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到了楼上一间特地布置出来的烟室中,先让仆从将烟盘子摆上,又将烟泡也烧停当了,然后才脸对脸的躺上了烟榻。严云农没有瘾,无非是玩两口;三锦却是热爱这个,呼噜呼噜的一口气吸掉一个烟泡。待他把嘴唇从翡翠烟嘴旁移开了,严云农便抢空儿问道:“哎,你这次给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我怎么报答你呢?”
三锦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有点涣散:“劲在我身上,还没费出去呢。”
“你就说你想要点什么?你说出名字,我必给你弄回来!”
三锦听到这里,却是垂下眼帘一笑:“要说我想要的,还真有一件——是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
这话可是出乎了严云农的意料:“人?谁?你说,我肯定给,反正我孤身一人,没老婆没妹子没闺女,不怕你打主意。”
三锦斜睨了严云农,脸上的笑意加深扩大了:“我就想要你那个小副官……”他腾出手来比划着:“细高个儿的那个,一笑有个小虎牙,叫什么来着?马国英?”
严云农听后,愣了半天才迟疑着问道:“你换口味了?改玩男人了?”
三锦一脚踢到严云农的大腿上:“滚,这叫怎么说话呢?”
严云农倒是不在乎他那轻飘飘的一脚,只是很执着的要发表意见:“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娘们儿还不够你舒服的?再说你要玩兔子,你就找个正经兔子嘛,睡个当兵的——亏你有这个胃口!况且你老大不小的,也没什么事业,想要混到哪天去?要我说啊,还是让你姐夫云克诚保媒,给你找个体面人家的小姐当老婆吧!”
三锦放下烟枪,压低声音犹犹豫豫的笑道:“续弦这事我也想过……还是再等两年吧,现在大格还小,我怕新太太来了,她心里要难过。”
三锦是十四岁成婚,一年后小福晋难产死了,留下个女儿,乳名叫做大格。大格是早产儿,千灾万病的长到五岁,是三锦的宝贝、千金、明珠。
严云农见他说出了这话,就也不好再劝了。坐起身来垂下头,他琢磨了半天后问三锦:“马国英,你什么时候要?”
三锦十分得意的仰面朝天:“越快越好——你让他现在就过来吧。”
严云农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起身爬到三锦旁边,他毫无预兆的压了下去:“哎,达令,我来了!”
三锦猝不及防的大叫了一声:“混账!我刚吃饱,你怎么能压我?”
第2章 马国英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汽车驶入英租界剑桥道,缓缓停于一处公馆之前。
车门开处,马国英探身跳了下来。
他是个高挑白皙的青年,面貌堪称俊美,加之一身戎装,愈发显得英姿勃发。腰背笔直的站在公馆大门前,他低下头咬牙望着地面,一步也不愿前进。
身后的汽车鸣了一声喇叭,随即发动拐弯,沿着来路返回去了。马国英孤零零的站在暮色中——一直站着,一动不动。
门房里的听差先还没在意,后来瞧见他像个桩子似的伫立在大门前,就好奇的出来询问:“我说先生,您这是要来找哪位啊?”
马国英抬起头,直盯着那听差的眼睛,目光凌厉,声音却轻弱:“我是严司令的副官,姓马,来见……你们王爷。”
听差应了一声,回到门房中往楼内打去电话,得到确认后才走出来,对着马国英一弯腰,口中笑道:“马副官,请您跟我来吧,我们王爷正等着你呢。”
马国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垂下眼帘时,浓密睫毛就在面颊上投下了阴影,是一种浓艳的清秀。
听差向前走了两步,回头见他原地不动,就诧异的招呼了一声:“马副官,走呀?”
马国英觉着自己浑身的关节都僵死了,恍惚间抬起腿,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就见前方的西式白楼那么高那么大,泰山压顶一般倾于自己面前,而周遭的草坪则波动成了一片绿海。
他随波逐流,被想象中的海浪送入了楼内一间小客厅中。
马国英没有看到三锦,三锦正在顶楼的儿童室内陪着女儿游戏。
大格坐在一张花团锦簇的大床上,通身是洋装打扮,层层蕾丝花边勾勒出的袖口里伸出芦柴棒似的胳膊手腕,手掌更薄小的宛如叶子,无力的搂着一个与她体积相似的大洋娃娃。幼儿病弱成这个样子,总仿佛处在弥留之际,自然也就谈不上“可爱”二字,只有三锦将她当个宝贝,越看越美。
弯腰把女儿抱起来,他托着她在屋内踱来踱去,十分温柔的轻声问道:“大格啊,阿玛过两天要出趟远门,你乖乖呆在家里等阿玛回来,好不好?”
大格手里没了洋娃娃,就转而去搂三锦的脖子,声音细的像个病鸟在叫:“阿玛要走几天呀?”
三锦捧着这个二十多斤的大格,就好像捧着一小把骨头:“不会久,十几天就回来了。”
大格不愿意让他走,此刻就低下头,把额角蹭在了他的面颊上。
三锦腾出一只手抚摸了大格的小辫子——细而焦黄,老鼠尾巴似的。
“阿玛这次去草原上,不能给大格带什么礼物了……”他很抱歉的低声说道,觉得对不住孩子。
大格倒是豁达,气息奄奄的告诉他:“大格什么都不要。”
在和大格长久的亲昵了一番后,三锦把女儿交还给奶妈子,转身下楼去享受严云农送过来的那个乐子。
步伐轻松的走进客厅,他看到了端坐在沙发上的马国英。而马国英听到脚步声后,也抬起头来望向了门口。双方对视了一下,三锦便微笑着一点头:“马副官,来了?”
马国英按礼数站了起来,却是没有回答,只审视着三锦的形象——三锦看上了他,他可是一直不曾留意过三锦。
三锦没有什么具体的模样,界于清秀与可爱之间,一双大黑眼睛很出彩,虽然总爱斜着看人。这样面貌的一位青年,旁的不论,至少看起来是不会让人产生反感的;况且他抿着薄嘴唇笑起来时,又是特别的“喜相”呢。
马国英略感轻松了一点,觉得先前压在心上的沉郁隐约散去了些。
三锦很亲切,回身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咱们先吃晚饭,然后再……”
话只说到这里,他向马国英一笑,用眼神弥补了语言上的不足。
马国英不动声色,暗暗打了个冷战。
在饭桌上,三锦闲闲的发问,对马国英的出身很感兴趣。马国英食不下咽的如实相告,说自己是农家儿子,中学毕业后进入奉天讲武堂——也没毕业,因为中途受不得诱惑,被同学勾引着去投军了。
三锦不住的劝他多吃,又问:“讲武堂的日子苦不苦?”
他这种疑问,都是可以让马国英长篇大论的题目,而马国英果然就不假思索的答道:“苦倒不是很苦,但也过的不舒服,主要是吃的不好,而且还要天天早起操练。初进去时不习惯,真是难受得很,后来好容易习惯了,却又离开了。”