。”她蔫蔫地说。

韩廷随她进屋,问:“出什么事儿了?”

这问题开了她的话匣子,她一脸懊丧,叽叽咕咕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通,她对小夏很不满,可发泄后又于心不忍,说:“我清楚小夏的为人,她不是想讹我,她是真觉得她该拿股份。可我觉得她真不是股东啊!”

韩廷全程听着她描述小夏的背景经历性格态度工作情况。他一边听,一边拉开她衣柜门,挑了几件厚衣服给她整理行李箱,行李收拾好了,又挑了今天出门要穿的内搭,裤子,大衣,丝巾,一整套放在床上。

等他忙完,她也讲完了。

韩廷就回了一句话:“不讲‘觉得’,事实证据是什么?”

纪星打住,说:“她跟星辰签的员工合同,没有任何股份权益。”

韩廷:“这不就结了?”

“……”纪星没话说了,叹了口气,拿起床上他挑的衣服换上,“可我还是有点儿难受,相处了快一年,那么好的朋友,变成这样。”

“又来了。”韩廷道,“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员工就是员工,可以当作棋子,可以表现公共情感,却讲不得私人感情?”

纪星不吭声。

韩廷:“你要实在放不下她,我帮你设想下,她以后逢人说起你,大概都是一通臭骂。这样你会不会好受点儿?”

“……”她一脸灰地看着他,“你能别戳我心窝子了吗?”

韩廷:“提醒过你多少次,少讲那些有的没的感情,害人害己,一切按制度来。不听,以为我害你……”

“你别说我啦。”

韩廷皱眉:“说了你不听,错了还不让训……”

话没完,她飞扑去他怀里,搂住他的腰不停地摇:“哎呀,不许说我了!不许说了!”

韩廷蓦地止了言语,看着怀里扭来扭去撒娇的女孩,竟就真没说了。他摸了摸她的腰,道:“能先把裤子穿上么?像什么样子?”

纪星松开他,蹦回床上穿裤子,好半晌了,低声一句:“我真没坑她。”

“我知道。”韩廷说。

室内安静了下去。

他看得出她心里难受,上前一步,手掌揉揉她头。要收回手,她却追上来,拿脸蛋在他手心蹭了蹭,肌肤温热而柔软。

他心头一软,忽低下头唤了声:“纪星?”

“诶?”她正穿袜子,一抬头;他凑上来,在她嘴角边轻啄了一下。

吃饭的地方依然是上次韩廷打牌的那家餐厅。

进门前,纪星不免吐槽:“这餐厅是你们家的么?总来这儿?”

“不是。”韩廷说,“肖亦骁家的。”

纪星:“……”

韩廷道:“你以后再来就报他名儿,免单。”

纪星不信:“吃很多也能免?要吃了上万呢?”

韩廷瞟她肚皮一眼:“你那是什么肚子能装下这么多?”

“我一人来干嘛?肯定公司宴请啊。”

韩廷:“那就从我帐上划。”

纪星:“……”她掐了他手一下。

韩廷:“你这表达爱意的方式够特别的。不妨留着晚上使。”

“……”纪星发现他这人啊,大体是正经寡淡的,却又时不时对她露出没个正形的一面,叫她莫名有种自己很特别的感觉。

还想着,他不经意间捉了她的手牵住。

进了包间,一帮和韩廷岁数不相上下的男人围一桌玩牌,全是他私交好友。正是曾荻头一次带她来却又无法融入的那个圈子。

某位男士一见韩廷,就笑着调侃:“您可真是大忙人呐,说好的七点,这都过了一刻钟了。一帮人候着,您老腕儿够大的。”

韩廷:“这得怪作东的那位时间定得不好。成心为难我。”

另一位英俊而安静的男人开口:“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

肖亦骁接茬:“我们时间自由,他却翘不了班,这不是为难他?”

韩廷:“这个点,外头堵得跟孙子似的,我也没法子,给各位赔不是了。”

“得了。今儿他寿星,都让着点儿。”

纪星站一旁跟听相声似的瞅着他们侃。韩廷以前都跟她讲普通话,渐渐熟悉亲密了,就时不时讲北京话。她听习惯了,还挺喜欢。

众人的目光渐渐看向她。

韩廷松开她手,稍用力揽了下她的肩膀,道:“介绍一下,纪星,我女朋友。”

纪星脸颊发烫,抿唇笑着冲众人点头打招呼。

肖亦骁逗她:“你也别害羞紧张,这些都不是坏人。就数你跟前站着的那个最坏。”下巴指韩廷。

纪星没忍住笑:“我也觉得是。”

韩廷瞧她那吃里扒外的得意样儿,眼神稍显意味深长,一副“待我回去收拾你”的意思。

纪星想起什么,歉疚地小声说:“今天你生日?我不知道。之前看你护照,把日月看反了。没准备礼物。”

韩廷原就不在意,说:“不过生日。今儿也就朋友聚个会。”

正说着,旁边有人起身,把座位让给韩廷:“等会儿吃饭了,最后一句让你玩儿。”

韩廷坐下,回头看纪星,目光扫扫身边的椅子,纪星坐他旁边看牌。

上次玩的桥牌,这次玩起了斗地主。纪星不好看两家牌,于是往韩廷那边贴了贴,脑袋都快安到他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