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慢慢地喝完了那瓶汽水,感觉很灰心,决定在三年之内,都不再纳新了。
这瓶汽水名副其实,十分有汽。凌云志本来心里就很郁闷,如今再喝了这么一肚子冰凉汽水,越发的消化不动,那气体在肺腑中四处乱蹿,搞得他非常不适。后来他闹起了剧烈的肚子疼,痛苦得眼泪都出来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是坐在餐桌旁哼哼呀呀。
正在他呻吟的热闹之时,餐厅房门一开,四姨太——小海棠走了进 来。
小海棠其实不叫小海棠,她姓海,大名叫做海小棠。当初媒人拿着照片上门来时,凌云志先是看上了她的相貌,其次就是喜欢她这个名字。小海棠家里是开馒头铺子的,当然是个极小的铺子,富裕谈不上,但是温饱无虞,小海棠甚至还读过两年初小。可惜后来她生母去世,继母当家,她就随之落进了火坑。
当时肯花大钱讨小海棠的,除了凌云志之外,还有一位年轻的关师长。海家这一对父母让女儿自己选,小海棠怕师长厉害,就选了凌云志。结果刚嫁过来没有两天,她才发现凌云志的确是温柔,但凌云志的那三位姨太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幸而她在家常年和她继母斗智斗勇,练得牙尖嘴利,刀枪不入,在第一场斗法中便占了上风。
小海棠对凌云志倒是没有意见,甚至是挺喜欢这个英俊而洁净的男人。不过喜欢归喜欢,她做斗士做久了,喜欢不耽误她破口大骂。
此刻她扶着门框站定了,探头进来盯着凌云志查看:“你……你怎么啦?”
凌云志趴在桌子上,额头上都冒了冷汗:“肚子不舒服……疼。”
小海棠见周遭没有敌人,就迈步走上前去——想要伸手为凌云志摸摸肚子,可是刚过门三天,和丈夫不熟,不敢轻易上去动手动脚。
“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她弯着腰问道。凌云志闭上眼睛,咬牙答道:“不是,是喝了汽水,肚子里胀得难受。”
小海棠恍然大悟,扭头就跑了出去。
小海棠从厨房端来一杯滚热的茶,逼着凌云志快速喝了下去。茶水很烫,害得凌云志忍不住伸出舌头。肠胃里面开始咕噜噜地唱起了歌,凌云志觉出了不对劲,扶着桌沿猛然就站起身来——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当着小海棠的面,他放了一个屁。
这种行为对他来讲,比被小海棠的鞋跟砸到头还要羞愧苦痛。他紧闭嘴唇低下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神色变化莫测,而就在他煎熬之际,五脏六腑不肯做脸——他又接连放了两个响亮的!
无数鞋跟向凌云志劈头盖脸地打击而来,他站在桌边摇摇欲倒,觉得自己完蛋了。
小海棠认为一个人若是肚子胀了气,那自然就该趁热喝下一大杯水,末了效果灵验,也自然会把气全放出去。凌云志现在的反应很正 常,这让她感觉自己颇有办法,故而就大起胆子,沾沾自喜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肚子。
“喏!好了吧?”她笑着问道。
凌云志垂着头,扭扭捏捏地瞄了她一眼:“嗯,好了。”
小海棠把双臂抱到胸前,歪着脑袋笑出一口小白牙,齐耳短发还是女学生的风格,嫁过来前烫了一次,大概是舍不得花钱,烫得不好,没几天那发卷就全开了,不但不美,还搞得满头蓬乱,不像个样子。
凌云志抬手摸了摸她的短头发,低声说道:“明天出去,到仙宫理发店,重新收拾收拾你这脑袋。”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我带你去,顺便在外面逛一逛。”
凌云志所说的“逛一逛”,自然就是吃喝玩乐,要出钱的。不过小海棠初来乍到,没想那么多,以为他就是要逛大街去——逛大街也挺好,足以让她笑着直点头了。
于是这一对璧人暂且泯了恩仇。凌云志看了小海棠那个高兴样子,心想:年纪小,还是幼稚好打发啊。
这时,小海棠又开口问道:“你头上还疼不疼?”
凌云志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不疼?”说着他抬手摸了摸头顶,发现那里已经鼓起了坚硬大包,“这也就是家里没有上人,我脾气好,由着你们胡闹;否则凭你这个行为做派,早就被关到黑屋子里饿饭反省了!”
小海棠一点儿也不怕凌云志的威胁,向上伸出右手也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她忽然有些心疼:“往后我和她们吵架,不用你跟着添乱。她们三个欺负我一个,我吃不了亏,她们更吃不了亏呀!你要是喜欢她们,干吗还要花八百大洋买我?你要是喜欢我,为什么大家都不占理,你却帮着她们?”
凌云志被她问了个哑口无言:“我——你——”
小海棠低下头来,圆润的苹果脸上透出红晕:“反正只要你别在里面拉偏架,我就算吵输了打输了,也不会闹脾气。”
凌云志这回肚子里是彻底舒服了,也从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头脑中的思想渐渐恢复了条理。抬手把小海棠的乱发掖到耳后,他压低声音说道:“不识好歹。我是看你以一敌三,不占上风,才故意吆喝着让你上楼回房,哪知你却这样冤枉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小海棠听了这话,犹犹豫豫的不是很相信:“真的吗?”
问这话时,她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语气和表情都带着稚气。
凌云志笑了,看她是个可爱的小丫头:“我骗你干什么?我这做丈夫的,难道还要向你讨好卖乖吗?”
小海棠忽然就感到了幸福——温柔的,强烈的,像一池春水,像一地阳光。抬手一扯凌云志的衣袖,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单是笑。

第二章
凌云志在小海棠房里过了一夜。
翌日起床后,他就拥被坐在床边,看着小海棠坐在梳妆台前,用一把大齿梳子撕撕扯扯地梳理短发。
她已经洗过了脸,不施脂粉,只在嘴唇上淡淡涂了一点口红。凌云志从镜中仔细端详她的小苹果脸儿,就见她是个俊秀又端正的容貌,大眼睛小鼻子小嘴,两腮还带着点儿孩童式的丰润,眉毛大概是略浓了一点,所以时时要用镊子修理一番。若是再过几年,她长“开”一些,必定是个很喜相的美人,所以不怪在她青涩之时,就有凌云志和关师长同时慧眼识珠,愿意花大价钱把她买回家中。
小海棠的一头短发已经不可救药,所以她在梳理良久之后,见它终究是不成个形状,又发现凌云志正在静静窥视自己,就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身上那种犷悍之气消散得一丝都没有了。
“看什么?”她眼望着自己那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背对着丈夫低声咕哝道,“没看过吗?”
凌云志依旧抱着棉被,很安稳地倚靠床头坐着:“小海棠,你我在成婚之前并不认识,更谈不上交往。现在嫁过来三天了,你心里感觉我这人怎么样?会不会后悔?”
小海棠用汗津津的手掌去搓那搭在大腿上的旗袍下摆,咬着嘴唇发笑:“不知道。”
凌云志掀开被子伸腿下床,趿着拖鞋走到了小海棠身后,弯下腰去搂住了对方,又玩笑似的轻轻摇晃:“你昨天凶巴巴地在我头顶上留下一个青包,可我认为你还是个好孩子,只是脾气太坏了,应该改一改。”小海棠那脸当真是红成了海棠果子。他们的确已经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了,可是嗅着凌云志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她无端地就羞红了脸,一颗心也砰砰地跳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