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宫人闻声跑了进来,想要把我俩分开,却又不敢妄自动手,我心烦意乱的大声命令她们:“还不快把皇后拉开!”
她们慌忙的遵命去拉,可是静兰紧紧的抱住我的腿,任谁也拉不动。我用右脚使劲的踢她,她痛得哀声连连,可就是向冤魂一样不肯放开我。我急得一阵头晕:“高欢呢?让高欢进来!”
高欢就在外间等着我,听到我的命令后,他施施然的踱了进来:“臣在。”
“你来把她给朕拉开!”
“这个,臣不敢。”
我转过头去,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快点!”
他叹了口气,走了过来,向静兰施了一礼:“皇后娘娘,得罪了。”
静兰骤然盯住他,眼神凶恶:“你敢。”
高欢捉住她的双肩,很轻易的就将她从我腿上拽了下来。她自知挣扎不成,索性坐在地上。
我从未见过那样绝望哀痛的眼神,静兰就是用那种眼神,漆黑而空洞的看着我,她的声音像是在经历一场梦魇一样:“元修,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孩子?兆儿是我的命啊。你不是人!你是野兽!”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抱着那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婴儿,我扭头就跑。
越过普和宫的门槛时我差点绊了一跤。候在大门口的侍卫想来扶我,我一闪身,向寝宫的方向跑去。
我很久没有走过这样远的路,何况我一路一直是在飞跑。到了寝宫的大门口时,我终于累的跌坐在地上。侍女们连忙迎了上来,有人抱过了孩子,有人搀起了我。我没有动,坐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好好照顾小皇子,找个乳娘。现在就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在担心静兰会来同我大闹。然而这天傍晚高欢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我暂时打消了这个顾虑。他告诉我道:“皇后得了下红之症,现在有些险啊。”
我吐了口气:“那她就不会来和朕抢兆儿了。”
他斥退了堂内的下人,然后把我拉过来坐在他的腿上:“皇后要是因为这个送命,你会不会有点难过?”
“难过?为什么?”我轻轻挡住了他留连在我衣扣处的手。
“没什么。”他似乎有点扫兴。沉默了一会儿,他把我推开:“下个月我又要出征了。”
“是宇文泰的缘故吗?”
“正是。现在宇文泰为三军信服,位处关中形胜之地,已握权柄,若不剪除,终是大患。”
我点点头:“国事我是不懂的。你要去便去。”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却也没有什么话说。
送走高欢后,我走进里间去看我的儿子。
他正在皱着眉头睡觉。我轻轻的捏了下他的脸,觉得很有意思。有人说他长的很像我,这当然是胡说,这样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呢,何况这里的人也没有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不过当我听到这样的话时,我还是很高兴。想到这世间有一个人和我有着千丝万缕不可断绝的关系,我感到莫名的欣慰。
我给他找了一位健壮而干净的年轻乳娘,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想想,我发现她长的有点像我先前的一个侍女,那个侍女名叫玉秀,曾是我心爱的人。
这个名叫迎春的乳娘把兆儿喂的很胖,腿弯的肉都成了箍。我对此很满意。小孩子小时要胖胖的才好,我几乎能想象出兆儿再长大一些时的样子,一定会是个很结实很淘气的男孩。我对迎春一直都很和气,希望她会全心全意的疼爱兆儿,忘掉她自己的小孩。她对此表现的受宠若惊,可是她依然很怕我。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她从别的宫人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什么话。皇宫是一个微缩的世界,我成了这个世界的魔王。
天气很快的转冷了,然而我并不畏惧这里的冬天。塞北的冬天要比这寒冷的多,我早已习惯了这个季节的气候,甚至当第一场雪降下来时,我还觉出一丝亲切。
宫内处处都生起了火炉,宫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缩在屋内,她们围着火盆,轻声的聊着天,苦的是廊下太监,他们没有机会躲起来取暖,站完一班后几乎要冻成冰人。
我的寝宫中很热,房间地下都挖了四通八达的烟道,地面都是暖的,我甚至可以在屋内穿着单衣,这就是皇宫的好处。当年我的平阳王府是一幢大石墙宅子,虽然墙厚门严,却没有这样精巧的机关。
兆儿一直被我留在寝宫中。迎春每天就是伺候他。他顽皮的要命,从来不肯安稳的呆一会儿,总是喜欢往床边爬,迎春怕他摔下来,所以就得一直看着他。
我只要是不头疼的话,就到兆儿屋中去看他。他认得我,一看到我就笑着伸出手向我咿咿呀呀的叫,这让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人这样子对我。我欢喜的抱着他,逗他玩,迎春站在一边,好奇的看我哄孩子。
可是当我觉得有一点不适的时候,我就会立刻回房。间歇的头痛会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理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太医们似乎不肯和我说实话,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得了疯病,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我的反常表现了。
因为大雪,高欢的出征被迫延后了。整个冬天我都很少看到他。新年的时候,他也只来坐了坐,我当然不想念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看起来有点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去问他,原因还是宇文泰。
宇文泰的势力发展很快,上次没有把他消灭掉,结果他像野草一样,没有春风,也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
开春的时候,静兰死掉了。
普和宫很快被收拾出来,一个月后,我又成婚了,这次的皇后,是高欢的长女,高婉云。
当他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感到无比吃惊和荒谬:“你的权势已经够大了,又何必要做国丈?”
他悠闲的笑了笑,不回答。
“你怎么好意思做朕的岳父?”
他还是笑笑:“这次就不用大办了,差不多就可以。”
我瞟了他一眼:“你的女儿做朕的妻子,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贺拔静兰就是个例子。”
“你要和婉云生一位皇子。”
“恐怕朕是力不从心了。”我站起来,我俩之间的谈话各不相干,他说他的,我说我的。这样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说下去了。
三月的时候,春暖花开,我与十三岁的高婉云成婚。
我只在典礼上见了她一面,此后我就没有再去找她。她自然也是住在普和宫。
这次婚姻似乎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我每日还是呆在寝宫,上午去看兆儿,下午吃药睡觉,傍晚的时候在宫中遛弯。
四月,高欢率大军出征讨伐叛贼宇文泰。大都督斛斯春留下来主持朝政。
高欢前脚刚走,后面斛斯春就来进宫向我问安。我很奇怪,对于我这个傀儡皇帝,是很少有权臣肯理会我的。我不明白他突然跑来是有什么用意。
他进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我刚刚服了药,正准备睡觉,衣服都解了一半了,突然有人来报说大都督来了。我一时无法,只好草草系了扣子,然后走到前殿。
我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命人宣他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