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秒钟很短,但也足够让刘小龙看清她。

  这么多年来跟仇高宏沆瀣一气,打着协助走线(偷渡)的名义不知骗了多少抱着发财梦的国人远赴东南亚去卖给电诈集团、卖给国际人口贩卖组织的刘小龙,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狠人——不够狠的人在这行可站不住脚跟,那么多人跪着哭求救命都能无动于衷,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显然……刘小龙可以对别人狠,对自己可没法狠。

  在认出小娟的那一瞬间,刘小龙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以命搏命的想法,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手一个抓住了罗辛逸、方新兰这对把他当救命稻草、躲到他旁边来的小情侣,使尽了吃奶的劲儿砸向小娟,紧接着,转身就逃。

  一天前,他和仇高宏亲眼看见过小娟的“尸体”,曾经干过用人血把缅北的绿毛僵尸引到正国边境线上来的刘小龙,一点儿都不会想去跟小娟这个索命的僵尸拼命。

  罗辛逸这种滥赌鬼早两年被他遇到也就是卖去泰国当渔奴的货色,方新兰这种又没多少姿色还爱慕虚荣的娘们进了东南亚的女支院也只配当最底层的廉价女支女,他可从来没把这两个东西当成自己人看过!

  推他们出去垫背,都算不上是背叛!

  身不由己地被推向小娟的方新兰发出了杀鸡一般的惨叫,跟她一起被推出来垫背的罗辛逸也是满脸绝望。

  小娟并没客气,利落地一人送上两匕首,都深深扎在右臂和膝盖上。

  方新兰痛哭流涕地抱着胳膊屈着腿缩到地上打滚,罗辛逸的表现也没比他娇气的女朋友好多少。

  这两人的家境其实都还不错,方新兰毕业后能被安排进一流的大酒店里上班,罗辛逸家里也早早把房子登记到他名下、给他当婚房。

  只是人这种东西吧……是需要比较才能获得幸福感的;如果经不起比较,那就不会知道什么叫知足。

  在酒店上班的方新兰目睹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客人满身名牌光鲜亮丽,很难不产生落差心理。

  而家境只能算小康的罗辛逸在粘上赌博后,也难免会痛恨虽然尽量把一切都给了他、却没能力帮他填赌债的家人——别人输了几十万上百万家里照样能给买豪车,怎么他就只能骑个小摩托,还天天被家里念叨败家?

  跟随“道上大哥”混“江湖”、跨省作案,绑架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这种又刺激、又来钱快的“活动”,两人都一度兴奋不已,甚至为能够参与进这个犯罪团伙而自豪。

  现在么……做坏事的好处还没落袋就先饱尝被大哥背叛的体验和皮肉之苦,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后悔。

  小娟并不在乎这两人是什么感受,废掉了白老三、罗辛逸和方新兰三人的一手一脚,确保这三人不能在她追击其他人期间开车逃跑,就追着人进了树林。

  这条旧公路往前是死路,往后要跑十几公里才能到最近的村子,刘小龙和两个同伙没有选择,只能逃进大山,而这也正合小娟心意——已经不是活人的她没了体力限制,这三个家伙再能逃也别想逃脱。

  也就在小娟追着刘小龙等人进入深山之时,七部和刑侦队的车来到了猫猫寨。

  猫猫寨里那个做自驾游游客生意的老大爷还记得不久前从寨子下面路过的面包车和商务车,给问路的便衣指了方向。

  七部和刑侦队的车离开猫猫寨不久,旧公路另一侧、猫猫寨所在的大山对面的山谷中,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旁,叶尖微微泛黄的茂密草丛中,悄然浮现出两道身影。

  这两道身影……一个是窦女,另一个是宁天林冉冉认识的鬼火小老头,龙潭公。

  显现身形的窦女打量了一圈这个遍布荒草、又有条小溪穿谷而过的深谷,微微摇头,感慨道:“五百年岁月沧海桑田,即便是我也找错了地方……原来这里才是胡家坡。”

  龙潭公捏了捏脖子,艰难地发声道:“窦判,遗蜕,可在此?”

第89章 无敌幻想

  十二月十日,正午十二点二十二分。

  七部的车和刑侦队的车停在废弃已久的盘山公路下方路边,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车门半敞的面包车,以及一辆侧翻的商务车,两辆车都是外省牌照。

  面包车旁躺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人面部严重骨折、满脸是血,另外两人的右臂、右膝盖上都留有二指长的伤口,血流了一地。

  手脚上和面部的创伤并不是这三人的致命伤,真正让这二男一女殒命的,是三人那明显被某种外力折断的颈骨。

  刘队和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半蹲下来检查这二男一女的尸身,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沉重。

  “血还没凝,尸体也还是热的,应该是刚断气。”老刑警道。

  刘队点点头,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捏了下男死者的脖子,凝重地道:“颈骨给折断了,脖子上没留下淤痕……不像是用绳索皮带之类的工具,更像是直接用手臂给夹断的,这凶手很残忍啊。”

  七部的三名外勤没有刑侦工作经历,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免得干扰现场勘查。宁天林冉冉盯着死不瞑目的女死者看了会儿,心情复杂地道:“这个女的,就是方新兰吧?”

  “是她。”刘队站起身,叹了口气,“这个手脚受伤的男死者是罗辛逸,身份证明还在身上。”

  这时,有翻进商务车内检查的刑警从碎裂的车窗里探头:“刘队!有情况!”

  刘队连忙绕过尸体走过去看,七部的三人也跟了过来。

  几名便衣刑警内外合力从侧翻的商务车里抬出来两个大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一叠叠的现金、黄金珠宝。

  这两箱子赃款,看得一干刑警和七部外勤面面相觑。

  宁天林冉冉不确定地道:“这帮人,难道是闹内讧了?”

  两辆车一辆侧翻一辆被弃置在原地,现场留有四处明显血迹。

  面包车旁边的两滩血迹能看出属于一男一女两名手脚受伤的死者,商务车车厢上的那处溅射状血液与撞击产生的凹痕重叠,大概率属于面部严重骨折的男性死者。

  而离侧翻的商务车不远处的那滩血,很显然属于第四人。

  三死一伤,怎么看都像是闹了内讧……但其他人呢?人质哪去了?赃款怎么没带走?

  “难道是这群家伙遇到了什么计划外的突发状况,情况紧急到让他们来不及把钱带走?”秦浩浩看了眼侧翻的商务车,指着车厢上另一处更明显的撞击痕迹道,“有某种东西撞翻了这辆车,然后杀伤了其中四人,逃走的人来不及带走赃款……又或者是,逃走的正好是三名人质?”

  “孙乐志是会开车的,如果逃走的是人质,他们怎么不开车逃跑呢?”宁天林冉冉费解地道。

  “呃……会不会是因为袭击他们这群人的那个东西,当时就在面包车旁边站着,所以人质不敢开车逃跑?”秦浩浩道。

  “这些等会再说。死者断气时间不久,凶徒可能还在附近。”许科长道。

  许科长提醒了宁天林冉冉和秦浩浩,两人连忙回到七部的车上,把装载高能反应检测器的无人机抬了下来。

  三死一伤的绑匪团伙毫无疑问遭遇了异常事件,这就属于七部的业务范畴了,刘队让同事们收敛尸体、收集现场物证,也凑到了七部这边来看情况。

  两架无人机升空,对周边山林展开搜索,另一边,距离此地直线距离约八公里以外的深山中,一道身影正一瘸一拐地高速奔行。

  “呼、呼……”

  白老三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但他并不敢停下来休息。

  撞翻了商务车、并第一个就袭击了他的那个女人……或者说,女怪物,打醒了白老三。

  虽然又难堪又焦躁,但白老三确实也终于从无敌幻想中清醒了过来——他确实以一打十不在话下,仇高宏和刘小龙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事实证明,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哪怕是在禁枪的国内他也并不无敌。

  白老三难以忍耐剧痛倒下去时,那女怪物追着刘小龙几个跑了,他就知道,自己活命的机会来了。

  “天赐的神力”并不仅仅只是让像他这种“天赋奇才”能力过人,还让白老三有着惊人的恢复力;那女怪物离开不久,白老三手脚上的伤虽仍然剧痛无比,却已经自行止了血,伤口还在肉眼可见地缓慢愈合。

  恢复行动能力的白老三,毫不犹豫杀死还活着的、有可能会暴露他去向的三名同伙,灭口后立即从原地逃走,连钱都没拿。

  那个女怪物只是破坏了他们这群人的行动能力,白老三用没受伤的膝盖去想都能猜到她肯定还会返回来,丢掉那两箱子钱虽然肉痛,可总比把命也丢了的好。

  只要命还在,只要避开那些他惹不起的煞神,钱这种东西,他想弄到多少,就能弄到多少。

  国内是不能呆了,满头大汗地亡命奔逃的白老三心里想着。

  国家太大,人口太多,鬼知道哪个不起眼的地方就会冒出个他惹不起的凶神来,才绑了个小富豪的子女就引来这么个能瞬杀他的怪物,简直离谱到了家,还是抓紧出国要紧。

  同伙的话……倒还是有必要再去招几个,这回要不是刘小龙把那个女怪物引走,白老三没准就交代在了这么个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鬼地方。

  那个女怪物毫无疑问就是阴掉仇高宏的罪魁祸首,不开车就能跟上第一时间选择转移的他们,白老三不敢赌这怪物到底会不会飞天遁地,逃离时没敢去开那辆目标太大的面包车。

  正在缓慢自愈的伤口又痛又麻,被匕首穿刺的剧痛也还留在白老三的肌肉记忆里,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比平时消耗得更快。

  不行,一口气怕是跑不出去,他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下。

  这么想着,白老三脑子里就浮现了他们开车过来时路过的那个半山腰上的寨子。

  他在Y省边境的山区中长大,对于在山林中辨别方向还是有些本事在的,抬头看了下太阳,白老三拖着伤腿,踉踉跄跄地往寨子方向摸过去。

  再怎么受伤,白老三的体力、体能也要远远强于一般人,灭口掉三名同伙后在山中狼狈奔逃不到一小时,他就硬生生逃出了十来公里距离,跑到了距离猫猫寨不远的一处山谷中。

  到这一步,他就实在是动弹不得了……受伤期间流失的气血和一直隐约作痛的伤处对他影响很大,不得不找了个挡风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G省遍地群山,山谷深峡、悬崖天堑不知凡几,他就地藏身的这个山谷搁在平原省份没准儿能成知名景点,在G省,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长满杂草植被的谷地。

  坐在一面长满藤蔓植物的山壁下休息的白老三,呼哧呼哧的喘了会儿气,忽然听到细细的潺潺流水声。

  没听见水声时还罢,一听见这声响,白老三顿觉嘴巴里干得厉害,喉咙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好渴……”

  脑子里浮现这个想法,白老三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

  绕过一大片比人还高的杂草,白老三看到了一条藏在深谷最清幽处的小溪。

  这条穿谷而过的溪水很清澈,满身是汗的白老三毫不犹豫趴到溪水边,蹲下来用手捞水往嘴巴里送。

  连续灌了几大口冰凉清甜的溪水,白老三才像是活过来一般,舒畅地长叹了口气。

  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脚下踩着的石头不对。

  山中溪流把原本菱角分明的碎石冲刷成了鹅卵石,溪水边随处可见浑圆的石块,但他脚下踩着的……好像是一块平面的大石头?

  白老三把脚挪开,又用手扒拉了下水草,他刚才踩着的石块这便露出了真面目——

  却是一块墓碑。

  斜倒在溪水边的这块墓碑也不晓得被山中溪流冲刷了多久,碑面上凿刻的文字已经几乎被刷平,只有翘出水面、被水草挡着的上半截还留着勉强能辨认的两个字:胡门。

  喝个水都能喝到墓碑旁的水,白老三忍不住骂了句“晦气”,脚上用力、往斜插在溪边泥土里的碑面上狠狠一踹。

  墓碑应声倾倒,插在水下和泥巴里面的那半截翘了出来。

  混浊起来的泥水中,忽然伸出一只表皮漆黑油亮、指甲足有半截手指长、干瘦得只有皮包骨的手,一把抓住了白老三的脚腕。

  白老三“妈呀”一声本能地往后躲,那只手却如同铁箍一般逮着他的脚。

  恐怖的、几乎要把他的脚腕捏断的巨力传来,满脸惊恐的白老三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拖进了水中。

  还没半米深的小溪显然是淹不死人的,可被拖进水里的白老三却根本无法站起身——那把他拖进水里的怪物已经完全从小溪底部的烂泥中钻了出来,两条胳膊紧紧箍住了白老三,如水草般散开的乱发下露出一张干瘦的、比骷髅只多了一层皮的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往白老三脸上咬来。

  “唔……咕噜咕噜——”

  白老三惊恐地挥舞着双臂、试图把那可怕的鬼脸推开,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力气在这个时候却没发生作用,那满口尖牙的大嘴,狠狠地咬到了他脸上。

  眼皮、面皮和鼻子传来撕裂剧痛,血液在混浊的水中散开。

  被摁在水底的白老三拼命挣扎,被撕咬的痛苦却仍在继续。

  “……!!”

  超出人类接受阈值的剧痛让白老三的体力和反抗意志飞速流失,甚至都没等到缺氧,意识便开始模糊,手脚也慢慢挣扎不动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秒钟,这个抱着雄心大志、一心要“顺应天命”成就大业的野心家,满肚子都是后悔。

  如果他没有离开Y省那座小山村,那么……临近年关,身为村中贫困户的他这个时候应该会有扶贫办工作人员上门关怀慰问才对……

  他以前非常厌恶那些说是要帮他解决困难、助他脱贫致富,但其实还是要他自己去下苦力干苦活的扶贫人员,但此刻,在外省他乡不知名的山谷中被不晓得哪里来的怪物活生生啃咬致死的他,真是恨不能立即回到那种被关怀被重视、被人扶着推着往前走的平庸生活里去。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厌倦着一成不变的压抑生活、总是渴望着追求刺激享受刺激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痛恨的平庸日常,对于另一些人、乃至另一阶段的他们自己来说,是如何遥不可及。

  无名山谷另一侧,正沿着溪水寻找“遗蜕”的窦女,以及为窦女引路的龙潭公,齐齐扭头,看向同一方向。

  “不好,妾身遗蜕被污染了!”窦女眉头一紧,双足离地,往白老三丧命处飞去。

第90章 伏尸

  “嗯?”

  行走在某个山坳中的小娟意外地抬起头,看向远处苍莽群山。

  她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也没有看见什么天降异象,但不知为何……从那个方向,传来一种让她忍不住有些恶寒的颤栗感?

  小娟微微皱眉,停下了脚步。

  她肩膀上扛着个晕厥过去的男人,手里还拖着一个,在她前方不远处,躺着仇高宏和那个名叫老九的家伙。

  仇高宏当然没死,活罪却也没少受……看见小娟扛着人返回,仇高宏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往后缩。

  小娟没理会他,把扛回来的俩同伙扔在仇高宏脚边,扭头就出了这个小山坳。

  仇高宏的脚筋被她挑断了,老九一条腿的膝盖骨给她砸碎了,刚扛回来的这两个也被各废了一条腿,小娟并不担心他们能逃走。

  刘小龙这个家伙论凶残狠毒不如白老三,论体魄强健不如仇高宏,却意外地能逃跑,小娟被他的两个同伙稍微拖了几分钟,这人就逃得没影儿了。

  不过……对小娟来说,刘小龙再能逃也没用。

  被窦女杀死并没有消除小娟对人类血肉的渴望,她能控制自己不去成为被本能驱使的野兽,但鼻子还是能闻见活着的人那独有的“香气”。

  要是在人烟密集的大城镇里,刘小龙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她还会感觉棘手,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不管刘小龙往哪逃,他那身血肉“香气”也是藏不住的。

  小娟沿着公路、往猫猫寨方向奔行了数公里,鼻端就嗅到了残留在空气中的人味。

  “果然是这个方向。”小娟眼底闪过一丝兴奋,“再怎么把别人都当成垃圾的家伙……真被逼到绝境时,还是会往有人的地方逃啊。”

  死在小娟手上的无法狂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可太了解这种习惯了以弱者血肉为食、就以为自个儿真就高居众生之上的家伙都是些什么货色了——不过是胆怯于挑衅强者,便自诩遵从“丛林法则”、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废物罢了。

  仇高宏在无力反抗他的人质面前有多嚣张,落到小娟手里就有多狼狈,小娟只是敲掉了他几颗牙齿废了他的两条腿,这家伙就连像孙乐志那样身陷囹圄还会为同伴发声的勇气都没了,把他们这伙人的老底交代了个底儿掉。

  刘小龙这个家伙也是如此,自己不用面对人身威胁时一口一个兄弟义气,事儿真落到头上来了,推“兄弟”出来挡刀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半点犹豫。

  脚下速度加快,小娟轻灵的身影几乎在山野间飞了起来。

  她得快一点,不能让刘小龙逃窜到那座寨子里去。

  一阵山风迎面吹来,小娟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忽然抽搐了下,一种诡异的、说不清什么缘由的危机感骤然降临,让飞奔中的小娟下意识伏低身形、就地打滚钻进了草丛中。

  “……??”

  本能地采取了躲藏动作,小娟的意识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那种莫名恐怖的危机感还在影响着她的认知,这种感觉和当初被窦女看了一眼时的压迫感十分相似,让小娟头皮发麻,体内早就凉透了的血液冰冷得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静静地趴了十几秒钟,那种绝大的恐怖感稍稍褪去,小娟才敢轻轻扒拉开草叶,从草丛中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眼睛里能看到的还是连绵的群山和广袤的森林,看不到什么具体的、能吓到她的事物。

  但那种从血脉、从灵魂深处被压制的、仿佛铭刻在基因中的恐怖感觉还在,她似乎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比窦女更可怕的、更危险的强大存在,就在这一带的某处。

  这种无法以常识和过去的认知来解释的诡异状况,让小娟愈发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蛰伏原地,一动不动。

  小娟身后,约六、七公里外,刘队及数名刑警在上空无人机的指引下,找到了小娟用来藏人的山坳。

  近距离看到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浑身是血、爬都爬不起来的四名男性,绕是见过不少凶案现场的刘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这群人都穿着便衣,没人穿警服,不过四名男性中唯一清醒的仇高宏还是从刘队腰带上的配枪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个跨境作案多年、血债累累的凶徒瞬时痛哭出声,张开漏风的嘴巴喊叫:“警察同志,救命啊,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仇高宏跟刘小龙搭档骗卖了不少国人出境,但在境内他还真没留下过犯罪记录,刘队和贵安刑侦队的便衣刑警们不晓得此人来历,在看清仇高宏的惨状后,一个个面露不忍,连忙把他抬到了担架上。

  牙齿被硬生生拔掉了好几颗,两只手都被用钝器捶打过、双手十指粉碎性骨折,两只脚的脚筋被挑断……虽然比起那些被他骗去境外沦为现代奴隶的国人其实不算惨,但在国内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是挺可怜的了。

  这边刘队忙活着把刚发现的四名身份不明者转移出山坳,另一边,还在盘山公路下发操控无人机、努力搜寻人质的宁天林冉冉等人,正震惊地看着另一架无人机穿回来的画面。

  这架无人机沿着旧公路两侧的山区反复搜寻,搜到距离猫猫寨不远的无名山谷上空后,拍下了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照片。

  照片中,一个长发拖地、遮盖住大部分身体的人形生物,趴在穿谷而过的小溪中,埋头俯首,不知道在干什么。

  最惊悚的是……这人形生物周围的溪水尽数被鲜血染红,鲜红的血水中,还能看到一只半露在水面上的人类手掌。

  “——又有怪物跑出来了!”

  宁天林冉冉、秦浩浩许原良三人连忙把操控无人机保持监控的任务交给留守现场的刑警,着急忙活地跑上车,往猫猫寨方向开。

  山谷中,溪水旁。

  无人机上装载的低敏度高能感应设备没法拍下来的窦女、龙潭公,站在长发女尸左近,二者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龙潭公抬手捏了下脖子,艰难地道:“窦判,伏尸?”

  怀抱襁褓的窦女,沉重地点了下头。

  龙潭公面色十分复杂,几次开合嘴皮,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窦女神情数变,叹了口气。

  “也罢,当初不舍得毁去遗蜕,是妾身之过错。如今事变,亦是天数。”

  龙潭公微微松了口气,费劲地挤出几个字:“窦判,看开,便可。”

  尸变成伏的女尸恍若未闻,只继续凶残地啃噬残尸。

  身具幽魂鬼火、百鬼辟易的龙潭公似乎也颇为忌惮这具尸变为伏尸的窦女遗蜕,并不敢靠得太近,又捏了下嗓子,发声道:“伏尸,不朽,奈何?”

  比之不化骨更为凶戾、可历经千年而不朽的伏尸,为大凶之物。

  若在末法大劫前,漫天神佛倒也不由它逞凶,可如今大劫刚过,天地间灵气尚微,身为罚恶司判官的窦女都衰弱得只能提前化解怨气避免僵尸现世行祸人间,这一具早早被亵渎污染、尸变成伏的伏尸,又该当如何应对?

  “尽力而为罢。”窦女叹了口气,抬手轻抚了下怀中襁褓,“龙潭公,且退一步。”

  龙潭公刚苏醒时连食人貘那种小妖都无力应对,如今数月过去,虽恢复了不少元气,可也应付不了这种场面,闻言便毫不犹豫钻进土中。

  龙潭公退下,窦女又轻抚了下怀中襁褓,扬手将襁褓抛出。

  宁天林冉冉曾经好奇过她怀里的襁褓到底是不是婴儿,但一直没机会确认;此刻,窦女亲自出手收拾她当初与神魂分割开来的肉O身,倒是解开了谜题——襁褓之中确实不是婴孩,而是身为鬼判的窦女自无数冤魂怨鬼中收集而来的怨气。

  具现化为襁褓形态的万鬼怨气飞到伏尸头顶,淅淅沥沥落下虚幻的、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水滴,淋向大嚼人肉的伏尸。

  随着怨气水滴持续冲刷,伏尸体表那层乌黑油亮的皮色渐渐变淡。

  窦女正要松口气,面色又变。

  伏尸体表那乌黑皮色,只淡化了少许便不再变化!

  而那本来专心致志啃噬人肉的伏尸,却像是被万鬼怨气冲刷所惊扰,竟停止进食,一双凶戾红目直直地往窦女看过来。

  “不好!”

  窦女面色骤变,连忙召回襁褓挡在身前。

  下一瞬间,原本趴在溪水中的伏尸已扑到窦女身前半米处,狠狠撞上了万鬼怨气所化的襁褓。

  安静无声、却又能直震神魂的强大冲击力,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蔓延向四面八方。

  无名山谷东南侧,趴伏在山梁上草丛中的小娟只觉大脑嗡地一声,眼前发黑、神智模糊,嘴角渗出黑红色的死者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