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嗵的一声又坐回椅子,这回他把质问对象改为荣祥:“喂,你不去捧温庭湘的场,怎么有兴趣来看电影了?”
荣祥向他侧过脸,轻描淡写的答道:“今天,陪颜小姐来看。”
傅靖远恨的咬牙切齿,他这句问话的重点在温庭湘身上,可是荣祥却偏不搭他这个碴儿。
“哦,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光琳这样熟络了?”傅靖远一边说一边觉着自己仿佛在向下沉-------自己的问话太幼稚太可笑了,他意识到,同荣祥相比,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只气急败坏的小丑一样。
荣祥这次没有回答,他俯在颜光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二人起身,荣祥向傅靖远略一躬身:“我们先走了,改日见。”
傅靖远没有机会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这样走掉了。
其实事实,和傅靖远眼前所见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可是因为颜光琳并没有和傅靖远真正交往的打算,所以今时情景,只觉得没有必要同他解释,免得让荣祥还以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谁知他越说越不上路,所以荣祥提议要走时,她也未作反对。
她是下午在女大门口的小公园里遇到荣祥的,那时他正坐在树下的一条青石长凳上发呆,午后极烈的阳光滤过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那光影便斑斑驳驳的洒了他一身。天热,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乌黑的短发略微有点汗湿,却更显出些蓬勃的生气来。
这样的荣祥,看起来有种异常纯粹的书卷气,几乎像个大学男生。
于是,她忍不住,走到了他面前:
“荣先生,你怎么大热天的坐在这里?”
荣祥诧异的抬起头仰视着她,愣了两秒钟方站起来:“哦,颜小姐。您好。”
他这两秒钟的停顿让颜光琳产生了误会,她以为荣祥把自己的模样给忘了,所以再见之时,他一时没有认出来,才会表现的那样迟钝。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先把她自己给激得斗志昂扬起来,她颜光琳,风华女中公认的校花,竟然会被人忽视到如此地步?简直是见了鬼了!
在这种斗志的支配下,她故意笑出两个酒涡来:“荣先生,谢谢你的礼物。”
荣祥复又坐了下来:“不用谢,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很过意不去。”说完这句话,他抬头又看了眼颜光琳,因为忽然发现她的笑容着实是很甜美。
“你真是心思很周到。也谢谢你送给我的小说。我一直很喜欢艾米利的作品呢。”
“你喜欢就好。”
“呵呵,你说话真是有点……老气横秋的。”她索性坐到荣祥身边,当然,离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可是作为一名千金小姐,她这种举动也算得上是大胆了。
荣祥听了这句评语,不禁反问道:“那您觉得,我该如何回答呢?”
颜光琳认真的想了想:“你该说‘太巧了,我也喜欢’,这样就合适了。”
荣祥一笑,他根本就不知道艾米利是谁,他也根本就没有兴趣来和这些富家千金们打情骂俏,因为麻烦,不但开始时就要大费周章,而且到了善后时,又绝非花点钱就可以打发的。所以他一向都是找干净漂亮的少男少女,优伶歌女都无所谓,只要能满足他一时的兴致就成。他没想到眼前这位颜家小姐会摆出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架势来,这让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送她衣服与书,昨晚只把她送回家中便足矣。
那个念头就是在他准备托词离开时,忽然冒出来的。
她是傅靖远的恋人。他想。
也许还不是恋人,只是傅靖远单相思。不知道这颜光琳有什么好,让他那么死心塌地的追求。看在舞会上他那副苦苦巴结的嘴脸,真是可笑。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颜光琳已经成了我的人,想必那副德行会更为可观的吧?
想到这里,他安心的又坐了回来。聊天不是他的强项,可是他很善于倾听,温柔的、诚挚的、倾听。而事实上,对于女孩子来讲,倾听的姿态往往比口若悬河要迷人的多。
他们是下午一点多相遇的,四点钟时一同上了汽车,荣祥借口添衣服先回了趟家,然后两人去西餐馆吃了晚饭,饭后看着时间还早,便又同去了电影院,再然后,就碰上了傅靖远。
因为傅靖远的恶劣表现,双方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所以出了电影院,倒是分外的更亲近了一些。此时天色微暗,荣祥把颜光琳送回上次的那个拐角处,他难得的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目送颜光琳的身影消失后,他疲倦的倒在车后座上。
他对自己说,明天要好好的休息一天,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第20章
可惜,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突然来访的赵振声请出了被窝。
草草的洗漱穿戴了,他睡眼朦胧的下了楼:“振声兄,早啊。”
赵振声一笑:“兄弟,我今天算是扰了你的好梦了。是我想的不周,我起早惯了,所以一有事情,不问时间的就跑了过来,对不住。”
荣祥从小孟手中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哦?是什么事,要劳烦振声兄亲自跑一趟呢?”
赵振声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傅仰山在坝上大败的事情么?”
“坝上”就是傅仰山同回军正在争抢的一块土地。听了这话,荣祥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是知道的,身在异乡,总要尽可能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可是在赵振声面前,他不得不时常装傻。
“消息被压下来了而已。他这次怕是大伤元气啊!”
“哦,是么?”
赵振声见荣祥只是简单应着,并不肯往实质内容上谈,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他这番亮话一说,荣祥的脸色顿时有些千变万化起来。
赵振声是来拉他入伙,想趁此机会将傅氏力量一举灭掉。然后同回军修好,这西北王的位子就当仁不让的是他赵振声的了。至于荣祥这方面所得的好处,当然也是许诺的天花乱坠,听后令人不禁怦然心动。
赵振声口才是很不错的,可是早先听过中岛秀雄的几次演讲游说之后,荣祥已经有了这种抗煽动的免疫能力。此时他只微笑着看着手里的咖啡杯:“振声兄,你得让我想想。你知道,我是外人,我的顾虑,比你们要多的多,希望你能体谅。”
“当然当然。我等着兄弟你的决定。”赵振声答应的极为痛快。
送走了赵振声,荣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沉的几乎要跳不动。他晓得,自己的清闲日子是又一次的过到头了。
帮着赵振声打傅仰山,抑或是帮着傅仰山打赵振声,对他来讲,分别不大。他不想打,从来就不想。可是命运推着他,一路踉踉跄跄的,非得选一条路不可。当年日本人这样逼他,现在中国人也要来逼他。他几乎有些愤然了,可他也知道,自己逃不过。这种命运,从他和易仲铭合谋继承家业时便已注定,可那时,他不知道权力竟能让人如此的身不由己。
如果那时早知道了,自己还会费尽心思的去争去夺吗?
他犹疑的想了一下,随即望着自己的胸口点了点头:还是会的。为什么呢?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