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当真睡着了。
赵天栋仰面朝天的躺着,心想自己摊上这么一位东家,朝不保夕的,也真是够呛。只是一旦杜家真的败了,那杜宝荫怎么办?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自己显然是得去另找饭碗,那问题又回来了——杜宝荫怎么办?自己眼看着他饿死?那做不到;养活着他?他有嗜好,养不起!
赵天栋一边思索,一边也迷迷糊糊的入了睡。正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感觉有人在摇撼自己,然后杜宝荫的声音响了起来:“天栋,天栋。”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哎,怎么了?是不是要烧烟?”
杜宝荫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又恢复了一些。他盘腿坐在床上,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卷子绿莹莹的钞票,往赵天栋手里塞:“天栋,你出去卖点儿吃的回来。”
赵天栋接了钱,还有点发懵:“你饿了?想吃点儿什么?”
杜宝荫好像是已经从方才那场打击中走了出来,他很羞涩的笑道:“我想吃肉。”
赵天栋也跟着笑了:“那咱们出去找家好馆子,正正经经点一桌饭菜吃嘛!”
杜宝荫推了推赵天栋的大腿:“我不想出去见人,你随便买两样回来,我们在房里吃。”
赵天栋伸腿下床:“行啊,你等一等。”
片刻之后,赵天栋拎着个大食盒回了来。
他从食盒中端出几大碗肉菜,又从饭店里叫了两份米饭和一瓶白兰地。杜宝荫坐在桌旁,拿着筷子认认真真的吃,又喝了一小杯酒。
其实他的饭量是很有限的,纵是自觉着食欲沸腾,可落实到行动上,却仍然是吃不许多,几乎类似猫食。
他吃完了,这才轮得到赵天栋来用残羹果腹。
赵天栋很忙碌。吃饱喝足之后他出了门,先把食盒送回餐馆,又从铺子里买来一小筐好水果。
杜宝荫果然很高兴,一晚上零零碎碎的吃了不少橘子苹果。吸过鸦片烟后他照常入睡,半夜时却是胃痛的醒了过来。
他跌跌撞撞的下床走去浴室,对着抽水马桶激烈呕吐,涕泪横流的,胆汁都吐了出来。蓄了一缸热水躺进去,他在静夜中想起了自己的债务,自己的前途,越想越是无望,最后就用湿毛巾捂住脸,哽咽着哭泣起来。

第7章 捕捉

杜宝荫感觉自己好像是病了。
不过早上在吸过一气鸦片烟之后,他身上不疼不痒不冷不热的,那病又无影无踪的消失不见。
他不再吃饭,单是躺在被窝里昏昏沉沉。赵天栋见他平安无事,就抽空回家收拾房屋去了。
杜宝荫在下午时分起了床。洗漱穿戴完毕后,他无所事事,面对窗子坐在床边,呆呆的向外眺望。
他有心病——这一年的亏空太大了,有房子有地怕是也要顶不过去了。
这现实太严峻,吓得他简直不敢深想。昨天半夜里,他睡不着觉,坐在浴缸里算了一笔账。算完之后他向后一仰,当时就想沉到水里溺死。
再过两三个月就是年底,结账的日子也就到了。杜宝荫麻木不仁的望着前方,腰背挺直双腿并拢,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搭在大腿上。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迟早的事情。十七岁继承家业的时候,还有几条街的房子,几千垧地;糊里糊涂的过到如今,他觉着自己也并没有享什么福,反正不知不觉的就穷了。
杜宝荫在房中,这里坐坐,那里坐坐,有些寂寞。
他等着赵天栋回来给自己烧烟,可是赵天栋久候不至,大概是那房子被糟蹋的太不成样子,收拾起来也不容易。忽然又想起九哥,这让他瑟缩了一下。
杜绍章说过要养活他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自然好,不过就算是真的,自己也没脸去叨扰——那就像是卖身一样的。向亲戚兄弟卖身?听起来简直骇人听闻。不过杜绍章的确是厉害,能撑得起家业,能赚大钱。
杜宝荫很羡慕这位九哥的本事,羡慕过后就是深刻的自卑。他甚至不怨恨九哥对自己做出的恶行,只是不明白对方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
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下来。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慢慢也厌倦了。趁着还没有脱衣服,他决定下楼随便走一走,也许还可以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催促赵天栋快些回来。
深秋的夜风可是了不得,一瞬间就把杜宝荫吹了个透心凉。他打着哆嗦站在一楼电话机前,拿起听筒正在等待接通,忽然有人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背上——力道很重,几乎把他打的向前一扑。
他吓了一大跳,大睁着眼睛回头望去,随即很惊讶的轻声唤道:“老戴?”
戴其乐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十七爷!哈哈!这几个月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一直看不见你?”
杜宝荫嗫嚅着微笑:“我……我……”
这也是个让他招架不住的人。
戴其乐是个暴发户,少年得志,爆发到现在,也还没到三十岁。
他这人相貌很英俊,穿着一身宝光璀璨的长袍马褂,一巴掌拍出去,三只钻戒熠熠生辉,不愧他暴发户的身份。和一般的年轻先生一样,他打扮的油头粉面,头发却是蓄到齐肩长,溜光水滑的扎成一条辫子。对着杜宝荫嘿嘿笑了一阵,他一把就将对方揽进了怀里,很热情的大声道:“今天你落我手里了,就甭想跑!我刚听见一桩大新闻,正有话要问你呢!”
戴其乐像一阵浓郁的香风一般,将杜宝荫席卷而走。片刻之后,杜宝荫已经和戴其乐相对躺在了樱花旅馆内的一间和室之内,中间隔着两套烟具。两个衣饰洁净的男孩子跪在一旁,悄无声息的烧烟。
戴其乐没什么瘾头,随便吸了两口后就推开烟枪,在那榻榻米上伸腿踢了杜宝荫一脚:“哎,听说你和爱咪闹翻了?”
杜宝荫在鸦片烟的缭绕烟雾中渐渐放松下来:“你也知道了?”
戴其乐“嗤”的笑了一声:“我关心你嘛!”
说完这话他又伸手打了杜宝荫一下子:“闹翻就对了!那个爱咪五大三粗的,有什么好?当初你怎么就爱她爱的要死要活?”
杜宝荫懒洋洋的和他对视了,脸上笑意模糊:“爱咪……挺好的。”
戴其乐坐起来,一手撑在榻榻米上,一手摸出烟卷叼到嘴里,任男孩子为他划火柴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来,他用手指夹着烟卷对杜宝荫指指点点:“你他妈就喜欢大奶子大屁股的!”然后他忽然合身转向对方,对自己的脸皱眉比划道:“爱咪都不敢笑,一笑满脸掉粉渣子!”
杜宝荫躲在烟枪后面,神魂有些飘荡:“老戴,你不懂。”
戴其乐伸长一条腿,自己捶了捶:“我不懂?我不懂什么?”
杜宝荫轻声笑道:“你喜欢男人,不懂女人的好。”
戴其乐歪着脑袋又连吸了两口烟卷,最后和着烟雾喷出一个字:“操!”
戴其乐的一切都来的毫无预兆。回身把烟卷按熄在水晶玻璃的大烟灰缸里,他骤然纵身一扑压向了杜宝荫。把手插到对方的腋下,他开始大动手脚的胳肢杜宝荫。杜宝荫猝不及防的笑作一团,躲又无力躲,因为戴其乐那隐藏在长袍马褂下的身体是相当的结实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