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荣祥和衣跪在盛满冷水的大浴盆里,整个上身连同头脸都彻底的浸于水中,似乎是想要溺死自己一样。傅靖远迟疑了一下,上前想要把他拉起来。谁知就在他刚刚伸出手时,荣祥忽然水花四溅的直起身来,他大口的喘息着,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平静下来后,他终于对着面前那目瞪口呆的人开了口:“你来了?”
傅靖远后退一步:“你这是在干什么?”
荣祥湿淋淋的迈步出了浴缸:“我清醒一下。”他拿起台子上喷了香水的大毛巾擦着头发:“做梦的时候,总要死一次,才能清醒过来。”
傅靖远听了这话,既不理解,而且觉得很诡异:“死一次?”
毛巾盖住了荣祥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嘴角微翘,似乎是带着点笑意的:“是的,死一次,才能惊醒。”
傅靖远望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害怕。谢廖沙曾经告诉过他,过量注射吗啡终有一天会使人陷入精神错乱的境地。而荣祥刚才的行为言语,已经很有些不正常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刚才被溅上的水珠--------还夹杂着冷汗。他真有点害怕了,他怕荣祥会忽然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这事,他干得出来。
不着痕迹的又退了一步,他把一只手放到腰间的枪套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去叫人给你换身干衣服。”
荣祥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就行。”说着扔下毛巾,侧身从傅靖远旁边挤了出去。
傅靖远没敢多说,等他进了卧房后,便径自出门,站在大太阳底下,他的心情方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第28章
傅靖远进门时,颜光琳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专心的去摆弄床上那几件婴儿衣服。
傅靖远有点脸上发烧,他刻意的别过脸去,不想看见她的大肚子:"你近来好吗?"
颜光琳把那些小衣裳整齐叠好:"还好。安妮护士每周都会来,她说我一切都很正常。宝宝也很健康。"
"哦……那就好。"
"他还好吗?"
傅靖远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还是老样子。"
"上次,你说你要给他戒针?"
"是。"
颜光琳抬眼看着他:"他不会同意的。"
"是,他执意不肯。"
颜光琳轻笑一声:"他怕受罪。他这人胆子小极了!不过很奇怪,他不怕死。潼关那次,听说你来了,他急急忙忙的就去自杀。现在想起来,怪好笑的。"
傅靖远干咳一声:"那个……光琳,你想去看看他吗?"
"他有问过我吗?"
傅靖远迟疑了一下,决定如实回答:"没有。"
"那就算了。"颜光琳一手拄腰,一手扶着床头站了起来,和先前相比,她丑了许多,一张脸黄黄的浮肿着,面颊上满是斑点。可是她的神气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明朗而坚定的样子。
"我并不怨恨他什么,因为毕竟当初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跑去找他的。因为这个,我坏了名声,不能回家。但我不后悔。那个时候,我的确就是爱他。"
傅靖远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底气不足,他嗫嚅着问道:"那现在呢?"
颜光琳慢慢的走到窗下的椅子旁坐下:"他心里没有我。旁的时候看不出,生死之时,就看出来了。"她扭头望着窗外:"他死前,都不愿见我一面。这让我寒心透了。"
傅靖远听了这话,忽然觉着有种隐隐约约的轻松,他暗自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我的话,现在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秩甫兄托我问你,还需要什么。"
"哦,你告诉我三哥,让他给我带一些小说来,还要一些脂粉,就是三嫂从上海带来的那种,叫做密斯佛陀。"
"好。"
双方沉默许久,傅靖远觉着有些不自在了,便起身准备告辞。
颜光琳想要起身送他,他连忙拒绝。颜光琳便又坐了下来:"靖远,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还有,谢谢你没有杀他。"
傅靖远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谢我不杀他?你不是……不爱他了吗?"
"可我也不恨他。"
傅靖远定定的看着颜光琳,忽然心中百感交集,气息一颤,竟无缘无故的落了一滴眼泪下来。颜光琳看见了,连忙低下头继续整理那几件小衣服,只做不知。傅靖远也赶忙扭回头去:"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慢走。"
离了颜光琳,傅靖远心中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想,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让荣祥戒掉吗啡。光琳的孩子……总得有父亲才行。
他心事重重的去了谢廖沙大夫那里,同这个德国人推心置腹的商量了许久,结果,他发现戒针这事,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在他的印象中,所谓戒毒,便是将荣祥这样的瘾君子绑起来关上几天,等他们鬼哭狼嚎的熬过几日,便大功告成了。得知他的知识如此匮乏后,谢廖沙不禁摸着下巴,好生得摇了一阵头。
"那样、对于长期使用吗啡的荣先生来讲,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也许,会在发作时,死掉。"
傅靖远睁大眼睛:"那……您的意思?"
"我,有一种药,注射后,可以昏睡两天、三天。可是,也许就醒不过来,死了。"谢廖沙硬着舌头说道。
傅靖远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哦……是这样……"
谢廖沙耸肩摊手:"傅先生你的意见是什么?"
傅靖远干咳一声站起来:"我再回去考虑一下,不过请您先将准备做好吧。您知道我这里情况特殊,也许会有突然的事情发生。"
"当然可以。"谢廖沙客气的起身,把傅靖远送了出去。
离了这德国医生的私人医院。他急匆匆的赶去了花园府邸。其实不用这么急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他总觉着心神不宁。而且算起日子来,他也有近一周没有去看他了。
从医院到花园府邸,路途很是遥远。傅靖远把车停到大门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偌大的一套洋房,只有一楼的几个房间亮了灯光,从院子里看过去,显着特别的寂寞孤单。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可是每次靠近楼门时,他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心跳加快。
门房司阍的老头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傅靖远像个贼似的,静悄悄的走进楼内。
一楼亮灯的房间是客室和餐厅。他探头进去,却分别只看到了两个整理桌布和餐具的老妈子。见他来了,一起惊讶的站起身给他问安。傅靖远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坐下:"荣先生呢?你们还没有吃晚饭?"
一个老妈子陪笑答道:"荣先生晚上常常不吃饭,到了半夜时吃夜宵。"
傅靖远一皱眉,心想这叫什么生活习惯:"他人呢?"
老妈子又陪笑:"二楼卧房里睡午觉还没醒呢。"
傅靖远转身,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总是睡,总是睡,睡了这么多,也没见他身上多长出一两肉来。不过把荣祥和床联想一下,他心里倒是忽然悸动起来。身体里血液似乎都加快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