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原良:“……当然,当然要进去。”

  宁天林冉冉盯着许原良的满是水渍的脑门看了两眼,又疑惑地抬头看天上,下雨了吗?她怎么没感觉?

  撬开铁门上挂的老式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这座小院内。

  宁天林冉冉走到陈老爷子刚翻过的三轮车前,戴上手套翻动了下,发现车斗里帐篷下面压着几个空桶、塑料盆,还有个蒸饭用的木头蒸笼。

  蒸笼里还装着少许米饭,已经发霉变质、长出斑斑点点的霉菌,旁边盆里装的白菜也烂得不成样子了。

  宁天林冉冉沉默了下,默默拉过帐篷布盖上。

  没意外的话,两天前的晚上,许科长吃下的怪噜饭就是用这些玩意儿做成的了……还是别让他晓得的好。

  老爷子住的屋子没有锁门,只是虚掩着,一推门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尸臭气,地板上洒了厚厚一层石灰粉也盖不住。

  宁天林冉冉叹了口气,心里发毛的许原良也颇有些沉重。

  陈老爷子,大约就是倒到地上就过去了……一直到好几天后被街道办的人发现。

  “在……里面吗?”许原良尽可能自然地问道。

  “不在呢。”宁天林冉冉摇头道。

  许原良暗暗松口气,却又见宁天林冉冉回头指着他们俩身后的、房檐下那处台阶道:“老爷子在这儿,还跟刚才一样,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眼巴巴地望着铁门。”

  许原良:“……”

  许原良目测了下自己站的位置和宁天林冉冉指的位置距离,严肃沉着冷静的硬汉面孔“咔”地一声,裂开了条缝隙。

  宁天林冉冉依然不能读出许科长那副与安姐类似的威严镇定外表下摇摇欲坠的心,叹了口气,道:“刚才是我估摸错了,陈老爷子的亡魂也不会对外界产生反应……他像是在机械性地重复着死前的动作,咯,他又起来了,往铁门那边走了。”

  显然,这位其实没啥自主意识、更多是在按生前行动逻辑活动的老爷子,应该不是故意让许科长吃下鬼做的炒饭……真有恶意的话,那许科长估计不能只拉两天肚子就了事。

  许原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严肃地道:“——这么说来陈老爷子去世当日,曾经见过什么人?”

  “有可能。”宁天林冉冉道,“这个人似乎还能知道他儿子的消息,他跟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反复提到过好几次‘儿子’。”

  许原良点点头,道:“进屋看看吧。”

  陈老爷子比较爱干净,屋内收拾得挺清爽,没有那种独居老人住的屋子常见的老人臭味,也看不到什么堆积的垃圾……这倒也正常,他毕竟是摆摊做吃食生意的,邋里邋遢的话可没法靠这手艺活吃饭。

  老人床头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老人要稍微年轻一些、大概六十左右的样儿,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岁,女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估计是老人的一双儿女。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发现了——老爷子的屋子里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没什么家电,仅有的电器就是床上铺的电热毯和天花板上挂着的电灯。

  在老人的衣柜里,两人找到了一份宁天林冉冉这个年纪的人都没见过的旧存折,里面的钱已经被取干净了,取钱的日期是半个月前。

  做过街道办主任的许原良认得这种纸质存折,很多老年人只信任这种能看到进出数字的存款依据,脸色顿时真·严肃起来。

  “陈老爷子被骗了。”许原良肯定地道,“老年人不会有这种突发性大额开支,更不会一次性把所有存款都提出来。他屋里没有保健品,肯定是被人打着知道他儿子下落的名义给骗了。”

  宁天林冉冉面现惊愕,随即转化成愤怒:“居然还有这种人!”

  许原良也挺生气,他干街道办主任的时候辖区内就没少出现老年人被骗光棺材本的破事,不知道也就罢了,遇到了当然不能不管,当即把存折收起,道:“送佛送到西,既然陈老爷子死了还亡魂不散是挂念他儿子,那我们就调查一下看看吧。”

  “好的。”宁天林冉冉用力点头。

  帮老人调查儿子去向是一回事,驱除老爷子的亡魂是另一回事。

  虽然陈老爷子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这么个机械性地重复生前活动轨迹、甚至还会深夜出摊的亡魂确实已经属于安全隐患,不能放任不管。

  两人拿出脉冲设备,冲反复在院子里活动的陈老爷子默念了句“抱歉”,摁下按钮。

  从水井巷出来,两人便直奔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俩,听闻是来打听水井巷老陈家的事情,工作人员便开始叹气:“陈大爷家那个大儿啊……着实是可怜又可恨。”

  “怎么说?”许原良皱眉道。

  工作人员认识许原良,直接叫出了他原来的职位:“许主任,你记得两年前区政府下达的,要求各街道办协助劝回本地在缅电诈人员的任务不?”

  许原良神色一滞,宁天林冉冉则是费解地张大了嘴:“啊?”

  “陈大爷家大儿子陈亮,17年前后的时候跑缅北搞电诈去了。”工作人员恼火地道,“他倒不是主动去的,是被人骗去的,但是去了以后就扎根了,不回来了,还帮着电诈团伙继续从国内哄人过去。18年的时候被那边逃回来的人交代出来,在反诈部门都挂了号了。”

  宁天林冉冉:“……(゜ロ゜)”

  “早两年的时候陈亮还有些信儿,这两年已经跟他家里彻底断了联系了。”工作人员摇头道,“缅北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这不,前阵子有人从那边逃回来,就说已经两年多没见过陈亮,不晓得死在什么地方了。”

  宁天林冉冉默默抬手扶额。

  她再怎么不关心网上的事儿,缅北这地方还是知道的……在那种地方失联,小学生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许原良沉声道:“那个逃回来的人,是什么个情况?”

  下午六点前后,许原良和宁天林冉冉找到了逃回人员家里。

  这个从缅北逃回来的幸运儿名叫贾学林,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住在老城区,离陈老爷子家住的水井巷只隔两条街。

  虽然幸运地逃出了人间地狱,但贾学林显然也遭了大罪……他左手被电诈团伙剁掉了半个手掌,腿骨也被打折过,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

  被问及陈亮,年纪还轻的贾学林便忍不住露出了憎恨神色,道:“我当然记得这个畜生,20年上半年的时候就是他打电话跟我说在Y省帮我介绍工作,把我哄过去的,我差点死在那个鬼地方都是这个畜生害的!”

  许原良和宁天林冉冉都怀疑是这个家伙骗走了陈老爷子的棺材本,但看到他这副样子……两人确实都挺心情复杂。

  “根据你的交代,陈亮是已经没了?”许原良耐着性子道。

  “我也讲不清楚。”贾学林怨恨地道,“那个畜生把我骗去的地方是佤邦,我在那边科技园里着关了三个月,佤邦的老板就把我卖去果敢了。两边的老板不是同一批人,鬼晓得他后来是哪个情况。”

  “你去见过陈亮的父亲吧?”许原良又道。

  提起陈老爷子,贾学林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我么……我没主动去见他,是他自己来找我,求我帮他打听陈亮到底在哪点。”

  “之后呢?”许原良追问道,“你当时跟他说过什么?”

  “我就跟他讲嘛,我说你儿子把我害成这样,我怎么帮你?”贾学林激动起来,拉高了声音道,“那老者自己过意不去,要拿钱赔我的么,我当然是收下了啊,要不我这辈子往后啷个办?”

  “他把留给陈亮结婚的钱都给我了,那我也是个人噻,答应了就做么。我就去找一同逃回来的人,问他们有么得陈亮消息。”

  “我把能找到的人都找遍了,才终于找到个见过陈亮的人,和我说,20年的时候我被卖给果敢的老板不久,陈亮把他能骗的人都骗过了,好段时间没得业绩,他那个老板就把他卖去柬埔寨了。”

  “柬埔寨什么地方?比缅北更乱更黑暗!他要是个女的么,被卖过去还能卖屁股卖子宫,他又是个男的,又骗不着人了,还能卖哪样?除了肠肝肚肺腰子心脏还能卖哪样?”

  “我总不能跟他老者(他老爸)说,他坏了心肝了害了那么多人着报应了,骨头都不剩了吧?那我只能哄他老者,说没得人见过这畜生,不晓得是死还是活!”

  “他老者不声不响死了,能怪我?那我又应该去怪哪个?!”

  贾学林嘶吼着发泄一通,吼完就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浑身颤抖着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宁天林冉冉伸手把这个比她瘦了一大圈儿的小伙子扶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实在是内心五味杂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贾学林家中出来,宁天林冉冉想着这一下午听来的悲剧,整个人都有些闷闷的。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啊。”走出老街,宁天林冉冉忍不住长叹。

  贾学林心存善念,善意欺骗仇人的父亲;陈老爷子始终未曾得知儿子下落,死了都不安生。

  而那个已经不知道魂归何处的陈亮……那种被如同货物一般卖来卖去的惨烈遭遇,想来也是身不由己。

  最终竟然是个个都没落着好。

  许原良心情也很沉重,幽幽地道:“其实……缅北搞电诈网赌的幕后大老板,大多是正国人。”

  宁天林冉冉猛然扭头:“?!”

  “国内扫黄打非这么老些年,原先那些依赖黄赌毒为生的人哪去了?当然是往东南亚跑了。”许原良摇头道,“反诈部门收到过线索,佤邦电诈集团的老板以N省人和F省人为主,果敢的老板以Z省人居多。这些专骗国人的败类,有的还与国内保持着联系,有的甚至还住在国内,遥控那边的生意。”

  “那怎么不去抓啊?!”宁天林冉冉震惊了。

  “一来没证据,二虽然有线索但还不能确定具体目标,怎么抓?”许原良苦笑道,“你以为那些大老板会在被骗去的人面前露脸?人家藏得深得很呐,国内国外都低调得很!出面办事的都是国内跑出去的逃犯、涉黑份子,终身都不会回国的那种,国内的警察出去,他们就躲起来,咱们的警察总不能长期在他国国境内执法吧?”

  宁天林冉冉听得五官都快扭曲了:“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有。不然举国上下废那么大力气发动那么多人卖命宣传不让人去东南亚,你以为是为的啥,咱们的同志没别的正事干了?”许原良叹气道,“就这,也阻止不了一些滥赌鬼和以为自己去了无法地带就能无拘无束发大财的傻缺想尽办法往那边跑,堵都堵不住。”

  宁天林冉冉听得嘴歪眼斜……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正国政府,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啊!

  “得了,不说这些咱们管不着的破事了。”许原良摆手道,“秦二浩他们应该把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咱们抓紧下墓去。”

  宁天林冉冉连忙打起精神:“好的。”

  下了墓、跟完了调查,她还得回贵安跟安姐汇报去。

  同一时刻,距离G省一千五百多公里之外的Z省,某沿海城市。

  天色已经黑尽,白天时还有人来散步的沙滩此时已经看不到游客,只有二百多米之外的公路上不时有汽车经过。

  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细沙,浪涛声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沙滩上。

  人影面朝大海矗立,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飘落小雨,雨滴打到脸上,这个宛如塑像般的人影才动了起来。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大脑仍然浑浑噩噩的女人,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水,呆呆地“咦?”了一声。

  接着,她后知后觉地听到了阵阵的浪淘声,感受到了脚下细软的沙子。

  女人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大海,发起了愣。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谁来着?

  女人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软绵绵地往前栽倒、趴进了沙子中。

  “头……好疼……啊?”

  两手撑在沙子上,女人却感觉四肢软绵绵的,不听使唤,想爬起来都有些艰难。

  大脑无法思考,身体也好像不太受她控制,这种感觉……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会是让她非常不安。

  她很不喜欢这种失控,她似乎更喜欢一切都尽在掌握。

  意识到困惑“我是谁”这个问题会让自己全身乏力,女人立即中止思考,让大脑放空。

  过了会儿,她用手撑着沙子,缓缓站了起来。

  “啊……好饿。”

  腹腔内的烧灼感让女人本能地知道,她需要补充能量。

  女人扭转过身,踉踉跄跄地、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公路方向移动。

  她需要……去找些吃的。

  她需要找到同类……找到人类。

  咦?她怎么会用同类这个词汇来形容人类?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刚费力地走到马路边来的女人又摇晃了下,险些再次跌倒。

  扶着路边栽种的风景树缓了会儿,一辆轿车在她附近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后,车里的人露出头来,用一种很奇怪的、像是有些兴奋又有些贪婪的目光看向站在雨中的女人。

  女人还穿着那身很朴素的、用来伪装成清洁工人的廉价衣物,只是没了那件标志性的黄色马甲而已;任谁都看得出她似乎经济上不太宽裕,像是连厂都没进过的打工妹。

  而她的相貌……虽然长得普普通通,但娇小的身材和那张圆圆的娃娃脸确实让她看起来很年轻。

  一个拮据的、狼狈的、似乎无处可去的年轻女人。

  司机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挂着又亲切、又热情的友善笑容,主动走向女人:“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第50章 季爸爸

  Z省的气温要比G省高不少,即使在入秋后也平均保持在二十六度左右。

  这样的天气,Z省人大多还穿着棉麻面料的衬衫、薄裙子、短袖T恤、休闲服等清凉透气的衣物,像女人这样一身长袖长裤的人是很少见的;若女人撞见的是警察、交警,或许很快就会被怀疑她的身份来历。

  但米青虫上脑的司机,显然不具备这种敏感性。

  发现这女人浑浑噩噩、连正常对话交流都做不到,司机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露出狂喜神色,趁四下无人立即将女人抱上车,踩下油门、急匆匆离开现场。

  一开始他确实只想搭个讪而已,毕竟哪个男人会拒绝收留一个怎么看都像是刚出社会、在大雨天里无处可去的潦倒打工妹呢?比起KTV洗脚城那些老油条,这种良家才是可遇不可求。

  没想到对方神志不清,对他的搭讪全无反应……司机顿时更兴奋了。

  显然,这个女的不是被人下过药了,就是遭遇了什么情感上的打击、人都糊涂了——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要不趁机下嘴,岂不是禽兽不如?

  就算不是被下过药,是犯了精神病也不要紧,女人嘛,能用就行。

  不多会儿,司机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了郊区的小宾馆。

  将车停稳后司机检查了下女人的状态,见她仍然对外界没什么反应,便放下心来,抱着女人去开房。

  这种小宾馆平时没少接待不那么正经的客户,前台只负责收钱,对抱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猴急地往电梯里走的司机视若无睹。

  Z省经济发达,大城市的郊区、和一些管得不怎么严格的小县城,灰色产业几乎是半公开地在经营——本地的服务业从业人员,不少人甚至练就了看一眼就分辨谁是小姐谁是良家的火眼金睛。

  被司机抱着的女人看上去倒不像是在KTV或是洗脚城、按摩椅工作的特殊从业者,但是吧……谁在乎呢?反正见惯了各种破事的宾馆前台并不在乎,瞄了眼关上的电梯,便继续低头玩手机。

  宾馆只是服务业,服务业做生意的原则就是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即使有人带着未成年来开房,前台大多也不会多管闲事。

  对此地相当熟悉的司机就丝毫不担心前台会多事,将女人扛进房间里丢到床上,他便娴熟地从床头柜里找出套子,没去耽搁时间洗什么澡,二话不说动手脱女人的衣服。

  谁知道这个女的什么时候会清醒,他连房钱都花出去了,还是赶紧先把嘴边的肉吃下再说。

  扯下女人身上那件被雨水淋了个半湿的夹克外套,撩起T恤——

  “啊!”

  司机发出惊叫,惊恐地往后一仰。

  女人的衣服底下,居然盘着一大团——人面一样的肉瘤!

  足有摊开的双掌那么大的一片、略有些厚度的人面肉瘤,盘踞在女人胸口下到肚脐眼上方的位置,就像是……有一大一小两张脸,长在女人的腰腹处一般!

  司机撩起衣服时,女人腰腹处正中央那张较大的人面瘤,猛然睁开眼睛。

  司机的惊叫声戛然而止,身体一软、直接从大床上栽倒下去倒到了地毯上,口吐白沫、白眼上翻,竟被当场吓得晕死过去了。

  躺在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

  她腰腹正中间那团比成年男性的巴掌还略大些的人面瘤,双目圆睁,五官狰狞,挣扎着……往外挤。

  似乎是……想从女人身上脱落下来。

  但……没能成功。

  女人侧腹处那张略小一些的人面瘤,一部分嵌在女人皮肉里,一部分与较大的人面瘤重合。

  就像是……把较大的人面瘤死死钉在了女人身体上一样。

  较大的人面瘤挣扎了会儿,徒劳无功,愤恨地抖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是在无声地咒骂着什么。

  遗憾的是,没人能听见它的诅咒。

  又过了会儿,较大的人面瘤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失去了部分活性,五官渐渐凝固。

  而也就在较大的人面瘤变成了真正的“人面瘤”后,半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的女人,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她脸上没了之前第一次恢复意识时的茫然,静静地缓了会儿,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身。

  摸了下自己的颈部,脉搏还在。

  心脏正常跳动,呼吸也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意识中似乎还存有另外两个“意识”。

  一个怨毒,一个愤怒。

  这两个“意识”……以一种很微妙的、难以用语言具体形容的方式,存在她的意识里。

  女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被撩起来的衣服下,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鬼面疤。

  她面无表情地观察了会儿这两个鬼面疤,又用手轻轻触摸了下。

  看起来像是突兀地贴在她皮肉上的鬼面疤,实际上早已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摸上去时,和摸到自己的皮肤差不多。

  一般人身上发生这么诡异的变化,老早被刺激得精神失常了……但女人依然很冷静,冷静得就像这两块鬼面疤不是长在她的血肉里一样。

  她甚至还能平静地自言自语:“这到底算是我被鬼寄生了……还是我吸收了鬼呢?”

  飞头的脊椎刺刺向她时,她揪着叶正青主动迎了上去。

  人类的武器无法真正杀死叶正青,她只是想试一试妖怪……不,鬼怪之间是否能自相残杀而已。

  没想到——脊椎刺刺穿了叶正青、也刺穿了她,就像订书针一样,把她和叶正青死死钉在了一起。

  那之后,女人一度失去意识,到现在清醒过来了也只记得自己模糊间似乎在空中失控地乱飞,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到哪算哪。

  而在意识深处,是一人、一鬼、一妖的惨烈搏杀。

  叶正青想要她死、更想要逃离,而飞头妖怪,想要取代她。

  她的意识,本该是三者中最弱的那一个——那只看上去不起眼的、婴儿脑袋大小的飞头妖怪,确实曾经一度“取代”过她。

  但或许是飞头妖怪和她之间夹了个一直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不愿意被同化的叶正青的关系,飞头妖怪并没那么容易能彻底代替她,最终,还是她的意识夺回了主控权。

  只是……她和这两个鬼怪也已经被莫名其妙地被强拧在一起,再难以区分开来了。

  女人能够感觉到,叶正青和飞头妖怪……不,缢鬼,和落头氏最后的遗民,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无论从意识层面还是血肉层面皆是如此。

  “这可真是未曾设想过的结局……我现在到底算是人,还是鬼怪呢?”

  女人喃喃自语了句,摇摇头,撑身下床。

  抬脚迈过床边地毯上昏死过去的司机,女子径直走进洗手间,脱下衣物洗了个澡。

  洗完澡,她找出柜子里的泡面,烧水泡开。

  吃掉宾馆客房里的两盒泡面,她仍然感觉很饿,似乎这点儿食物并不足以补足她身体需要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