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

“我也打电话请教了医学院的教授,希望能了解得更为准确和全面。”

凌迪微微点头,露出欣赏和赞叹的表情。“你真是一个善于专研和探究的姑娘。严谨和执着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很多科研者才会具有的品质。”

伍乐婷不明白凌迪医生为什么会忽然称赞自己。

“这么看来,狄老也许不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他的病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凌迪说。

“也许他整个人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伍乐婷富有意味地说。

凌迪若有所思。

伍乐婷说:“凌医生,我很信任你,所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请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院长。他不希望我和别人谈起关于狄老的事。”

凌迪凝视着伍乐婷,轻轻颔首。“我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尽管放心。”说得十分肯定。

他们对视了一刻。

凌迪医生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只是说他明白。伍乐婷暗忖。也许…真的如我之前猜测那样,他也签过同样一份合同。

“伍乐婷小姐,还有别的事吗?”凌迪问。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狄老的双手有必要一直固定着吗?这么多天来,我没觉得他有任何攻击性和危险性。他的神志和理性都很正常。为什么要一直固定着他?这样算不算虐待老人?”

凌迪为难地说:“抱歉,这是院长安排的,恐怕我无权干涉。他说之前有医生和护工曾受到过狄农的攻击。”

“我不认为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院长说了谎?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伍乐婷缄默片刻,说:“我觉得,院长把狄老软禁在这里,也许有着什么特殊的目的。”

凌迪像是吓了一跳:“你说‘软禁’?会不会太严重了?”

伍乐婷低声道:“我没说‘囚禁’就算不错了。凌医生,难道你自己不这样觉得吗?”

凌迪蹙眉。“我以为院长是为了狄老和周围的人好…”他顿了一下。“狄老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对于把他的双手固定起来反感吗?”

“这个…我看不出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自己也没提起过。”

“也许你可以试着询问一下他的感受。”凌迪建议。

“这用得着问吗?”伍乐婷觉得有些可笑。“难道他会说——‘谢谢,绑住双手令我非常舒服’?”

凌迪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跟院长建议,让他解开对狄老的束缚。”

“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我们一起讨论过关于狄老的事了。”凌迪提醒道。

伍乐婷张了张嘴。“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让一个可怜的老人一直受苦呀。”

凌迪思索了一阵。“嗯,你说得没错。那这样吧。你试着问一下狄老的感受,如果他对于固定他双手这件事十分反感。我们就去向院长建议。”

伍乐婷点头道:“好的。”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凌迪提着医疗箱下楼。


伍乐婷快步返回病房。

这一次,狄农询问道:“为什么每次这个医生来了之后,你都要出去找他说话?”

伍乐婷走到狄农病床前,迟疑地说:“我去问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关于我吗?”

伍乐婷埋下头,思索了好一阵,抬起头来。“狄老,我不知道您介不介意说起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伍乐婷又迟疑了一阵。“您的双手,一直被固定在床的两侧。您…没有意见吗?”

房间里沉寂下来。

大概一分钟后,狄农说出了令伍乐婷惊愕无比的话:“是的,我没有意见。”

伍乐婷张口结舌,不由自主地说道:“难道您觉得双手被固定起来…还要舒服些?”

狄农牵动嘴角苦笑:“傻姑娘,谁的双手被一直固定起来,会觉得舒服?我只是说我没有意见,并不表示我觉得舒服呀。”

“为什么您会不介意呢?”伍乐婷纳闷地问。

狄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让我抱憾终身。为此,我愿意用一生来赎罪。别说是固定双手,就算是更大的痛苦折磨,我也愿意接受。你不会明白的…”

狄农陷入到一种哀伤的思绪中。伍乐婷呆呆地站在一旁,无言以对。

隔了好一会儿,狄农舒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他微笑着凝望伍乐婷。“你问我对于此事的感受,我能把这理解为对我的关心吗?”

伍乐婷诚恳地说:“狄老,我希望能尽最大努力让您舒适、快乐。”

狄农凝视伍乐婷许久,深沉地说:“谢谢。”

 


也许是伍乐婷感动了他,狄农和蔼地说道:“我很少有和别人谈起我的家人。但是你,我愿意和你分享。”

“十分荣幸。”伍乐婷微笑着说。

狄农指了一下病床左侧的柜子。“这个柜子有个小秘密。”

“哦?”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答应不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

“好的。”狄农说,“你把下面的抽屉打开。”

伍乐婷俯下身去打开抽屉,看到里面装着一个深色皮包,还有盆子、杯子等等日常用品。

“把这些杂物拿出来。”

伍乐婷腾空这个柜子后,狄农又说道:“注意到下面那层木板了吧?你按住它,向外用力。”

伍乐婷照做了。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随着她加大力度,“哗”地一声,那层底板向外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的夹层。

“啊!”伍乐婷低声惊呼。“这柜子居然有个夹层。”

“是我以前悄悄动的手脚。”狄农说,“现在你应该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了。有一个相册,还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对不对?”

“是的。”

狄农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千万别去碰那个小盒子。你把相册拿出来就行了。然后关上柜子。”

伍乐婷小心地拿出这本厚厚的相册。她瞄了一眼那个木头小盒子,心中暗忖——里面装着什么?

这本相册不大,但是特别厚,拿在手里像一块砖头。它的外壳摸上去像羊皮或牛皮,已经泛黄了,显然是很多年前的老东西。

“别忙着翻开。”狄农说,“让我告诉你,怎样看这本相册。”

“看相册还要按照一定的顺序?”

“是的。我的相册是这样。你不能从前面翻开,要从后面看起。”

“后面?”伍乐婷说着,把相册翻了一转。

“对,这本相册要反着看。现在你可以翻开它了。”

伍乐婷从左到右地翻开相册,就像是在看一本古书,感觉很奇妙。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合照。彩色照片。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伍乐婷一眼认出,其中的男人就是中年时代的狄农。

“狄老,这是您和您的夫人,对吧?”

狄农点着头。“这是她去世之前和我照的最后一张像。”

 


“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狄农介绍道,“这张照片,是在她患上肝癌晚期——而且是无法医治之后,我们旅游到新疆的噶纳斯湖照的。我妻子是个坚强和乐观的人。得知患上癌症后,她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也不愿剩下的时光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她对我说,她想去旅游,看看那些美丽、纯净的地方…”

伍乐婷坐在狄农旁边,安静地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