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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嘉桂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着孟师长,他半晌没说话。
孟师长人在窗前,负手而立,作大人物状,“去文县,把陈文德给我挡住,不许他再向外扩张一寸土地!就算不能将其就地歼灭,也要困住他、困死他!听见没有?!”
万嘉桂咽了口唾沫,随即抬手行了个军礼,“是,师座。”
孟师长抬起一只手,气派非凡地向外轻挥了挥,“好,下去吧!”
话音落下,孟师长只听房门咣的一声响,扭头看时,只看到了万嘉桂留下的一道残影——这小子跑得太快,一瞬间蹿出门去,此刻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之后,万嘉桂不好批评自家的父母,只能是起身对着凤瑶一举杯,“凤瑶,我实实在在是愧对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与苦难。我自罚一杯,算是向你赔罪。”
说完这话,他举起酒杯,抬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过脸看着茉喜,他笑了一下,“你也一样,受苦了。”
茉喜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凤瑶,要看凤瑶是什么反应——凤瑶心太硬,活活地把万嘉桂冷淡了走,那自然是不好;可凤瑶若是心软了,和万嘉桂重归于好,那更不妙。
然而凤瑶神色如常,并没有显出喜怒哀乐来,只说:“鹏琨那个人就不必说了,我只庆幸还有茉喜和我做伴。若是我一个人的话,怕是连这文县都到不了。”
说到这里,她很自然地笑了笑,“我不曾独自出门过,在北京城里走走还好,出了城就不认路了。”
茉喜听明白了——她不接万嘉桂的话头,万嘉桂的解释与表白,她全听了,但是,她不给答复。
“怎么着?”茉喜打起了小算盘,“还要吊吊他的胃口不成?不会吧,凤瑶哪有这么奸?”
一边思索,她一边下意识地伸了筷子,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塞进了嘴里。
第十章 茉喜的计
茉喜这回留了心眼,当着万嘉桂的面,她并没有大吃大喝,并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筷子头,不让自己专盯着肥肉夹。可饶是如此,她的食量依然是凤瑶的两倍。凤瑶平时吃的就少,此刻更是几乎不动筷子。饭菜不吃,糖水似的葡萄酒她也不喝,她垂着眼帘盯着桌布上的一朵绣花,不冷不热地和万嘉桂有问有答。
万嘉桂口齿和头脑都是清楚的,一番话讲出来,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凤瑶知道了他的无辜与无奈,然而和他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膜一般,脑子里虽然明白他的苦衷,心里却是和他亲近不起来了。万嘉桂不欠她什么,没有义务非得给她爹娘送葬、非得给她白家还债。这个道理她懂。可在那个最艰难的时候,万嘉桂一面都不露,一句话都不给,她现在怎么想,怎么觉着心寒。
她这是熬过来了,又活了。可若是熬不过来呢?若是走投无路,一时想不开抹了脖子跳了河呢?这事不是没人干过啊!自己若是也干了,也死了,那万嘉桂这时回来,大概也只会是走到自己的坟前,把方才那一番话重新说过一遍罢了。
所以,心寒心寒,寒如冰,透骨寒。
凤瑶不知道自己对万嘉桂到底有多少真情,也不知道这份寒意要过多久才能消散。万嘉桂的确是好,人高马大、剑眉星目,又是风头正劲的大军官,有着很大的权、很多的钱。可是,凤瑶想,单是好还不够啊。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一个人好到天上去了,心里没她,那又有何益?若是像先前一样父母双全,还有个娘家做后盾,那她可以马虎一点,万嘉桂对她好一点坏一点都没关系,只要他坏得别出格,她就肯嫁。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姑娘,越是穷,越是要有志气,越是不能糊涂。她得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给自己长脸——还不只是给自己,也得给茉喜。
她总记得那天早上,债主们挤进了门,自己吓得直抖,身边一个依靠也没有,只有茉喜像疯子一样提着菜刀冲了出来,一刀砍在了老树干上。
万嘉桂觉察出了凤瑶的冷淡,同时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融化她的冷淡。一边催促凤瑶多吃多喝,他一边下意识地转向茉喜苦笑了一下。
茉喜接收到了他的苦笑,但是没回应,因为看出万嘉桂的心思全在凤瑶身上——否则的话,他不必这么翻来覆去地解释,甚至解释得都出了汗。茉喜看了他口沫横飞的样子,又是心疼他又是痛恨他,甚至想一把捂住他的嘴,告诉他:“别说了,要我吧!我不怪你,你怎么着我都不怪你!”
这个时候,万嘉桂又开了口,让凤瑶和茉喜搬出女中宿舍,到他这里来住——这座宅子是他从本县一位士绅手中借来居住的,宅子分成了内宅外宅两部分,他在中午找到凤瑶和茉喜之后就迅速地筹划好了,内宅分给两个姑娘,他独自住到外宅。正好这宅子又有前门又有后门,分成两国之后,也可以各走各的路。
如果这么着凤瑶还是不满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在内外宅之间砌起一道临时的墙,彻底地把这宅子一分为二。凤瑶讲理数、要面子,那么他可以不嫌麻烦,由着她讲、由着她要。
他知道好歹,对待值得尊重的人,他可以是相当地尊重。
然而,凤瑶不同意。
然后心平气和地摆出许多理由,比如这里距离女中太远,上课教书不方便;又比如她在女中住惯了,若是忽然搬出来,身边没了那些教员朋友,也会寂寞,等等等等,非常平和,非常有理。
茉喜听着凤瑶说话,一直一声不吭。
一顿饭吃到最后,万嘉桂面红耳赤,茫茫然地只是微笑。他想给凤瑶找个好住处,凤瑶不接受;他想给凤瑶一笔钱,凤瑶依然是不要。这要是换成茉喜,他一定连吵带骂地把钱硬塞进她手里去了,塞了钱之后兴许还会顺手扯扯她的辫子,敲敲她的脑袋。然而对着凤瑶,他犹犹豫豫的,不敢动手动脚。
他让人开出汽车,亲自把凤瑶和茉喜送回了女中。及至进了女中宿舍,一直沉默着的茉喜点亮了油灯,又喝了两口温水,眼看凤瑶出门上厕所回来了,她往床上一坐,以粉墨登场之姿亮了相开了口,“真不去啊?”
凤瑶愣了愣,随即关严房门,坐到对面的空床上开始脱棉鞋,“不去。咱们自己有地方住,到人家家里干什么去?”
茉喜把脸一仰,显出了很不好惹的厉害模样,“你不去,我还想去呢!你看看人家那屋子,再看看咱们这小破房子,住是都能住,可是住起来能一样吗?”说到这里她很灵活地弯腰把棉鞋一脱,又把袜子一扒,将一只红红白白的赤脚直伸向了凤瑶,“你看哪,我脚上都长冻疮了!你手脚热,你不在乎,我呢?我从小到大,年年冬天长冻疮,再长下去,我的脚就要烂了!”
凤瑶万没想到茉喜憋着这么大的委屈,一时间有些傻眼,同时下意识地在大棉鞋里动了动脚指头——她天生体温高,虽然也感觉这屋子冷,但是一双脚完好无损,真没冻成茉喜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